(欢迎在我的B站频道,观看《驾驶我的车》视频版影评)
你好,如果你也看了《驾驶我的车》,让我们来聊聊这部被法国《电影手册》列入 2021 年度十佳的电影。
我认为导演滨口龙介的这部影片之所以获得全球文学爱好者,戏剧好爱者,以及电影爱好者的共鸣主要来自于以下几个方面:1. 影片将影像可以展现的人物、时间和空间,都浓缩在了一辆红色的萨博 900 中,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观影体验和影像载体。
整部电影几处令人难忘的场景,都发生在这个小小的私密空间中。
2. 影片通过使用来自多个国家的演员和多种语言,甚至包括手语,传递了影像表达的无国界性,以及人类沟通方式的无边界性。
3. 影片通过男女主人公的经历,直击了人类脆弱的内心和痛苦的生命经验,并且邀请观众一起,直面漫长人生道路上的虚无与苦痛。
通过语言、戏剧和影像等叙事手段,来拆解和重构我们面对和共享人生经历的方式,从而把影片提升到艺术电影的高度。
下面让我们略微剧透地聊聊导演是如何在影片中呈现了,以上这三种令人难以忘怀的观影体验。
建议看完影片,再回来看下面的内容
第一部分:红色的萨博 900与村上春树的原版同名小说中「黄色的萨博 900 敞篷轿车」不同。
滨口龙介在电影中选择了「红色全景天窗版的萨博 900」也让这辆左舵车在日本城市的道路上更加出挑。
这辆红色萨博 900 也是影片重要的角色之一。
与原版小说相同,男主角家福(Kafuku)是一个爱车之人,他喜欢并且享受驾驶的感觉,不会轻易让别人驾驶他的车。
更重要的是,他不允许别人夺走他驾驶这辆车的时间和体验。
影片还为家福与这辆萨博 900 的亲密关系,加入了一个小说中没有的因素。
那就是在车里排练他主演戏剧的台词——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
以及车里无数次循环播放的台词卡带,来自于家福的妻子 Oto。
无论是家福在知道妻子出轨后,还是在妻子突然去世后,他的车里都会一直播放 Oto 录制的台词卡带。
在影片中,即便 Oto 去世了,她仍以声音的方式在场,存在在家福的萨博 900 里。
妻子 Oto 也正是以声音的方式,出现在影片的第一个镜头中。
而她出轨的阴影,也成为了家福永远挥之不去的痛苦。
就像影片第一个镜头中妻子 Oto 不断晃动的剪影。
与小说不同的是,每次在做爱后,妻子 Oto 都会陷入迷离的状态,向家福讲述一段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关于一个女高中生不断潜入同班男生的房间,并留下自己印记的病态初恋故事。
与小说相同的是,影片故事的基础也建立在男主公家福与妻子的出轨对象 Takatsuki,因为都与 Oto 发生过性关系,从而被联系起来,甚至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朋友」。
他们并没有因为 Oto 而撕逼,无论是在她去世前还是去世后。
两个人都因为 Oto 的突然离世,久久不能释怀,从而一起分享伤痛。
并且最终,在代表着妻子依然在场的萨博 900 中,共享了 Oto 在床事之后的故事片段。
相互补全了对方生命中缺失的部分。
这段发生在萨博 900 里的夜戏,是影片铺垫了一个多小时的高潮。
家福在车里谈起自己与去世的妻子 Oto 的性生活,而 Takatsuki 则讲述了 Oto 留下的,最后一段家福没有听过的故事。
与此同时,这辆萨博 900 正在被司机渡利驾驶,一个出生在北海道,车技一流,年龄正好与家福和妻子不幸早夭的女儿同岁的女孩。
这段单纯靠着台词撑起来的高潮戏之所以会成立,全靠导演滨口龙介在电影前半段的精心铺陈。
此时的观众与家福和 Takatsuki 一样,都被神秘的妻子 Oto 和她的午夜故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甚至在听到故事时,与角色们有着同样的想象。
影片的一切人物关系,都暗藏在这辆车里Takatsuki 作为 Oto 的出轨对象,是家福婚姻和生活的闯入者,但他始终是这辆车上的过客。
而 Oto 就像幽灵一样,一直存在在这辆萨博 900 中。
家福一直开着同样的车,听着同样的卡带,就像妻子没有过世的时候一样,一直活在过去。
而即将改变家福人生方向的,就是从他手中接过了方向盘,代替他驾驶萨博 900 的,广岛国际戏剧节的司机渡利。
第二部分:驾驶我的车看过影片的同学肯定记得,这辆红色的萨博 900 最后和渡利一起去了韩国。
也预示着家福最终放下了与 Oto 的过去,开启了全新的人生道路。
至于 Oto 为什么会在女儿去世后,突然开始在床上讲述自己第二天早上会完全不记得的故事,并且不断出轨电视台深夜剧里的年轻男演员,家福和我们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可能连 Oto 自己都无法解释。
她只是找到了应对孩子离世的痛苦,与家福共同背负伤痛并且活下去的方式。
在这部电影中每个人都有着一段,在心灵上备受折磨的经历,这部电影也是拍摄给那些经历过伤痛的人的。
在《驾驶我的车》中,唯二令人难忘的桥段,除了第一部分提到的小高潮,还有一段就是家福与渡利打开天窗,破例在萨博 900 中抽烟的桥段。
那种急需在人生的道路中找到一个出口,从而打开心扉,破除芥蒂,一起坦然面对的感觉,就像是在漫长夜路里点上一根烟,是两个人内心逐渐靠近的过程,也是共享生命经验的时刻。
影片中不断地强调,在驾驶或者乘车的过程中,从一个地点到达另一个地点的距离和时间,可能比想象中更具意义。
无论是重复地背诵台词这种功能上的意义,还是给予自己一段时间去消解一个心结,又或者为下一段旅程做好心理准备。
就像我们经常只把注意力放在目的地或者目标上一样,我们常常忽略甚至希望快进漫长的过程,而《驾驶我的车》让我重新开始思考旅途的意义。
第三部分:契诃夫的舞台剧影片中还有一个关于男主公家福的设定与小说相似,那就是演员这个身份。
小说中提到了关于演员这个职业的特殊性,那就是每次扮演一个角色后。
你都只能回到你的肉身——也就是生活中的自己这个角色。
因为你除此之外,无处可归。
虽然看起来是回到原点,然而每当你扮演一个角色之后,哪怕是重复扮演同一个角色,你都会与之前的自己,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在《驾驶我的车》中,导演滨口龙介在家福与 Takatsuki 的一段对话里,强调了戏剧中台词对角色扮演者的微妙影响,如果你将自己全心身的投入戏剧,对白将会与你产生回应。
而这种内心与对白之间产生的充满生命力的互动体验,是独属于当事人的内心感受。
我认为这个体验也同样适用于观看者,即我们每个人身上。
每当我们看完一部电影,哪怕是重看同一部电影,当我们将自己投射到角色身上,想象自己体验了他人的一段经历后,也都会与观看电影前的自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通过他者的讲述与自己的内心产生对话的体验,正是电影和戏剧得以传递情感的核心所在。
当我们看着影片里上演的契诃夫的《万尼亚的舅舅》,看着《驾驶我的车》里他者的故事,但是我们却可以同时移情到自己的身上,感觉到剧中人就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同时,这样的对话并不局限于某一种语言,《驾驶我的车》用一部多国演员组成的戏剧,证明了不需要声音的手语,也可以传递深刻的情感,超越语言的表达
在《驾驶我的车》中,影片通过家福的职业、妻子的变化、渡利母亲的人格分裂,揭示了在日常生活中,我们每个人可能都会或多或少地扮演他者,才能够生存下去或者面对他人的事实。
这种通过角色扮演与他人相处方式,也正是人物悲剧性的所在。
而家福最终的释然,是卸下了那个总是压抑着自己真实的感受,扮演好丈夫的自己。
在不是女儿却胜似女儿的渡利的安慰下,直面了自己的痛苦和悔恨。
影片后半部的故事都发生在广岛,家福与渡利在核爆纪念广场附近的垃圾场散步并不是偶然。
影片格局之大,导演汇聚了东南亚各国的演员,同时还涵盖了小到个体,大到历史的伤痛。
导演通过这部电影讨论了人的复杂,生的痛苦。
从《等待戈多》,到《万尼亚舅舅》。
从人生的虚无,到人生的苦难。
通过车这个特殊的载体,承载了男主人公的过去以及现在。
通过家福一段段连续的人生切片,以及他出演的戏中戏,为我们呈现了人物放下过去,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道路的过程。
相信看完这部电影的你,也会和之前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好电影和书一样,值得被反复观看2021年12月11日小玄儿记-如果你喜欢我的文章欢迎在 B 站或 Youtube 关注「小玄儿的深夜聊碟」https://space.bilibili.com/1340064530每周五更新,北美新片测评&电影蓝光套装收藏《法兰西特派》超前测评:2个观看角度+32部相关影片|韦斯·安德森奥斯卡提名预定《绿衣骑士》从本雅明谈讲故事的人,到故事被重述的意义蓝光碟收藏|帕索里尼「生命三部曲」 讲述的快乐与僭越的体验蓝光碟收藏|双峰剧集+电影套装|大卫·林奇的影像世界蓝光碟收藏|雅克·塔蒂 TATI|景观社会里的小人物蓝光碟收藏|希区柯克15部电影|终极版蓝光套装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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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口以牺牲角色形态和情感厚度为代价,换来了一个高度形式感的现代主义寓言,所有环节紧密箍绕精巧对接制成了辩证而可议的喻体。
//家宅-车-子宫构成贯穿所有段落的三元换喻组,私密感——剧场,车内空间,不同语言交杂的认知障碍,与侵凌感——大远景追踪跟拍,舞台的双重凝视,中心构图的绑定感构成了影像内部的张力。
//《定理》的闯入者设定+《梦想者四夜》的幽灵式对话+《蔑视》的神话击中//他人即地狱的虚无主义印象//以戏剧段落将文本不停抽象化将内里的情绪关系编造的愈发幽深,但这却无比靠向净化的探索——语言本身就是对世界的比喻,而文学作为对语言的比喻反而更接近真实的维度//“她的减速和加速很平稳,让我忘记了自己在车内。
”——此刻他已接受司机替代妻子的幽灵作为新的“母亲”引导安逸与梦想,他与创伤的和解由此开始。
末尾戏剧最终段落女子的拥抱同理。
//两次失声:红车潜入冰天雪地之中子宫由此提供了对比之下极其温暖的包裹,这是沉入梦想的绝对安逸;戏剧即将落幕,既定的成功之中他抵达了与角色和自我的和解,痛苦退却了,由女子-母体包裹的幻梦翻译成为静谧的共谋(演员、角色、观众)没收了所有杂音。
//更像一个精神分析意义上男性的成长史,这里一切戏剧性被降次,只有缓慢平静、而细微的闭环真实由电影介入现实:关于母体欺骗、缄默,消失的动态是如何参与进个体的形变,而后者又是如何从暴烈不解至重新拥抱崭新的母亲。
搬运自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673099517002753当看完一场电影,你会被“还不想马上回家”的想法驱使着,重新回味着大银幕带给你的冲击,一个人漫步在街头。
又或许你有一个同伴,你会和他热烈讨论起来,甚至忘却时间流逝(而且往往因为太过兴奋,经常是站着说话)。
这样的作品,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滨口龙介导演作品《驾驶我的车》(原作:村上春树)就是其中一例。
我们采访的时侯,还未有获奖喜闻,却确确实实有种奇妙的预感。
7月17日(日本时间:7月18日),在第7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颁奖典礼上,此片获得日本电影史上第一个最佳编剧奖,以及国际影评人联盟奖、AFCAE奖、普世评委会奖三个独立奖项。
采访西岛秀俊是在7月4日戛纳国际电影节壮行活动之后。
当然,在那时候我们对这部电影灿烂的未来还仍一无所知。
但是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在与西岛的对话的过程之中,我对“获奖”更加地期待了。
(摄影:間庭裕基)--
首先简单说明一下改编电影的经过。
当初,制作人山本晃久向滨口导演提议将村上的某一部短篇小说改编成电影。
滨口导演在关于方向性上深思熟虑后,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另一部作品。
那就是《驾驶我的车》(收录在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
制作电影《欢乐时光》的研讨会上就曾参考到过该作品的原文,并评价它“对于“声音”有着非常真实的描写。
滨口导演说:“如果是把《驾驶我的车》拍成电影,那我非常乐意“,于是企画开始启动。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收录的《天方夜谭》《木野》也作为电影《驾驶我的车》的参考作品,加入到了“浜口物语”中。
西岛说:“这一剧本的密度与其他的完全不同。
情感的走向,使用的词汇量——当然表演者会感到十分困难。
但也让我非常想挑战一下。
”西岛:我一直在看浜口导演的作品,例如《激情》,《夜以继日》。
此前的作品里出现过的像是「乍一看像是很浅薄的人,其实也考虑得很深刻」,「看上去有一点脏的人却有着纯粹的一面」,「突然的反抗、深不可测的人心」,「经过人与人彻底的交谈,迎来人生的第一步」这样的情景,所以我想这次的作品中也会融入这样的元素。
村上春树的原作中,也出现很多颠覆先入为主观念的瞬间。
我认为这个作品经浜口导演之手,一定会被更有密度和强度地描画出来。
本身在初高中时期村上春树就非常有人气,从那时候就在读他的书了。
可以说西岛是村上春树的大粉丝。
“我在伊斯坦布尔的电影节期间还被一位阿姨问到:你读了村上春树的新书吗?
你认为如何?
村上春树带来的普遍性和共感是能超越国度和年龄的。
我切实地感受到了这位作家的力量。
西岛一边叙述这样的趣闻,一边对我谈起浜口导演(共同编剧:大江崇允)的剧本。
西岛:我认为浜口导演一直以来的作品中塑造了许多亲密关系中的「云里雾里」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断绝」。
村上春树的原作中也描写了许多「丧失感,肉体发生关系但心却无法相通」的状态。
这就是跟浜口导演的主题贴合的部分。
但是浜口也有他自己独特的风格。
不可思议的就是,明明没有脱离原作但却能拍出完全属于他的作品。
断绝之后究竟还有希望吗,关系能够不止于丧失吗,你可以感受到故事里充满着对这些疑问的思索。
我认为正因如此,导演才选择了这部《驾驶我的车》为原作。
一位稀有的导演在日本横空出世——对浜口导演致以无限的敬意西岛:在2000年的时候,日本举行了特集「卡萨维蒂2000」的上映活动,当时我受到的震撼可以说改变了我的人生,同样在场的浜口导演也说和我一样受到了冲击。
虽然年龄上我比他大,但是跟他有很多次机会在电影院邂逅,所以感觉就像共享过许多影像体验一样。
能再次与导演相会,一起做电影,就像是命运的安排一样。
他翘首期待挑战的角色是一名舞台剧演员家福悠介。
曾是编剧的妻子・音(雾岛丽香 饰演)留下秘密离开人世,他是一个带着丧失感生活的人。
他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读书,回到住处后就开始过着每日倾听重要因素“音”的生活。
西岛:剧本一直在变。
但是在读剧本的阶段是非常严格的。
仅仅是『、』变成『。
』,也会带来“停顿”的变化。
像乐谱一样,速度是严格有规律的。
现场拍摄时虽然可以改变,但在那之前需要不停地去更新它。
当时一直在做变化,非常辛苦……这样说或许不太好,但那个摄影现场,确实是需要为了作品注入自己全部时间和能量。
在面对不断刷新的文字的同时,也触及到了滨口风格的制作。
反复地对剧本,剧中没有描绘出的昔日场景也进行彩排,以及站在角色的角度回答各种问题——西岛感慨万分:“这些经验在将来参与的拍摄中也会用上”。
西岛:比如对于『这个问题家福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是不需要我本人老实作答的。
因为问的不是我的想法,而是家福的回答。
我自己也一直在思考,导演也会帮我一起思考。
我也请教过各位剧团导演。
在剧中有写到舞台剧的公演,比如「“用摄像机拍的舞台剧“跟所谓的“现场直播“有所不同吧?
」之类的,导演会经常跟我讨论。
如果只凭我一个人的想象去塑造角色,可能方法就完全不同了。
也许就没法“把握全貌”了。
西岛说到的「舞台剧」,非常值得好好讲一下。
那就是「多语言舞台剧」。
由试镜选出的分别来自韩国,中国台湾,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德国和马来西亚的演员们参与此作,9种语言互相交织融合而成。
西岛:「读剧本就是一个用心反复聆听对方的『声音』和文字的过程。
多语言剧本的情况下,剧本上就用到各个语言的台词。
先是确认(作为契机的)“音”,再确认它的含义,翻译,重建后再放进脑海中。
因为一直在反复地进行这项工作,所以不仅仅是用日语在对剧本,而更是一项耐心倾听对方话语的工作。
发言,然后倾听。
这个方法可能是最耗时的。
虽然任务艰巨,但我相信大家都投入享受其中了。
作为表演的一方,我们都感受到了与作品主题相关联的某些东西。
剧中所有演员的举手投足都让人看得入迷。
其中特别是运用手语出演yuna的Park Yoo-rim,演技十分精彩。
“我没想到竟然这么震撼人心“,我坦白地说道。
西岛也很高兴地表示同感。
西岛:Yoo-rim她似乎下了很大功夫。
当然对剧本时也用的是手语。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用手语去表现台词,渐渐地随着感情的加深,演绎出的台词变得特别特别容易理解。
(在手语中)表情的确是重要的信息,但是我没想到原来只是机械地打手语的行为,竟然能变化如此之大。
有一场戏,我以不是面对面的方式,而是以本人的角度“看手语”………我感觉太厉害了,用手语能表达得这么好。
真的非常精彩。
话题转向选角。
家福的爱车萨博的沉默寡言的司机由三浦透子饰演,冈田将生饰演关键人物的演员高槻,带着秘密离开人世的家福妻子・音,由雾岛饰演。
西岛表达了对他们的看法,同时也给出了一个答案。
西岛:三浦虽然很年轻,但非常聪明直率,跟她聊天也感觉不出她年龄比我小。
冈田君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让我很惊讶(在娱乐圈)还有这么纯粹的人啊。
在电影中冈田君的一场独白戏让我印象很深刻,那场戏拍出了他本性里的“真正的纯粹”。
拍摄时我在现场看着,当时就觉得“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啊”。
雾岛小姐,就是很有神秘感的人。
我的印象里,外放的女演员比较多,但我觉得她是会将感受先放一放心里,然后再向外抒发的人。
拍摄前我就跟她有过一些交流,但她的神秘感却没有消失。
这样想来,被选上的演员都是跟其“角色本性”有相似之处的人。
随后,西岛讲述了对一直以来支持着作品的工作人员的想法。
西岛:一般而言,有时候灯光师打的光会晃到眼睛,导致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而且有时候在车内拍摄对话时,可能需要比平常说话声音更大一点才行。
这些都是正常的,因为技术上有时候确实达不到。
但是在《驾驶我的车》拍摄时完全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灯光师高井大树打的光从来不会妨碍到演员的视线。
只要对摄像师四宮秀俊说一句“正式开拍了”,他就能马上做好准备。
录音部也一次都没有对我说过『说话再大声一点吧』。
极力避免了每一个小小的“谎言”的叠加,最后才能拍下最真实的画面。
摄影现场的所有人都在有意识地去“避免说谎”。
明明没有确定表演的范围,但是他们却能做到让演员自由移动,自由发挥。
负责美术,技术的各位真的令人敬佩。
真的是非常厉害的片场。
《驾驶我的车》可以说是一部“关于演技的电影”,那么是否有借此机会重新思考过演技本身呢。
西岛:“关于演技的电影”是会(将演员)不留情面地暴露在外的。
因为需要非常严厉地审视自己。
我的自我评价不是很高,所以常常会变成尖刻的意见……。
对于自身的不安,本来应该由我自己来消化。
但是浜口导演连这些事也会陪我一起做。
与浜口导演的合作,成为了解除某个封印的契机,也迎来了作为演员的转折时期。
西岛:那时浜口导演在读《ジョン・カサヴェテスは語る(约翰・卡萨维蒂谈)》和《电影书写札记》,他问我读过吗?
我回答:“我已经封印了。
应该不会再读了。
”但是浜口对我说:“请再读一次吧”,于是我翻出十几年压箱底的书来重新读。
果然还是很精彩。
「卡萨维蒂2000」时第一次见面,相隔二十年能够跟导演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经验。
参与这个电影让我又想要在其他的工作中重新挑战以前想做但是没有做到的表演。
在没有被期待的情况下,或许也能做出些超出期待的表现——这在我心里是“已经开始的事”了。
本作品大部分都是在广岛拍摄完成。
东京,北海道,韩国也是取景地,故事遍布各地。
《驾驶我的车》在戛纳大受好评后凯旋归来。
「它也反映了“如今”日本人的感受和内心」西岛对我分析了此作的魅力。
西岛:新冠影响下的自肃期间,恰好跟角色的处境相似。
这个作品就是因某件事而人生断绝了的男人的故事。
这也正好反映了我们在日本经历的事情。
还有,实际驱车到日本的最北端去捕捉到了“如今的日本”。
《风的电话》(诹访敦彦导演)也是这样,把现实中的风景清晰地反映出来是非常重要的。
海外的观众不仅能看到“如今的日本”,再换个视角,也应该能得到普遍的感觉。
因为这个电影并没有太多夸张描写,也没有太脱离现实,所以更能传递得出人们的实际感受。
能够在广岛拍摄也很重要。
这个国际化的地方曾发生过悲剧,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前来学习。
我认为能够在这里拍摄,是这个作品成立的重要原因。
真說濱口龍介的這部和其他是《這隻斑馬》和《那隻斑馬》。
熟悉濱口風格的人,還是可以在這邊找到熟悉的元素,對話的牽引,他熱衷又擅長的追本溯源和剝洋蔥,從事故和意外中牽出濃霧後的千絲萬縷。
在那些關鍵的剖析時刻,演員進入畫面正中間,直視對話的另一方,同時這目光也將抵達觀眾,這質問也是指向觀眾,是家福第二次在酒吧裡對高月說的「如果你傾聽並回應,就會有相同的東西發生在你身上」。
但只是這些嗎,雖然他一向嫻熟的技藝隨意組合這些就會很好看,但很明顯可以在這部中看到濱口的轉變。
汽車從廣島去往北海道的時候,經過山和海,從綠油油的農田去到漫天的白雪,在這轉換中,少有的在濱口電影中感受到「天地有情」。
不由得讓我想到之前在影展上看到的相米慎二遺作《風花》,同樣的開著車去往北海道,就算不再下雪但山上積雪一樣冷的北海道,同樣是一對男女,那邊淺野忠信開著粉色的車,這邊是紅色的車,同樣的他們都對著那片白茫茫吿解,然後擁抱。
上一次在濱口電影中感受到這份自然的呼應,還是《歡樂時光》中四個女生結伴出行,有馬的綠和她們明媚的笑臉最適配。
濱口的戲總是在那些人聚齊時最為精彩,餐桌或房間內,因此在哪個地方似乎是不重要的,反正都是景觀相似的城市,但《駕駛我的車》裡的這份與自然景觀的呼應,不得不讓人發問,導演開始從城市往外走嗎,走向更廣闊的鄉村嗎?
這一次全員聚集的時刻是排練場,內容是不斷的練習文本,似乎看起來只是為最後的演出作排練,重點不在這裡。
但其實不是,最初演員的組合就很有趣,不同民族、不同國別,也包括打手語的女孩。
演員之間最開始不理解,他們排練結束後笑說聽到其他的語言像念經,但在永蘇和永娥家,永娥說自己雖然不會說話,但可以依靠聽和感受獲得更多。
後來在排練場上,扮演Yelena的珍妮絲說她原本以為重心全在共演演員的對話上,但不對勁,其實是要跳出對話去感受對方的情緒。
直到這裡才道出家福組建這個團隊的緣由,這份文本引出的力量才有了公園裡珍妮絲和永娥那一幕演出。
這也是再一次對“濱口風格”的確認,文本同時像觀眾提問,當你決意回應時,「它會拖曳出真實的你」。
最讓我震撼的莫過於,我覺得濱口龍介的厲害是,《萬尼亞舅舅》明明是為了服務他的劇作,所以被放置,但他竟然也憑靠影像完成了一次戲劇改編!
音的錄音像是他的秘密,被他藏在車內,那些他在車內的時刻,開車或是不開車,那台詞也講述著家福的心聲。
就算不再演萬尼亞,他依舊在聽錄音、講著萬尼亞的台詞,因為這是他失去音後唯一可以擁有她與她互動的方式。
這也是他的恨唯一的出口,「你摧毀了我的生活,我從未活過,因為你,我浪費了我人生最好的時光,並毀了他們。
你是我的敵人,我的死敵······我有天賦,也很聰明,也勇敢,如果我過著正常的生活,我可能會成為另一個叔本華或陀思妥耶夫斯基」。
直到最後因為高月出事,他不得不再次扮演萬尼亞的時候,他才直視自己的內心,才說出「我被深深地傷害到了」。
是的,其實這一部依舊在講原諒和活下去,《歡樂時光》也在講這個。
無論是家福還是渡利,他們傷害的對象永遠的離開後,注定了他們在這世界永遠失去回音,沒法說出對不起,也無法說出想念和愛。
兩個各自帶著創傷的人,因為工作聚在一起,最初家福一直坐在後座,那是一種保守和距離,當他坐在副駕駛後,他們舉著煙的手伸向窗外,那成了他們的自白時刻。
是粥在短評裡寫的,“兩人坦白自己的罪過,再各自舉起拿著煙的手——一場無聲的自首。
出了隧道的瞬間大雨如注,投降結束”。
「我確信真相無論怎樣,都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未知。
」回到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妻子藏匿在房間的黑暗中,窗外是無法辨析傍晚還是清晨,都是參雜粉色的藍,她講述著前世是七鰓鰻的女孩和山鹿的故事。
妻子一開始就是隱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臉,一如後面大半時間她都是聲音出演。
她一直都是神秘的,「音讓我們相遇」,她一直存在於兩個男人的對話中,「他跟我分享著同樣的痛苦,因為我們愛著同一個女人」。
一直到高月和家福第二次談話,高月坐在車內的解構時刻才道出一切,「即便你認為很了解一個人,即便你深愛著這個人,你還是不能完全看清那個人的心,你會感到受傷。
但如果你做出足夠的努力,你應該能很好地看清自己的內心,因此到最後,我們應該做的是忠於我們的內心,並以一種可行的方式接受它。
如果你真的想觀察一個人,那麼你唯一的選擇就是正視並深刻地看待自己」。
這一刻高月也成為了音的代言人,把音未能和家福說的話一一交出。
最後在舞台上,永娥演的那一段“我們一定要活下去”,這瞬間也感受到濱口的巧妙設置,無法說話的女孩也是妻子,也有未能平安長大的孩子,她在此刻是索妮婭,也是音的化身。
這一幕的確不需要聲音,因為我們在車裡聽過音念這一段索妮婭的獨白。
這一刻我們終於明白,音雖然離開了,但以這樣多的幻象回應著家福,無論這是否是契訶夫劇本的魔力。
但其實這在一開始就隱藏在錄音中,音讀著劇本裡除了萬尼亞以外的所有角色,她是索妮婭,是葉蓮娜,是萬尼亞的母親,她也是前世的七鰓鰻,今世的喜歡山鹿的女孩,她是音,是編劇,是妻子,是失去孩子的母親。
「那些一直思考著死亡的倖存者,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繼續下去,你和我一定要這樣活下去,我們一定要活下去。
」家福在渡利講述母親故事吿解的時刻說,「如果我是你父親···」,那時其實就能猜到他們之後會有很不一樣的關係,渡利和他離開的女兒同歲,然後北海道渡利家她講述“真相”後兩人的擁抱,因此最後一幕,渡利在超市買完東西回到車上,狗狗從後座爬出,我們觀眾會心一笑,狗是家的象徵,渡利不再是“司機”、“工作”,他們一起生活。
「當我們最後的時刻到來時,我們都會平靜地離去,在偉大的未來,我們會告知他,我們所遭受的,我們所哭泣的。
」
《驾驶我的车》采用了传统的套层结构叙事,即我们日常所讲的“戏中戏”——众人排练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作为“第十届广岛国际演剧节”的参演剧目。
影片并没有像一般的“戏中戏”电影那样,采用单一的层次处理,将冲突局限于剧场内外;而是开辟出“车”这一事件场景,借助其本身即有的窄小内景和显著意象,将部分重要剧情迁移至此,更好的讲述了一场有关救赎和延续的故事。
一、录音带: 妻子已然死去,其出轨的事因、去世当天意图与男主沟通的事情、前世是七鳃鳗的少女的故事,都成了尚未解答的隐谜。
为了让这些悬念和“妻子”本身即具有的意义延续下去,滨口龙介巧妙设置了这盘由妻子录制的、纪录有《万尼亚舅舅》文本的磁带。
它贯穿剧情始终,在车内循环播放。
男主与妻子的声音排戏、揣摩台词的同时,也是与亡妻的幽灵、经历相似的万尼亚之间一场“另类”的对话。
此时的车子,已经成为了剧场之外的另一个舞台,它联结着现实和原著,阳世和阴间。
更重要的是,它是男主意识与潜意识(中被压抑的无意识)唯一相接的通道。
在车子之外,男主是逃避自我的,家庭中的寡言,剧场内的强势,都是对其已经破碎的人格的掩饰。
他不愿让妻子和渡利驾驶,是因为车子是唯一属于自己的领地。
只有在契诃夫现实主义情结的呼唤下,他才能直面内心的不解、憎恨、歉疚和眷顾,将万尼亚作为自我的外在映射,使现实的悲剧同剧中人物的悲剧对照在一起,放下芥蒂,谋求出路。
这样的动机是便于理解的。
它使得《万尼亚舅舅》内重要场景、重要台词虽然多次复现,但观众并不会觉得刻意。
不同于传统套层结构中剧场“内-外”单调的对比,滨口龙介通过男主和录音带,设置了一个特别的缓冲区域,对单线叙事下的单一冲突进行了分割,随着车子驶向不同地方,随着录音带的不断播放,契诃夫的剧本作为一种再现、互补和暗示,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最终完全重合,即《万尼亚舅舅》的上映。
二、七鳃鳗和幸存者 男主和女主关系的破裂,应该是自爱女死去之后开始的。
她是不可替代的,女主不愿再次生育的想法肯定了这一点。
女儿血管内的激潮虽然淹息了,但更加汹涌的追忆令她并没有消解,而是硬化成海底的一块化石。
他们依附于此,直至成为两条水草般单薄的七鳃鳗。
“幸福时光”已经宣告终结,但他们毕竟“要继续活下去”。
于是,“那个东西”出现了。
它到底是什么,影片中并没有交代。
它可能是对重新开始的希冀,可能是爱的表层化示像,也可能仅仅是“继续活下去”这个执念本身。
无论如何,生活有了新的动力,他们继续做爱,分享着女主性高潮前梦一样的灵感,依旧保持着“紧密”和“充实”的关系。
然而,女主是清醒的。
大概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她开始发现“那个东西”,并没有赋予两人真实的生机,反而放大了他们作为七鳃鳗的寄生特性。
他迷复于自欺的深垒中,依托旧情的余烬去拉扯渐远的关系;而她则沦陷在欲望的沉渊里,曲附血肉的交汇来麻痹阵痛的母性。
有些事已经改变了,他们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就像少女无法选择忽视杀人的事实那样,再虚假的激情也无法填补那段有关逝者的空白。
他们该做的是沟通,是共同面对真像前的那枚摄像头,同过往进行痛苦的诀别,让时间继续流动下去。
女主给男主讲了七鳃鳗的故事,可后者即便知晓其中的隐喻,还是“假装它没有发生”那样,合上了电脑。
他再一次选择了逃避,女主只得在等待后,选择了更直接的告别。
男主成了幸存者,但他并没有解脱,而是“一直思考着死亡”。
挚爱的离去让所有的未知化作米诺陶洛斯巨兽,一日不停的追逐着男主,任其逋逃于歉疚和依存的迷宫内。
三、½+½=1 男主家福,仅知道“七鳃鳗”故事的前半段,是后半程的万尼亚; 情夫高槻,知道“七鳃鳗”故事的后半段,也是前半程的万尼亚。
两人通过妻子音而相遇,并在音“声音”的牵引下,逐渐放下戒备,最终在车中吐露真情。
家福获知了真相;而高槻则因袭了万尼亚的宿命,他“内心空空如也”,捧着玫瑰,却发现阿斯特洛夫(这是他本来试演的角色)正拥吻着叶莲娜:家福与音的戏剧是共通的,这是他们彼此爱着对方的证明。
他只是音肉体情欲的某个对象,爱而不得的他选择追随音,成为了另一条七鳃鳗,通过自我毁灭的方式完成了殉情。
完全对称的侧光和剪辑 男主家福,拥有½的妻子;司机渡利,拥有½的母亲。
两人是同样的幸存者,被至亲的死亡所负累。
依然是通过“音”,渡利看起了契诃夫的剧本;而从她开车的那一天,家福就让渡利进入了他的世界。
妻子或母亲的形象对于两人都是不完整的,但他们最终发现,那与爱并不矛盾。
高槻,1989年出生,比村上春树的原著晚了将近二十年;渡利,23岁,如果家福和音的女儿还活着,恰恰是同样的年纪。
高槻、渡利,作为冥冥之中音的延续,代表着“年青”的意象。
在两人的影响下,家福终于拼凑出生活的原貌。
前者代替音向家福道出未曾出口的珍重,而后者则完成了两年前就该进行的救赎。
在话剧的最后一幕,在同样的布景、光线、服装和动作中,家福依旧低着头喘息,只不过这次让他艰难的台词不再是第一幕的“那个女人的忠诚,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而是“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影片结尾,渡利开着家福的爱车向远方驶去。
家福去了哪里?
如果将时间拉长至“我们死后一百年或者两百年”,这个问题连同这个线性叙事下有着“½+½=1”复调内核的优秀故事,都将变得不再重要。
生活会一如既往的继续下去,不管是“在天赋的事物以外再创造新的”,还是一味的“毁灭”,人们总会“继续活下去”。
渡利不仅仅兼具了家福和音的影子,更蕴含着一种更高层次的存在:她是女儿庄严的重生,是并非来自血缘关系的传承,也是契诃夫在苦难的现实里依旧坚定的寄托。
——“永恒男性”、虐恋以及2022年的奥斯卡三年前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尚未把新冠问题摆上台面的美国,还不知道雨中好莱坞星光大道上即将开始的这场宴席,将在回忆中被定格为人类美好时代的回忆终曲之一。
那一年,韩国导演奉俊昊和他原汁原味的韩国电影《寄生虫》冲出亚洲走向美洲;紧接着,2021年的奥斯卡,中国导演赵婷带着她原汁原味的美国电影《无主之地》在别人家的赛场上玩儿别人的运动玩成了赢家;然后,2022年的奥斯卡,日本导演滨口龙介……等等,如此按部就班,确定不是东亚三国均摊大饼的操作吗?
如此看来,是不是说2023年的奥斯卡黑马桂冠,将顺势移交某泰国导演之手?
当然,这种阴谋论只是个玩笑。
主要原因在于,今年的这部东亚黑马《驾驶我的车》,令人“一言难尽”。
故事是这样的【剧透警告】:中年戏剧导演家福,与身为编剧的妻子音,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床上,本是一对般配和谐的佳偶,谁想,家福却突然意外窥见了妻子与某当红小鲜肉男演员的床战。
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着举案齐眉、如胶似漆的“和谐”生活。
我们得知,二人四岁的女儿多年前因病早夭,家福也患上了先兆白内障,进入失明倒计时。
女儿忌日后不久,妻子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
两年后,家福应邀去广岛执导契诃夫的经典话剧《万尼亚舅舅》,貌不惊人的年轻女司机被他每天路上播放的剧本录音触动,向他讲述了自己与母亲之间爱恨交织的回忆,这份忘年友谊,最终打开了家福的悲伤心结,让他成功执导并主演了《万尼亚舅舅》……从梗概听上去,是个无争议的好故事,并让人联想起几年前的电影《第一人》对伟大的登月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人生故事的主题提炼:一个男人大老远跑了趟月球,就是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为自己夭折的小女儿哭一场。
每个男人从小到大,都在不同程度上,接受过不同版本的“永恒男性”教育,可大体概括为两点:男人不该有感情、男人必须买单。
在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哥哥、老牌资深渣男奥勃朗斯基,认为婚后过分“老实”的列文状态令人堪忧:“(你的生活)作为一首田园诗,这一切都很好,可是要一辈子这么生活,这就不够了。
一个男人应该是独立的,他应该有男人的兴趣。
男人应当像个男人。
”当新冠疫情夺走了全世界多数女性的工作机会时,很少有人提到,它同样夺走的,还有多数男性的家庭生活。
男权社会要求男性必须工作,赚钱,为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男人们年纪轻轻开始吸烟,喝酒,把身体搞坏,把感情深藏,像一只只困兽,最终变成一个个“老死头子”。
2020年7月,威尔·史密斯和妻子在一次采访中,公开了他们之间是“开放型夫妻关系”。
上个月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他因为嘉宾开妻子的玩笑,上台打人,虽然仍得了影帝,还是被处罚未来十年禁止出席奥斯卡颁奖典礼。
一个成功的、对世界具备影响力的男人,内心经历着怎样的喜乐哀愁,我们并不关心,我们的第一反应,是迅速把他出丑的样子做成了表情包。
男人也被男权社会搞得很难。
在《驾驶我的车》中,男主为保全(两人)颜面,维系夫妻关系,几乎煞费苦心地伪装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让老婆绝无可能怀疑他对她出轨的知情;老婆死后,面对她愈发嚣张的情夫,他不但以礼相待,还选他做了自己新戏的男主角,并与其成了推心置腹的酒友。
最后,对方在车里对他大讲自己跟他老婆的鱼水之欢,男主非但全不动怒,还为因此而终于听到了老婆跟自己做爱时不曾对他道出的玄幻故事的结局,而感动落泪;而且(是的,还有而且),原来对老婆偷人这事儿,他早有所知,眼前这位小鲜肉,也并不是她的第一个情人。
此刻,我近乎期待《老男孩》中那血肉横飞的车内爆头戏码,压抑了半部片子时长的悲伤与愤怒,在情夫近乎炫耀地叙述自己跟男主妻子的床第之事时,怎么也该爆发了。
然而,没有,男主不但没有爆他脑浆四射,而且感动了,不但他感动了,开车的女司机也感动了,被小鲜肉的这份“诚实”感动了……(妻子所创造的)艺术,超越了一切凡夫俗子的常规情感的边界,让他朝着那个“永恒人性”(即“永恒男性”)的概念奔去,他试图让自己的爱超越凡夫俗子的一切情感边界,在那里,再大的创伤和恐惧也撼动不了他的平静,再明确的背叛也别想瓦解他的婚姻,他在对妻子情人的饶恕甚至大爱中,彻底摆脱了艺术的反面:庸俗。
至此,艺术家(导演)同样抛弃的,是他作为凡夫俗子的观众,以及他们心中蠢蠢欲动的道德条款,让我们对人物选择的一切质疑,都成了一种狭隘。
每个电影故事中,都藏着一个救世主。
而这个故事中的救世主,其实正是“艺术”本身——契诃夫用自己的作品,打开了所有片中被悲痛幽闭紧锁的心灵,他老人家从岁月深处伸出的手,让一个个活在人生创伤废墟中的行尸走肉再次喘气,把他们集结在一起,甚至让睡别人老婆、打死偷拍粉丝的小鲜肉,在被警察抓走的一刻,都因终于在舞台上重获新生而显出一种英勇就义、死而无憾的豪迈。
作为凡夫俗子的我却一直在惦记,如此大规模、结构性地引用契诃夫,到影片结尾、重要主题呈现都是由《万尼亚舅舅》的戏剧结尾充当的地步,虽是公共版权,也真的没有一点问题吗?
契诃夫早已作古,但您的电影票钱及奖金,就真好意思全部揣进自己的兜儿?
还是说,这其实是导演在用拍一部电影的方式,写了一篇《万尼亚舅舅》的赏析文章?
忘了是哪位智者说过,相对于知识分子来说,老百姓是比较难骗的——你跟知识分子甩些大小道理、讲些天花乱坠的玄学,他们连地球是方的都能相信。
你跟老百姓说地球是方的,他们只会说:你脑子有病。
用艺术家的眼光去欣赏这部电影,你也许会在“信艺术、得永生”的禅意中与人物及他们的创造者心有戚戚,在故事世界中,享受那些仿佛在故意打破情感定义的粗暴抉择;但如果你内心的凡夫俗子还是闭不上嘴的话,他一定会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说:这些人脑子都有病!
这其实是一部关于虐恋的故事。
当爱遇上人性里颠扑不破的幽暗,虐恋便产生了。
古今中外,这类故事长盛不衰,从《呼啸山庄》到《巴黎最后的探戈》,爱与暴力的模糊边缘,是文学、艺术、电影都热衷涉足的探索领域。
爱、背叛和死亡,是虐恋故事的三个要素,而恋情的双方,包括但不仅限于男女之间,虐恋的关系,也包括但不仅限于爱情。
在2017年的黑马影片《伯德小姐》中,有这样一番经典的母女对话——“妈妈,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爱你。
”“不,我是说,你喜欢我吗?
”“……我愿你做最好的自己。
”“爱”和“喜欢”无法同步,便会导致不同程度的虐恋。
而现实生活,往往正是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和喜欢无休止的挑战,让它们几乎永远无法同时发生或齐头并进,这正是人类情感关系的痛点。
当这种矛盾处理不当、走向极端时,暴力便会发生。
《驾驶我的车》的男主角反抗的,正是内心暴力的发生——如《圣经》中描述的那样,“不嫉妒,不自夸,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包容,相信,盼望,忍耐,永不止息”,如果爱是这样,那它就是对自私彻底的违背。
但自私,却是人性最显著的特征。
一个完全不自私的人,便脱离了人的范畴,一个成功摆脱自私的角色,便失去了观众的信任,丢掉了电影最在意的东西——人情味。
同是讲述家破人亡的男人的故事,《海边的曼彻斯特》道出了悲怆对人的摧毁,在与回忆短兵相接的较量中认输,这种诚实让它赢得了观众的信任。
《驾驶我的车》却在临近认输的每个节点,都突然杀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骄傲——在他的回避、保全甚至宽恕背后,归根到底,都仍是作为一个“永恒男性”的骄傲:你绿了我,我不但不戳穿,还跟你的情夫成了哥们儿,我为你留在他床上却没有留在我床上的艺术创作而感动,我甚至到你死后,还觉得咱俩之间错的人是我,我内心被愧疚(而不是委屈)折磨,因为我恨自己没能给你个机会向我坦白,没能更主动地原谅你……越说越离谱,越听越糊涂,用艺术家的话讲,就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用老百姓的话讲,就是——你其实是个受虐狂,你从艺术中学会了享受痛苦,咬紧牙关说出的每一句“我不疼”,听着都仍缺乏直面惨淡的勇气。
正如《松子被嫌弃的一生》,人物任由别人欺负到某个点上,再不热血奋起,观众就会出戏,认为这人有毛病,感动变成嫌弃,眼泪变成嘲讽。
在虐恋的叙事中有个微妙的度,那就是,被虐的一方绝不能像个圣人,因为一切的“恋”都仅存在于两个“人”之间,虐恋是他们幽暗而破碎的部分彼此撞击,所形成的爱与暴力之间难分难解的纠缠,而不是圣人自我陶醉的独角戏。
被嫌弃、被虐,以及伟大的艺术本身,都无法构成让一个成圣的力量。
人就是人,人被绿了就该下头,被妻子的情夫挑衅,理当愤怒。
虽然如此美国的奥斯卡高度肯定了如此不美国的《驾驶我的车》,并见证了威尔·史密斯突然爆发的愤怒,我还是想说,如果你的老婆给你带了绿帽子,最正常的反应恐怕还是寻求婚姻辅导、并考虑离婚。
你不必逞强做个圣人或艺术家,痛苦与荣耀之间没有必然关系。
同理,若有人将你的幸福定义为不务正业,你也不该觉得羞耻,而应该告诉他们:别来教我怎么做个男人,别来驾驶我的车。
要像列文在听完奥勃朗斯基的“男人讲座”后那样,把身子转过去,说:“明天要早起,可是我谁也不叫醒,天一亮就走。
”最初发表于《时尚先生》2022年4月刊 “王安安&Justin Saucedo 电影专栏”
权当个人笔记用,拒绝引用和转载。
理解如果有偏差也请多包涵。
要是有资源或者剧本的话还能拉片儿,目前只能靠记忆了。
以及村上的小说文本(作为日语)真的是很简单,如果在学日语,N32水平可能就够了;电影丰富好多,对语言要求也较高。
不知道电影节上的翻译质量怎么样,这片子很日本。
整个片子和我个人经验直接相通的部分,恐怕只有从青森到北海道的汽船,颠簸的波浪晃得我几乎没睡着,Misaki却睡得很香,可能是她开了太久的车,真的累了吧。
总之还是很喜欢这个片子的。
原作的概括首先改编的时候融合了村上的其他作品的一些剧情,而且更改幅度非常非常大。
原作中渡利misaki(司机)在一开始就登场了,而且是在修理工厂老板(电影未出现)的推荐下成为家福的司机。
家福起初有些抗拒,但也只是因为对方是女性,并非片中的理由——与其说是拒绝别人开自己的车,不如说是保有自己曾和妻子共同拥有的私密空间。
此外,家福是因为喝了一点酒,开车出了事故,所以驾照被吊销了,而且在警察的要求下做检查查出了青光眼,可能看不到右后方开来的车,所以必须放弃驾驶。
但是他习惯在路上对台词,也不想坐地铁等等,所以不得不聘请司机。
家福的车是一辆黄色的SAAB 900敞篷车(电影里面是红色的)。
此外,家福也只是个小演员,事务所为司机承担的工资也不高。
接下来是关于妻子音的介绍,妻子也是演员(电影中是剧作家,孩子离世之后过了几年,啪啪啪之后会开始讲故事(虽然看上去很奇怪,但是是个重要的设定),然后家福整理内容帮她写剧本),比家福小两岁,有四个出轨对象。
直到妻子因子宫癌离世,家福一直不敢问妻子为何出轨,因为不知道她在追求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哪些没有满足她的。
所以他只能靠工作来忘却自我。
妻子离世之后家福也和几个女性交往过,但是都不满足,而且没有让她们上过自己的车。
渡利的经历乃至自我介绍和电影里完全不一样,这段在电影里的诠释比小说好很多很多,决定不剧透了,后文也模糊掉,资源出了请一定看电影啊~。
家福和妻子的孩子只活了三天就夭折了(不是电影里面的四岁),如果还活着,也该24岁了(电影里面是23岁)。
孩子离世之后两人一直在修复伤痛。
妻子不愿再有孩子(记不清这里妻子怎么说的了,影片开头不久和家福在车里的对话,好像是她还是想要孩子的,但是家福有些抗拒)。
*这里接楼下回复参考,有补充^ ^接下来高槻登场了。
小说中的设定是40岁(电影里是20多,住址还是东京都港区,真有钱),而且是在音离世半年后才与家福第一次见面(电影中是在家福目睹妻子出轨之前、妻子主动带进后台的)。
两人约好在银座的高级酒吧见面聊聊妻子。
高槻也是音的出轨对象之一,但是没什么地位,而且说音拒绝再和他见面,连住院期间看望都拒绝了。
此外还有,高槻非常喜欢喝酒,两人后来成了酒友,然后有了电影中冈田最后对家福说音是个非常棒的女性、但是自己对她的了解不及家福百分之一的长独白。
(主旨:我们没有直面自己的内心,这是我们共通的盲点;如果想了解他人,那么只能凝视剖析自己。
)家福因此有些释然,回到车上。
接下来的内容大致是家福对Misaki讲自己对妻子出轨的释怀、放弃给高槻一点颜色看看、和高槻似乎成了朋友。
最重要的是,高槻虽然帅,但不是个好的演员,性格不如自己的妻子坚强,但是仍不明白自己有什么比不上他的。
Misaki追问家福,他是否认为这是对自己的羞辱,家福说可能吧。
Misaki说女的就是这样的(……太村上了),自己的爹和娘对自己不好是因为大家也都没有直面自我,只能把情绪发泄在其他人身上。
家福说大概吧,多少是这样。
然后家福放空自己,想象自己再度站在舞台上,离开自我再回到自我,但是回归的场所有些许不同。
家福对Misaki说自己要睡一会儿,Misaki什么都没说,继续开着车。
家福感谢她的沉默。
小说的内容就是以上,非常简单。
当然,《万尼亚舅舅》也是穿插在其中的暗线,但是处理完全没有电影有趣……电影中角色和场景的隐喻尽量少剧透一点,写得模糊一些,给看过电影的人当补充家福的名字:小说里面没写,但电影中有提到音追家福就是因为他的名字,家福(かふく)=禍福。
这也是对人生的一个小注解,和最后《万尼亚舅舅》演出时候的台词是呼应的。
家福的车:家福与他人的距离,自己可控的范围。
被迫迎来司机取代自己的位置,两个人在交流中重叠相通。
一开始拒绝他人开车,到接受,再到允许对方在外面太冷的时候上车等自己,再到允许对方在车里抽烟,乃至两人一起去北海道,这一系列变化是对Misaki以及自我的接纳与理解,也是推动剧情不可缺少的因素。
音:整个片子的大BOSS,谜一般的女人(很村上),不仅是导致家福痛苦的根本,对她的探求是高槻再度来到家福生活中的契机。
与小说不同,她的离世很突然,正要对家福坦白什么的当天晚上,走进家门之后突发脑溢血。
家福到家的时候发现已经无力回天。
(这边和Misaki的经历也有紧密关联,影片里表达得很明显,也就是前面写的不剧透的部分)Misaki和对台词的录音带:家福与妻子的联结,即便在妻子离世之后仍然能在车这个私人空间里面表达妻子的在场。
Misaki是家福的妻子与孩子的影子,也是工作的影子(所以念白和演员读书的时候一样,都没什么情感)。
以及录音带里面的台词都不多余,甚至有一句出现了好几次,关于生活与真相的,每当情绪转折的时候就会出现,像是家福的心声,具体内容与剧情联结很紧密,不剧透。
By the way,导演在采访里面提到了广岛的历史意义,其实个人觉得没那么重要,只是因为地理位置。
Misaki出身在北海道,家里出了大事之后漫无目的地开车到了广岛,她只是想着一路向西开,路上车坏了,因为自己除了开车什么都不会,就在广岛找了个开垃圾车的工作(她说垃圾掉下去像下雪,说明她也想回家,也就是和过去和解)。
这也和两人一起去北海道,乃至她后来得到了家福的车、去了韩国有关。
八目鳗的故事:妻子和人啪啪啪之后讲的故事,内容表面上是一个女孩潜入喜欢的男孩的房间,但是实质大致是对自己和丈夫之间关系的隐喻(不仅是情感,还有工作,女孩想改变对方、渐渐合为一体,但是对方仍在拒绝自己)。
关于意象,可以参考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3826496/,不完全赞同(方法太弗洛伊德),但是想更正一点,是八目鳗其实出现了三回。
第二次可能不那么重要吧,但也是一个伏笔。
家福在网上看八目鳗的视频,妻子问他是否还记得昨晚的故事,按照后来家福和冈田演的年轻演员的对话,他记得妻子说的所有故事,但是在这里他撒谎说自己已经差不多睡着了,所以不记得了,顺便合上了电脑。
这段作为电影内容,大致是他想了解妻子,但又因为害怕失去不敢直接问的表现。
话剧节的两个韩国人:阿姨和长得像土豆一样的大哥,以举办话剧节为契机邀请家福来广岛。
完全是推进剧情用的,家福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反而是他们,强行为家福安排司机、让家福在演出(直面自己)和放弃演出之间做抉择,一系列内容推动剧情。
阿姨的台词不多,但是角色设置不多余。
土豆大哥是早稻田大学院毕业的(这很村上),会很多种语言,妻子只能用手语但是两人仍然可以深度沟通(大哥为了妻子学了手语),家庭幸福,还有狗,是家福破碎的家庭的对比,家福对未来幻想的映照。
高槻:无法控制自我的人,一直忍着不问妻子出轨缘由的家福的对照。
很明显,家福不愿出演万尼亚,是因为他没法直面自己,他想让高槻代替自己承担痛苦,所以高槻在演出的时候不时失控,这也应该是小说里面家福原本的复仇。
前文提到的长独白消解了复仇,以及此前高槻犯的事儿,也是推动家福直面自我、重新走上舞台的扳机。
一群不同母语的演员:日英韩中和韩语手语,演出《万尼亚舅舅》,超越语言的交流,影片最后手语演出的内容比语言更有力(不剧透了)。
细节一:家福曾经斥责高槻说他没有想着去理解其他人,除了日语什么都不会,无法理解演对手戏的女孩在想什么。
后来有一个场景,是家福在住处看着不同语言的剧本学中文,他在试图理解(这个场景在某张剧照里面有,可以看到日中词典ww)。
还有在土豆大哥家吃饭的时候,家福也学了点韩语手语。
细节二:其他演员之间的交流,有一小段是日语母语的大妈们说闲话,提到对跨语言交流的不满,但是仍有期待。
忘了是之前还是之后,画面一角有其中一位大妈和手语女孩比划交流的细节。
讲中文的女孩和手语女孩的奇妙排练:这段很棒,不多剧透,超越语言的交流,利用《万尼亚舅舅》的台词阐述不幸与幸福的对比,也是家福原本期待的生活和自己现状的隐喻。
最后一个场景,Misaki在韩国开车:带着土豆大哥家的狗,开着家福的车,脸上的疤也没了。
狗=孩子,车=自我,疤的消失=对过去的和解(之前Misaki有台词解释为什么不做手术)。
算是对家福演出结束之后的生活的隐喻吧,毕竟在家福决定出演之后,他的故事就结束了。
很久没写影评,也不是商稿,就是一个笔记。
只是因为很久没看到结构这么细致完整的片子了。
某种意义上也是对我自己的和解。
估计等剧本有了之后(假如有的话)还会再看一遍,有几句台词想再确认,到时可能会更新这篇文章。
关于人性题材的影视剧永远会被视为高尚的文艺作品。
何况本剧还有村上春树的加持,用契诃夫装饰。
在虚伪的时代,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去附庸风雅。
每个人都不想被视作俗物,因此面对所谓的文艺作品时,都是不假思索地迅速站队,不管看懂了没有,不管内容是否有价值,不管演绎的是否有美感。
家福发现妻子出轨后,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依然同妻子维系旧有的温情。
妻子暴病而死后,家福去广岛排演契诃夫的名剧《万尼亚舅舅》。
同他妻有染的青年也在应募的演员中。
广岛的举办方为家福派了一名女司机。
情感故事就是从家福同那个青年,和那个司机之间展开。
司机驾车,家福和青年坐在后排谈话,谈的主题仍然是家福死去的妻。
最后似乎得出一个结论:因为家福的不坦诚才造成了妻子的死。
那个青年也红润着眼眶,一个偷奸的人,竟然堂而皇之地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随后的日子里,司机也讲述了她悲惨的过往。
她的母亲死于一次塌方事故。
当时,她明知她的母亲仍在废墟中挣扎,却没有向施救人员告知。
司机自称是她害死了母亲,有一点点忏悔,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独白。
这种冰冷的独白仍得到家福的温暖一拥。
影片最后,司机开着家福的车,载着一只秋田犬,从超市归来。
衣服不似先前灰暗,脸上也洋溢起了笑容。
我不太清楚,导演和编剧到底是想传递一些什么东西,只能凭着感觉来讲,他们似乎都背负了太多的情感压抑,像一个罪犯在寻找越狱的出口。
最后,不惜用一种自我安慰,甚至是自欺欺人的方式重新开始了苟活。
影片中有一段很令人深思的话:“如果您真的想观察一个人,那么您唯一的选择就是正视并深入地看待自己。
”我觉得影片中的角色,甚至是导演和编剧都没有用实际行动来正视并深入地看待自己。
他们试图去在深爱和不忠,偷奸和单纯,阴鸷和良善中间寻求艺术的桥梁,却自觉不自觉地将这些东西搅在了一起,然而,他们又对自己的匠心独具不足信心,又用伟大的契诃夫来进行了包装。
影片给评一颗星,完全是献给那辆经典的萨博900。
《驾驶我的车》电影剧本文/〔日本〕滨口龙介、大江崇允译/徐怡秋1.家福的公寓,夫妇二人的卧室(清晨)黎明的微光缓缓射入房间。
一名女子坐起身,她赤裸的上身进入镜头。
女子坐在双人床上,淡淡的晨曦洒在她的肩头,泛着白色的光。
逆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及乳房。
她是家福的妻子,阿音(45岁)。
阿音开始讲述故事。
阿音:她时不时地——家福:嗯。
阿音:——趁山贺家里没人时,偷偷溜进他家。
家福:山贺?
阿音:是她初恋男友的名字。
他们是高中同学。
不过,山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意。
反正她也不想被山贺发觉,所以倒也不介意。
不过,尽管她不想让山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自己却很想了解山贺。
她想要了解山贺的一切。
躺在床上的家福(45岁),用一只手撑住脸颊,望向阿音。
家福:所以,才会偷偷溜进他家。
阿音:没错。
山贺上课的时候,她就会谎称身体不适,从学校里早退。
山贺是独生子,他父亲是公司职员,母亲是教师。
她早就听同学说过,山贺家里经常没有人。
家福:那她是怎么进去的呢?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阿音:她在门口找了找,果然不出她所料,在大门旁的花盆下有一把钥匙。
家福(笑了笑):太大意了……阿音:她就这样潜入了山贺家,走上二楼,打开房门。
衣架上挂着一件球衣,看着球衣上的号码,她知道这肯定是山贺的房间。
对于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来说,这个房间太整洁了。
她从中感受到了他父母,尤其是来自他母亲的强烈的控制欲。
她深吸了一口气,静心凝听。
她听到一片沉默。
房间里回荡着一片被放大的静默,仿佛戴上助听器后的感觉。
她躺在山贺的床上。
她抑制住自己想要自慰的冲动。
阿音一口气讲完后,倒在床上。
眼看她就要进入梦乡,家福问道——家福:为什么?
是怕尺度太大,电视里播不了?
阿音:不是。
阿音侧过身,面对着家福。
阿音: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原则。
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可以做。
家福:偷偷溜进别人家可以,但自慰不可以。
阿音:没错。
天己大亮。
熟睡中的家福与阿音相拥在一起,阳光洒在二人赤裸的身上。
2.东京街头,行驶的车内(上午)一辆红色的萨博900驶过彩虹桥。
家福:于是,她把一根还没用过的卫生棉条留在了山贺的房间里。
阿音:卫生棉条?
阿音笑着在手机上记录下“卫生棉条”几个字。
汽车开过台场。
家福坐在驾驶席上,阿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家福:你就是这么说的。
阿音:太诡异了。
家福:这比你平时那些故事都要夸张。
你确定真能拍成电视剧吗?
阿音:没问题。
制片人说了,这次想要挑战一下深夜档。
家福:那就好。
于是,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根还没用过的卫生棉条,塞进山贺书桌的抽屉里。
如果被他那位控制欲超强的母亲发现了……一想到此,她便心跳加速,兴奋不己。
阿音:好变态。
家福:那根棉条就是一个“信物”,证明她确实到过那里。
阿音:信物。
家福:从那以后,她时不时就会早退,偷偷溜进山贺家。
她也知道这样做会有风险。
在父母和老师眼中,她属于那种听话的好孩子,所以一旦被人发现,她必定会失去很多。
阿音: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放弃。
家福:无法放弃。
一走进那个房间,她便闻遍每个角落,只求嗅到一丝他的气味。
每次离开时,她都会带走一件山贺的“信物”。
笔筒里的一支铅笔,或是其他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作为交换,她也会留下自己的“信物”。
最大胆的一次,她脱下了自己的内裤,塞进他衣柜的深处。
她觉得,通过这种信物交换,他们俩己逐渐融为一体。
她认为自己是在帮助他摆脱他母亲的控制。
今天的故事你就讲到这里。
阿音:是嘛。
你想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家福:嗯,想知道。
阿音:嗯。
我该怎么办呢?
是再等等,还是现在就写?
家福:还是再等等吧。
阿音:是啊,我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家福:你真的不知道吗?
阿音:当然啦,我不一直都这样嘛。
家福:不是,我还以为这一次搞不好是你自己的初恋故事呢。
阿音:怎么可能!
阿音笑了。
家福也笑了。
3.电视台门前(白天)萨博停在电视台门口。
一位看上去很像制作人的年轻男性(P)等在路边。
阿音一边下车,一边对家福说道——阿音:谢谢。
家福:嗯。
阿音:早上好。
P:早上好。
阿音敲了敲车窗,家福降下车窗。
阿音:今天几点开演?
家福:晚上六点半。
六点开始入场。
阿音:我可能在六点半之前能赶到。
家福:你别赶了。
好好开会,别自己先走。
阿音:我一定能赶到。
我想看你表演嘛。
加油哦。
家福:啊,谢谢。
家福笑了笑。
阿音朝家福挥了挥手,与P一起走进电视台。
家福发动起车子。
4.舞台公演(夜晚)绳子被拽断。
家福主演的《等待戈多》。
家福站在舞台上,用日语说台词。
演对手戏的是一位印尼演员,他用印尼语说台词。
尽管语言不同,但二人的表演十分自然顺畅。
家福:真是屁用没有。
对手(印尼语):你说咱们明天还得回到这儿来?
舞台上方投射的字幕包括三国文字。
家福说台词时,字幕显示为英语和印尼语,对手说台词时,字幕会显示为英语和日语。
家福:不错。
对手(印尼语):那么咱们可以带一条好一点的绳子来。
家福:不错。
对手(印尼语):狄狄。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家福:这只是你的想法。
对手(印尼语):咱俩要是分手呢?
也许对咱俩都要好一些。
家福:咱们明天上吊吧。
如果戈多还不来的话。
对手(印尼语):他要是来了呢?
家福:咱们就得救了。
透过舞台上的二人,可以看到下面的观众席。
对手一站起身,裤子就掉下来了。
对手(印尼语):好,咱们走吧。
家福:把你的裤子拉上来。
对手(印尼语):什么?
家福:把你的裤子拉上来。
5.剧场,后台(夜晚)家福一个人坐在后台刮胡子,卸妆。
敲门声响起。
家福:请。
阿音:可以进来吗?
家福:请进。
阿音走进屋内。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家福。
家福:……怎么了?
阿音:太棒了。
阿音笑了。
家福也笑了。
家福:是吗?
太好了。
阿音:可以给你介绍个人吗?
家福:啊,等我换一下衣服。
阿音:高槻。
一位相貌端正、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走进来。
他一进门,就对家福鞠躬致意。
这名男子名叫高槻耕史(29岁)。
高槻:您好,我叫高槻。
家福:啊。
高槻:您夫人一直很关照我,非常感谢。
阿音:不要叫我夫人。
家福:我在电视上常常见到你。
高槻:啊,谢谢。
阿音:这次我的新戏想找他演一个很不错的角色。
家福:他以前的角色都很不错。
阿音:这次会更好。
这一次终于要跟女主角演对手戏啦。
阿音笑着拍了拍高槻的肩膀。
高槻:啊,是啊。
阿音:开完会之后,我说今天是你的正式演出,他就说他也想来看看。
家福:诶。
高槻:我听阿音老师讲过您的表演方式,一直想来学习一下。
真是太了不起了,那么多种语言混在一起……家福:哈哈,嗯。
高槻: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对不对,总之,就是很感动。
阿音:感人吗?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家福:哪里哪里,谢谢你。
高槻:不客气。
家福:不好意思,我先换一下衣服,咱们回头再聊。
阿音:好的。
辛苦啦。
阿音引着高槻走出门。
高槻再次鞠躬致意。
家福脱下戏服,扔到一旁。
6.家福的公寓,起居室(清晨)(复式结构的房屋。
上面是卧室,下面是起居室。
)家福在二楼的卧室里,从衣柜中取出衣物装进行李箱。
家福拎着行李箱与毛毯走下楼梯。
阿音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桌上堆满阿音的物品,她似乎一直工作到天亮。
家福把毛毯盖在阿音身上。
阿音睁开眼睛。
家福: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阿音摇了摇头。
阿音抱紧家福。
家福:累坏了吧。
二人亲吻在一起,甜蜜的长吻。
家福:我九点的飞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阿音:一路顺风。
家福:我走了。
家福拎着行李箱,向玄关处走去。
他在门口换鞋。
阿音走过来。
家福:你接着睡吧。
阿音:给你这个。
阿音把手里的录音带递给家福。
阿音:《万尼亚舅舅》。
家福:啊。
阿音:我已经录好了。
该用它了吧?
家福:谢谢。
二人再次亲吻起来。
阿音:你九点的飞机。
家福笑了。
阿音:走吧。
路上小心。
家福:嗯。
我走了。
家福拎着行李急慌慌地走出门。
阿音挥了挥手。
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阿音一个人。
7.行驶的车内(上午)萨博在红灯前停下。
家福从口袋里掏出磁带,放进车里的播放器。
家福按下播放键,磁带里的声音响起。
阿音的声音:来,喝杯茶吧。
……我不怎么想喝。
……那来点伏特加吧?
录音中,阿音用略微不同的音色来表现几个不同的角色,十分自然,恰到好处。
汽车在飞速行驶。
家福一边开车,一边面无表情地复述自己的台词。
家福:没有人了解我的感受。
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因为我懊恼,我苦痛,我恨我自己为什么竟会那么傻,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我本来可以到手的一切,现在,到了我这把年纪,就什么也别想了!
阿音的声音:万尼亚舅舅,您说得多凄惨哪!
萨博行驶到成田机场附近。
阿音的声音:你似乎也在谴责你从前的主张啦。
可是,你从前的主张并没有错,错的是你自己。
8.成田机场(白天)家福来到机场。
他拖着行李箱走进机场。
手机提示音响了。
家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信息。
信息内容如下(原文是英语,后附翻译)——“发件人:符拉迪沃斯托克戏剧节组委会主题:航班变更很抱歉通知各位,由于本地寒潮来袭,本次航班取消。
现已为您改签明日航班。
戏剧节如期进行。
各位评委老师的工作也无变化。
如需在成田机场附近的酒店过夜,住宿费由我方负责报销。
”看过信息后,家福转身离开机场。
9.东京街头,行驶的车内(白天)家福驾驶萨博离开机场。
10.家福的公寓,停车场(白天)家福把车开到公寓停车场。
自动停车场的铃声响起。
11.家福的公寓,走廊/房间内(白天)家福走到门前,掏出钥匙。
房间内传来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家福转动钥匙,走进门。
室内古典音乐的声量震耳欲聋。
家福隐隐听到一丝喘息声。
他低头一看,似乎注意到什么(鞋子)。
家福蹑手蹑脚地脱下鞋子,走进屋。
房间内的大衣镜中映照出一对男女的身影。
他俩浑身赤裸地纠缠在一起。
阿音紧闭双目,坐在男子身上,双手环绕在男子身后。
男子双臂紧紧地将阿音箍在胸前(男子看上去既像高槻,也像制作人)。
唱机里的音乐响彻全屋。
二人身体激烈地摇动着,阿音的喘息声越来越大。
家福悄悄地走出房间,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丝声响。
12.家福的公寓,停车场(白天)自动停车场的铃声响起。
家福站在自动门前,想要点燃一根香烟。
火怎么也打不着。
铃声停了下来。
自动门左右方向打开,红色的萨博出现在家福面前。
13.千叶,沿海的酒店(夜晚)家福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吸烟。
这时,网络电话响起。
来电人显示为“阿音”。
家福拉上窗帘,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
家福接通电话。
家福:喂喂。
阿音:喂喂,顺利到达啦?
家福:嗯。
阿音:评委的工作从明天开始,对吧?
家福:嗯。
阿音:酒店怎么样?
舒服吗?
家福:酒店嘛,还不都一个样。
阿音:有没有吃当地的特产啊?
家福:这儿有什么特产?
阿音:我要知道就不问你了。
家福:好敷衍啊……两人都笑了。
家福还在继续和阿音聊天,透过他身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架飞机刚刚起飞。
酒店外景。
酒店招牌上写着“NARITA VIEW HOTEL”(成田景观酒店)。
又一架飞机飞走了。
14.成田机场(白天)字幕:一周后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
15.萨博,行驶的车内(傍晚)家福把车开下高速公路。
汽车行驶在城市中心。
家福仍在叨念着台词。
家福:总之,二十五年以来,他就是硬霸占着别人的位置,不肯放手罢了。
可是,你瞧瞧他走路的样子,一摇三摆的!
还真把自己当成老爷了!
阿音的声音:我看你啊,是有点儿嫉妒他。
家福:啊,没错,我就是嫉妒他。
再说他在女人身上,也总是那么成功,就算是唐璜,也比不过他那么身经百战。
他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妹,是多么可爱……家福想要右拐,一辆直行的车冲过来,撞上了萨博的左后方。
家福遭受到强烈的撞击。
萨博900的车头被撞反了方向。
16.医院,走廊(夜晚)阿音快步穿过走廊。
阿音看到坐在走廊沙发上的家福。
家福也看到了阿音。
家福:啊。
不等家福开口,阿音己经一把抱住家福。
家福大吃一惊。
家福:喂……阿音:吓死我了……家福:我没事儿。
家福轻轻拍了拍阿音的后背。
阿音松开手,望着家福。
阿音: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吗?
家福:还不清楚。
阿音:什么?
家福:医生刚给我做了检查,现在正在等结果。
17.医院,诊疗室(夜晚)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家福的视力检查结果。
医生正在给家福和阿音解释病情。
医生:你的左眼是青光眼。
阿音:青光眼……?
医生:属于一种视神经障碍,视野会越来越狭窄。
这种病,虽然左眼的视野萎缩,但由于右眼视力没问题,看东西不受影响,所以很难察觉。
反过来说,由于它对日常生活造成的影响很小,所以很难被发现,等到发现时,往往都己接近失明状态。
这次能够提早发现,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家福:……我还能开车吗?
医生:也不是不行。
家福:那就是能开咯。
医生:嗯,只要症状没有持续恶化。
阿音:那要怎么治呢?
医生:青光眼的病因目前还不清楚,因此无法完全根治,只能是尽量延缓它的进程。
我给你开点眼药水,可以降低眼压。
很多人都觉得眼药水没什么用,可如果你不好好上药,病情会迅速恶化。
一定要坚持,每天两次,不要间断。
阿音默默地握住家福的手。
18.寺院(白天)室外阴雨连绵。
身着丧服的家福与阿音坐在寺院灵堂里听僧人诵经。
牌位上写着死者的姓名,还有一张小女孩的照片。
19.东京街头,行驶的车内(傍晚)雨水打在萨博的前挡风玻璃上。
阿音:其实,今天你很想自己开车吧?
阿音正在开车。
家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家福:为什么?
阿音:今天车子刚修好。
家福:……我深深地爱着你,可是,阿音:你这是想起什么了?
家福: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阿音望着家福。
家福也望着阿音。
阿音:什么事?
家福:你的驾驶技术。
求求你了,赶紧看路吧。
阿音笑着把脸转向前方。
家福:刚才你怎么不变道呢?
阿音:这种话很容易就变成PUA哦。
家福也笑了。
阿音:说实话,你是不是,家福:嗯。
阿音:还想再要个孩子?
家福:……我也不知道。
毕竟没有人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阿音:不过,再生一个孩子,也许我们也能同样爱他。
家福:如果你不想要,光我一个人想也没有用啊。
阿音:对不起。
家福: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选择。
所以,没事儿的。
阿音:嗯。
我真的好爱你。
家福:谢谢。
阿音: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家福紧紧握住阿音放在挡把上的手。
20.家福的公寓,夫妇二人的卧室(夜晚)家福与阿音回到家。
阿音打开起居室的一盏侧灯。
家福从身后抱住阿音。
二人拥吻在一起。
脱掉彼此身上的衣服。
雨水打在窗户上。
二人在沙发上做爱。
二人躺在沙发上。
衣服凌乱地散在身上,腰上盖着毛毯。
家福闭着眼睛,马上就要睡着了。
阿音睁开眼。
阿音:有一天,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家福:那个偷偷溜进男朋友房间的女孩吗?
家福微微睁开眼。
阿音:前世,她是一条八目鳗。
家福:八目鳗?
阿音:她是一条高贵的八目鳗。
与其他的八目鳗不同,她不会寄生在从上方游过的鱼类身上。
她用吸盘一样的嘴唇紧紧吸住河床上的石头,身体就在水中一个劲儿地摇摆。
家福在身后亲吻着阿音的肩头、脖颈。
阿音笑了。
阿音:她一直紧紧地吸住那块石头,自己变得越来越消瘦,最后瘦得就像一根海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是饿死的?
还是被其他的鱼吃掉了?
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尽情地摇摆。
阿音转身面对着家福,二人开始亲吻。
阿音:在山贺的房间里,她一下子明白了。
这里就跟那个时候一模一样。
她就像吸在那块石头上一样,再也无法从山贺的房间里抽身。
没错,这个房间里的静默,也和水下十分相似。
时间静止了。
再也没有什么过去与现在。
阿音坐起身,跨坐在家福身上。
家福:于是,她又变回了八目鳗。
阿音:她开始在山贺的床上自慰。
她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
阿音脱光身上的衣服,慢慢地摇动着自己的身体。
阿音:她一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现在却再也停不下来。
她的眼泪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她把这些眼泪当作是今天的“信物”。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阿音弯下腰,用手抚摸着家福的脸频。
阿音:一楼的门开了。
这时她发觉,窗外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来的人是山贺吗?
还是他父亲,或是他母亲?
她听到这个人上楼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她也总算能停下来了。
终于要结束了。
她终于能从这段前世就开始的因果轮回中挣脱出来。
她会变成一个崭新的自己。
门开了。
家福望着阿音。
然而,阿音的视线却漂浮在半空中。
阿音的动作越来越激烈。
家福用手臂挡住双眼。
阿音大声地喘息着。
她整个身体瘫倒在家福身上。
家福无力去拥抱阿音。
21.家福的公寓,起居室(早晨)房间里回荡着古典音乐。
家福坐在起居室里,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电脑上看八目鳗的视频。
阿音坐在桌前,似乎在构思着什么。
阿音站起身,把音乐暂停,对着家福说道——阿音:昨天的故事……家福望着阿音。
阿音也望着家福。
阿音:你还记得吗?
家福(低下头):对不起,昨天的我没记住。
我当时几乎已经睡着了。
阿音:好吧。
家福:对不起。
阿音:没关系。
你记不住就说明这个故事还不够吸引人。
阿音笑了。
家福喝了一口咖啡,站起身。
家福:我得走了。
阿音:你今天有安排吗?
家福:我要去一个表演工作坊作讲座。
我没跟你说吗?
阿音:没有。
家福:抱歉抱歉。
阿音:你开车去吗?
家福:我想开车去。
玄关处,家福准备出门。
阿音站在门口送他出门。
两人都没有开口讲话。
阿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回屋内。
家福望着阿音的背影。
阿音拿着萨博的钥匙走过来,递给家福。
阿音:对不起。
上次开完一直就放在我这儿了。
家福:啊,谢谢。
阿音:你没事儿吧?
家福:没事儿。
阿音(不等他说完):悠介,今晚你回来后,我们能谈一谈吗?
家福:当然了。
干嘛问得这么正式?
阿音笑着摇了摇头。
阿音:路上小心。
家福:我走了。
家福走出门。
22.东京街头,行驶的车内(白天)家福驾车行驶在街头。
他一边开车,一边复述着台词。
阿音的声音:她对教授忠诚吗?
家福:很不幸,是的。
阿音的声音:为什么“很不幸”?
家福:因为她那种忠诚是虚伪的,彻头彻尾的虚伪。
这里面充斥着大量的花言巧语,但却没有逻辑。
家福缓缓地开着车,像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天黑了,但家福仍在驾车游荡。
汽车停在红灯前。
家福:……我己经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无法挽回。
这个念头如同恶灵附体一般,日夜萦绕着我。
我的过去毫无意义。
过去,己经被我糊里糊涂地葬送在一堆琐事里。
可现在呢?
我的现在更是毫无意义。
我的人生和我的爱情,都是这个样子。
它们有什么意义呢?
我该拿它们怎么办呢?
……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
信号灯变绿了,家福发动起汽车。
阿音的声音:您对我诉说起爱情,可我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不晓得该跟您说什么才好。
家福公寓的停车场。
萨博停在自动门前。
铃声响起。
阿音的声音:啊……上帝怜悯我们这些罪人。
家福:索尼娅,我是多么难过。
你哪里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沉重。
阿音的声音:这是没有办法的啊。
我们得要活下去。
万尼亚舅舅,我们要活下去。
家福从口袋里掏出眼药水,滴在左眼里。
车库门打开,萨博停了进去。
阿音的声音:我们还会迎来无数漫漫的长日与长夜,我们要耐心地忍受命运带来的种种试炼。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要为别人工作,即使得不到休息,我们也要工作到老。
等到我们的岁月一旦终了,我们要毫无怨言地死去。
我们要在另一个世界里说,我们受过一辈子的苦,我们流过一辈子的泪,我们一辈子过的都是漫长的辛酸岁月。
车外的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23.家福的公寓,走廊/房间内(夜晚)家福站在门前找钥匙,他忽然停了下来。
家福用钥匙轻轻打开门。
他走进屋内。
房间里很暗。
家福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家福惊慌失措地跑上前,只见阿音倒在地上,似乎是从椅子上跌落下来的。
家福:阿音,阿音。
家福抱起阿音,把她的身体转正,但阿音没有任何反应。
家福掏出手机拨打119。
家福:喂喂,我需要一辆救护车。
24.葬礼(白天)家福表情呆滞。
家福在前来吊唁的人群中发现了高槻与制片人的身影。
镜头转向阿音的遗照,诵经声响起。
寺院门前,前来吊唁的宾客纷纷向家福低头致意。
制片人跟家福致意后,一边向外走,一边跟身边的人轻声说道——制片人:真是太突然了……听说是脑溢血。
一个人停在家福面前。
是高槻。
他的眼中满是泪水。
家福低头致意。
高槻低头致意后,转身离去。
家福目送着高槻的背影远去,面无表情。
25.剧场(白天)《万尼亚舅舅》第一章。
家福饰演万尼亚舅舅。
一位德国演员饰演阿斯特罗夫。
一位马来西亚演员饰演铁里金。
家福:总之,二十五年以来,他就是硬霸占着别人的位置,不肯放手罢了。
可是,你瞧瞧他走路的样子,一摇三摆的!
还真把自己当成老爷了!
阿斯特罗夫(德语):我看你啊,是有点儿嫉妒他。
家福:啊,没错,我就是嫉妒他。
家福深吸了一口气。
他无法说出下面的台词。
家福:……他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妹,是多么可爱,多么温柔。
……我妹妹从心底里深爱着他,就像一个纯洁高尚的人爱天使那样。
……而他的第二任妻子,你们刚刚也看到了,又美丽,又聪明。
……究竟是为什么啊?
家福望着饰演阿斯特罗夫的演员。
对方有些困惑。
阿斯特罗夫(德语):她对教授忠诚吗?
家福:很不幸,是的。
阿斯特罗夫(德语):为什么“很不幸”?
家福:因为她那种忠诚是虚伪的,彻头彻尾的虚伪……家福深吸了一口气,跑到舞台侧幕。
铁里金(马来西亚语):万尼亚,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万尼亚不在台上,铁里金后面的台词无法继续,他给阿斯特罗夫使了个眼神。
阿斯特罗夫(德语):快闭嘴吧,麻饼。
铁里金(马来西亚语):不,我要说。
我的妻子在婚礼的转天就跟別的男人跑了。
就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
家福在舞台侧幕,紧紧抱住自己的头。
26.高速公路,行驶的车内(白天)字幕:两年后。
后视镜中映射出家福的面孔。
他驾驶着红色的萨博900从东京出发,一路向西行驶。
27.插入画面(序幕)深夜,阿音坐在灯下,低声诵读。
阿音:我认为,无论真相如何,都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也不知道真相为何……录音磁带转动。
镜头从转动的磁带叠化到萨博900转动的车轮。
家福正在开车。
28.停车场(白天)家福坐起身。
他咬了一口面包,喝了一口咖啡。
家福坐好。
他掏出手机,在谷歌地图上搜索“广岛艺术文化剧场”。
家福将手机放在驾驶台上,开始跟着导航开车。
29.广岛市内道路(白天)萨博900穿过广岛街头。
后视镜中映射出家福的面孔。
演职员表滚动。
广岛和平公园己近在眼前。
30.广岛艺术文化剧场,地下一楼玄关/停车场(白天)和平纪念公园内。
家福把车开到剧场入口前的车道上。
一位身着套装的女子(柚原)等在门前。
女子向家福点头致意后,为他指引停车区的位置。
一名身着西装的男子在停车区向家福挥手致意。
家福把车停了过去。
家福走下车,笑着与二人点头致意。
柚原:这一路长途跋涉的,累坏了吧?
家福:没有没有。
柚原女士,好久不见。
柚原:我来介绍一下。
这位是戏剧顾问,尹秀。
柚原将尹秀介绍给家福。
尹秀点头致意。
家福:啊,我们邮件联系过。
31.剧场,会议室(白天)三人坐在会议室中商谈。
窗外,和平纪念公园的景色一览无遗。
白板上贴着剧场的照片。
演出剧目为《万尼亚舅舅》。
柚原:我们在邮件里也提到了,您这次需要在这边待两个月左右,从现在到12月。
其中,排练时间为一个半月,正式演出为两个星期。
明天就开始试镜。
尹秀(将文件递给家福):这是申请参加试镜者的资料。
家福:谢谢。
尹秀:我们联系了亚洲各国的剧团,主要收到了来自韩国以及中国的申请,另外,还有来自菲律宾的申请。
家福:好的。
尹秀:我可以负责韩语翻译。
会讲英语的演员则直接用英语和您交流。
家福:好的。
柚原:海外的申请者都是由各自剧团的导演推荐来的。
另外,我们还收到很多来自日本国内的申请。
其中有些人我还认识。
家福:我会好好看的。
很期待明天的试镜。
家福整理好资料,放进文件袋。
尹秀:那我们准备出发吧。
按照您的要求,我们在距离这里车程1小时左右的地方,为您安排了住处。
家福:谢谢。
尹秀:机会难得,所以我们在濑户内海的岛上为您找了一个地方。
家福:在岛上吗(笑了笑)?
柚原:另外,按照我们这边的规定,我们为您安排了一位司机,每天由司机开您的车接送您,您看可以吗?
家福:这个嘛,我还是想自己开自己的车。
我己经买了保险,请不用为我担心。
柚原:不,这不是跟您客气,我们是不能让您自己开车的。
家福:为什么?
柚原:因为以前曾经有一位艺术家开车撞了人。
家福:啊。
柚原微笑了一下。
柚原:那是个很严重的事故。
从那以后,我们就规定,戏剧节必须为特邀的艺术家配备专门司机。
家福:……我习惯在开车时,确认剧本的台词。
柚原:嗯。
家福: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步骤。
柚原:嗯。
家福:所以我才提出希望你们把我的住处安排得稍远一些。
柚原:十分抱歉。
我们应该早一点跟您解释清楚。
这一部分的预算已经拨好了,我们必须要执行。
家福默不作声。
尹秀微笑着说道——尹秀:如果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测试一下我们的司机。
别担心,这位司机的技术很好。
我们走吧。
柚原:请您理解。
32.剧场,入口/停车场(白天)尹秀引领着家福穿过地下通道。
尹秀:我开公务车跟在您后面。
尹秀用手示意前方。
尹秀:这位就是司机。
尹秀手指的前方站着一位年轻女子。
家福不由感到一丝惊讶。
女司机入神地望着红色萨博。
尹秀与家福走到司机面前。
女子望向二人。
她个头小小的,脸上有股不服输的气势。
她的左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
萨博旁边停着美莎纪自己的车。
美莎纪:我叫渡利美莎纪。
尹秀(指了指家福):这位是家福导演。
我们戏剧节每年都请她做司机,她对路线非常熟悉,而且车开得特别好。
美莎纪:请多关照。
美莎纪摘下头上的棒球帽,轻轻鞠了一躬。
家福:十分抱歉,我还没有同意请您做我的司机。
美莎纪看了看尹秀。
尹秀(对着美莎纪):可以先让他试乘一下吗?
美莎纪:当然可以。
家福:我还是自己开吧。
十分抱歉。
美莎纪;是因为我是个年轻女子吗?
家福:……我不是因为这个。
这辆车己经很老了,又有很多毛病。
不熟悉它的人可能不太好开。
美莎纪:我懂了。
那您先坐上来,如果感到有一丝危险,我马上换您来开,这样可以吗?
家福:……家福默默地打开车锁,然后把钥匙递给美莎纪。
美莎纪打开车门,放倒驾驶座,示意家福上车。
美莎纪:您要坐在副驾驶席吗?
家福:……家福坐进车后座。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她调整了一下座椅位置。
美莎纪调整了后视镜的角度,又确认了各个按键的位置。
美莎纪:电器配件方面——家福:嗯?
美莎纪:有什么问题吗?
家福:没有。
美莎纪:不好意思。
因为刚才您说这辆车很老了,所以我得确认一下。
家福:这辆车我开了十五年,还没出过一次故障。
美莎纪:是吗。
美莎纪挂上挡,启动车。
33.沿海公路,行驶的车内(傍晚)萨博行驶在广岛市内。
后面紧跟着尹秀驾驶的公务车。
美莎纪驾驶着萨博。
家福坐在后座。
速度指针几乎一动不动。
美莎纪打开转向灯。
萨博变换车道。
34.濑户内海沿线公路飞速行驶中的萨博。
车内。
透过后视镜,家福缓缓说道——家福:可以帮我播放一下磁带吗?
美莎纪:磁带?
好的。
美莎纪按下播放键。
阿音的声音响起。
阿音的声音:(谢列勃里雅科夫的台词)我要走了!
(叶琳娜的台词)万尼亚,求求你了,别再讲了!
好不好?
家福:我偏要讲!
这段台词语气比较强硬。
家福:站住!
我还没讲完呢。
你毁掉了我的一生。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
美莎纪悄悄地透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家福。
美莎纪本来想要换挡的,但又改变了主意(她没有利用发动机制动,而是改用了脚刹)。
家福:都是因为你,我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全都浪费了,全都毁掉了。
你是我的仇敌。
我最痛恨的仇敌!
阿音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东西!
如果这片土地是你的,你就拿去。
我才不稀罕。
这里就像是地狱,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我要离开。
萨博900穿过大桥。
萨博900沿着沿海公路一路向前。
家福望着大海,继续叨念着台词。
家福:我既有才华,又有智慧,还有勇气。
如果我的一生没有浪费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我何尝不能成为另一个叔本华,或是另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啊,我快要疯了。
母亲,我真没有希望了,我完了。
阿音的声音:教授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家福:母亲,我该怎么做才好?
不,您不要说了。
我自己知道我该怎么做。
你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美莎纪专注地开着车。
汽车穿行在蜿蜒的小路上。
35.家福的住处,门前海岸边有一座古老的日式传统建筑。
汽车从这座建筑旁开过,速度逐渐减慢,最后停在一片空地改建的停车场里。
公务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美莎纪走下车,示意家福下车。
尹秀走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汽车防尘罩,朝萨博走过来。
美莎纪想要把家福的行李箱从后备箱中取出,家福拦住她。
家福:啊,我来吧。
36.家福的住处(傍晚)尹秀与家福从楼梯走上二楼。
这是一套重新翻修过的日式房间。
透过宽大的窗户可以俯瞰大海。
尹秀打开窗户。
二人站在窗前。
尹秀:怎么样?
家福:濑户内海的海面十分宁静,好美啊。
尹秀:我是问司机的技术。
家福:……家福望向窗外。
美莎纪给公务车掉了个头,现在正站在车外吸烟。
美莎纪抬起头,对着家福说道——美莎纪:我明天早上8点钟过来接您。
尹秀看了看家福。
家福:啊,不好意思,这么早就得让你过来。
美莎纪:没关系。
尹秀笑了笑。
37.家福的住处(傍晚)家福坐在桌前,打开书包,取出试镜者的资料,一张张翻看。
他忽然停了下来。
一张申请表上贴着高槻的照片。
家福大吃惊。
38.住处前的停车场,行驶的车内(早晨)家福走到停车场。
美莎纪掀开萨博上的防尘罩。
美莎纪挂上挡,准备发车。
美莎纪:要放磁带吗?
家福:啊,麻烦你。
美莎纪按下播放键,阿音的声音响起。
阿音的声音:舅舅,你在哭吗?
家福:我没哭。
我没事儿。
别傻了。
你现在望着我的眼神,就和你死去的妈妈一模一样。
啊,索尼娅,你的妈妈,我的妹妹,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哪里。
汽车沿着海边的小路一直向前开。
39.剧场,试镜现场(排练厅)(上午)排练厅四周都镶着玻璃镜。
家福、尹秀和柚原并排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前。
桌子对面摆着两把折叠椅。
菲律宾演员罗伊坐在椅子上,演对手戏的演员是一位日本人,名叫卫藤由美。
卫藤将自己的外衣盖在罗伊的膝盖上。
卫藤:您这个病,都闹了多少年啦。
索尼娅小姐的母亲,维拉夫人为着您整晚整晚地不睡,一直都在担心您呢。
罗伊(塔加拉语):咱们走吧,玛丽娜。
卫藤:喂,我这台词还没说完呢。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我这腿也怪疼的,疼得不得了。
二人站起身,向外走去。
家福面带微笑。
家福:0K。
谢谢。
Thank you。
二人点头致意后,退出排练厅。
尹秀:好,下一位。
Next,please come in。
高槻走进来。
高槻点头致意。
家福用目光回礼。
高槻:您好。
一位东方女子跟他一起走进排练厅。
二人坐在折叠椅上。
珍妮丝:(英语)我叫珍妮丝·张。
来自中国台湾。
我的母语是普通话。
我希望能够扮演叶莲娜。
高槻:我叫高槻耕史。
我希望能够扮演阿斯特罗夫。
尹秀(英语):你们两位想试的是同一场戏,所以请你们一起来表演。
高槻听不懂英语。
家福说道——家福:你们两个人想要试镜的场次相同。
所以请你们俩搭档一下。
高槻:好的。
她演的是叶琳娜……我们从哪儿开始呢?
家福:“你可真狡猾”。
从这里开始。
高槻:啊,好的。
尹秀(用英语对着珍妮丝):从“你可真狡猾”这里开始。
珍妮丝(英语):好的。
高槻: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就凭着感觉来演,可以吗?
家福:可以,没问题。
你准备好了就开始。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高槻与珍妮丝站起身,彼此凝视着对方。
高槻用手指着珍妮丝。
高槻(后面的台词均为日语):哈哈,你可真狡猾。
珍妮丝(后面的台词均为普通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槻:你太狡猾了。
就算索尼娅很痛苦,就算退一百步,我承认这一点,可是——珍妮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高槻一步步逼近珍妮丝,珍妮丝不断地后退。
高槻:你清楚得很。
我为什么每天都要到这儿来。
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来这里是想要见谁,你心里都清楚得很。
你就是一头猛兽,一头迷人的猛兽。
珍妮丝(不等高槻话音落地):猛兽?
我不懂。
高槻:你的毛皮优美动人,你就是一头妖艳的猛兽……你这样的猛兽就是需要祭品,来吧,吞了我吧。
高槻一把抓住珍妮丝的脸颊。
珍妮丝:你疯了?
珍妮丝推开高槻的手。
高槻笑了笑。
高槻抓住珍妮丝的双臂,把她推到墙边的镜子上。
高槻:你还害什么羞呢。
珍妮丝:我告诉你,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脏,没你想得那么低俗。
我发誓。
珍妮丝想要走开,高槻一把按住她。
高槻:你用不着发誓。
也用不着说这些多余的话。
你这么美!
这是多么漂亮的手啊!
高槻想要亲吻珍妮丝的手。
珍妮丝把手抽出来。
珍妮丝:够了。
你走开。
高槻(一把搂住珍妮丝的腰):听我说,我们命中注定要相遇,这是无可避免的。
高槻吻了珍妮丝。
家福已经看得入神。
珍妮丝刚要接受高槻的吻,又把他推开。
珍妮丝:请同情我,别这样,请你离开。
高槻没有松手。
二人再次接吻。
高槻:明天,到森林里来。
2点钟。
好吗?
好吗?
你会来的吧?
珍妮丝:让我走,拜托。
高槻再一次亲吻珍妮丝。
珍妮丝有些抗拒,但又开始接受。
家福站起身。
他坐的椅子倒在地上。
高槻与珍妮丝望着家福。
家福:就到这儿吧。
不好意思。
谢谢。
Thanks。
二人点头致意后,离开排练厅。
家福长叹了一口气。
尹秀(轻声说):下面是最后一位。
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尹秀(韩语):请进。
一位外形楚楚动人的东方女子走进排练厅。
她坐在折叠椅上,开始打起手语。
家福大吃一惊。
尹秀:她在作自我介绍。
她说她叫李允儿,使用的是韩国手语。
家福:尹秀,你懂手语?
家福看了看尹秀。
又看了看手中的申请表。
尹秀:是的。
(用韩语对着允儿)申请用这段戏试镜的只有你一个人,所以请你一个人来表演。
(对着家福)她的耳朵是能听到的。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翻译成韩语。
您看这样可以吗?
家福:好的。
尹秀(韩语):请开始你的表演。
允儿站起身,用手语表达台词。
尹秀(在家福耳边):舅舅,您真的拿了他的吗啡?
还给他吧。
允儿对着家福,用力伸出手,然后继续比划手语。
尹秀:你为什么要让我们担心呢?
还回去吧,舅舅。
我,或许比您还要不幸。
但我并没有绝望。
我会一直忍受下去,直到我自己迎来生命终结的那一日。
所以,舅舅,请您也忍受下去吧。
允儿的眼眶湿润了。
她继续对着家福比手语。
尹秀:我亲爱的舅舅,我唯一的舅舅,求求你,还给他吧。
你可怜可怜我们,忍耐住这些痛苦吧。
家福望着允儿。
允儿的表演结束了,她后退了几步。
家福:……谢谢你。
(韩语)谢谢。
允儿点头致意后,离开排练厅。
40.剧场,会议室(傍晚)夕阳照进会议室。
白板上写着主要角色的名字。
尹秀把有入选希望的申请者照片贴在不同的角色旁。
家福与柚原望着照片。
索尼娅一角的旁边贴着李允儿的照片。
家福:试镜万尼亚这个角色的演员不多啊。
尹秀:是啊。
柚原:可能大家都觉得您会亲自饰演这个角色吧。
家福没有回答。
他望着阿斯特罗夫旁边贴着的两张照片陷入沉思。
其中一张是柳正裕,一张是高槻。
41.剧场,停车场(夜晚)美莎纪站在车外,一边读书,一边等候。
家福走进停车场。
家福:对不起,我来晚了。
美莎纪:没事儿。
美莎纪打开车门,请家福坐进后座。
家福坐上车。
汽车启动了。
42.广岛市内的道路(夜晚)萨博在广岛市内穿行。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家福坐在后座。
43.剧场内,排练厅(上午)高槻、允儿、柳正裕、珍妮丝、罗伊、卫藤等人围坐在长桌旁。
家福与尹秀走进排练厅。
趁家福与大家打招呼的时候,尹秀给每人发了一张合约书。
尹秀(英语):早上好。
在座的各位都己经通过了我们的试镜。
不过,有些人的角色可能与他们最初申请的不同。
下面,家福导演会宣布每个人的角色。
如果您愿意接受,请在合约上签字。
家福开始宣读角色表。
家福:罗伊·卢塞洛,饰演谢列勃里雅科夫。
珍妮丝·张,饰演叶琳娜。
李允儿,饰演索尼娅。
驹形薰,饰演沃伊尼茨卡娅。
高槻耕史,饰演万尼亚。
高槻大吃一惊。
家福:柳正裕,饰演阿斯特罗夫。
木村崇,饰演铁里金。
卫藤由美,饰演玛丽娜。
以上。
That’s all。
高槻举手提问。
高槻:请问,我是要饰演万尼亚吗?
家福:没错。
高槻:这个年龄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家福:化上妆就好了。
不仅仅是你,每个人的角色都和他们的实际年龄有所差距。
高槻默不作声。
家福:如果你不同意的话,可以不签字。
我们会找其他的演员。
大家签好字后,我们就开始围读剧本。
高槻环视了一下四周。
大家都在签字。
珍妮丝(英语):祝贺你。
所有人都留在了会议室,大家开始围读剧本。
罗伊(塔加拉语):美极了,真是美极了。
这里的景色真是一绝。
罗伊读完自己的台词后,敲了一下桌子。
木村:风景真是绝美啊,大人。
家福:木村,请你再说慢一点。
木村:再慢一点?
家福:是的。
另外,请你说得再清楚一些,要让每个人都能听到。
木村:好的。
家福:请继续。
木村加强了自己的语气。
木村:风景真是绝美啊,大人。
允儿比划手语。
每个人都注视着她。
尹秀用英语配台词。
尹秀(英语):明天到森林去吧,好不好,爸爸?
高槻:各位,来喝点茶吧!
罗伊(塔加拉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珍妮丝(普通话):小声点,别人会听见的。
高槻:不,你就让我说吧,我爱你。
请不要把我赶走。
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珍妮丝(普通话):哦,天,真叫人受不了。
闹钟响了。
家福:谢谢。
今天就到这儿。
大家辛苦了。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每个人都用各自的母语说了一句类似“大家辛苦了”之类的句子。
有人站起身,有人靠在椅子上,大家的动作各不相同。
家福站起身,走出房间。
高槻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家福。
44.剧场,地下停车场(夜晚)美莎纪站在车外,一边读书,一边等候。
家福走到停车场。
家福:冷不冷?
美莎纪:一点儿都不冷。
汽车在市内穿行。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家福坐在后座。
家福:以后——美莎纪:您说。
家福:如果我出来得晚,你就在车里等我吧。
要你站在寒风里等,我会觉得很不舒服。
美莎纪:不用了。
我知道这辆车对你很重要,待在车里,会让我感觉很紧张。
家福:……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更没问题了。
只要别在车里抽烟就好了。
美莎纪:好的。
那,如果天气实在太冷了,我就在车里等。
要放磁带吗?
家福:嗯。
阿音的声音响起。
车辆继续行驶。
阿音的声音:临别之际,请允许我这位老人给你们一句忠告。
各位,我们最重要的就是要工作。
每个人都要坚持工作。
45.白描镜头镜头里是每位演员认真排练的情景。
46.剧场,地下停车场(夜晚)家福与美莎纪走到萨博前。
高槻:家福先生。
家福回过头,看到高槻。
高槻:可以请您一起去喝一杯吗?
正好我的车也停在这儿。
家福:你开车了?
高槻:是的。
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去我酒店里的酒吧?
高槻神色如常。
家福看了看高槻,又看了看美莎纪。
家福:……可能会有点儿晚。
美莎纪:没关系。
高槻:那,我去把车开过来,你跟在我后面就行。
高槻向停车场里面走去。
家福坐上车。
47.行驶的车内(夜晚)萨博跟在高槻的车后。
家福望着前面的车。
美莎纪专心开车。
48.酒店内的酒吧(夜晚)高级酒店内的休闲吧。
窗外能看到广岛的夜景。
家福与高槻并肩坐在吧台前喝酒。
高槻:其实,我时不时就会在网上搜索您的名字。
家福:是吗?
高槻:然后就发现了这次试镜,我看到的那天刚好是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您说巧不巧?
家福:为什么你会对我感兴趣?
高槻:因为我特别喜欢阿音老师的剧本。
能够念出她写的台词,让我感到十分幸福。
家福:……我执导的戏剧与阿音写的剧本,完全是两个东西。
高槻:没错。
不过,上次去现场看您的表演时,我发现,虽然你们俩做的事情看上去完全不同,但本质上,你们其实都在做同一件事。
家福:这话怎么讲?
高槻:诶?
这还真不太好说……我觉得你们俩都很重视细节,尤其是那种非常琐碎的,难以表达的细节。
高槻笑了笑。
高槻:其实我非常喜欢这一点。
但是,如果不是演了阿音老师的剧本,我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家福:……高槻:当我看到这个试镜通知时,我觉得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我的近况,我现在己经单飞了。
家福:我知道。
不过,我可没有在网上搜索。
高槻:您也知道啦。
这可真是太无语了……家福:你太傻了。
难得都那么红了。
高槻:不是,我那是被陷害的。
家福:你经常做那种事吗?
高槻:您是指?
家福:和不知道底细的女人搞在一起。
高槻:诶?
您没有过吗?
家福:没有。
高槻:想要接近您的女人应该有很多啊。
家福:那些人,推掉就好了啊。
高槻:我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
肯定是要对她有感觉,想要更了解她才会……您没有过吗?
家福:想要了解一个人,不用非得跟她上床吧?
高槻:可是如果没有做过,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开口问的啊,不是吗?
家福:比如说?
高槻:比如说……?
高槻笑着把头埋在吧台上。
家福:怎么了?
高槻:不是,我在想,我怎么会跟您聊起这些来了……和您这样的丈夫生活在一起,阿音老师一定非常幸福。
家福:谁知道呢。
高槻: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您和我谈一谈她?
家福:阿音?
高槻: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平时怎么创作剧本?
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
谈什么都行。
家福望着高槻。
高槻也望着家福。
家福:……你一定是在想,我们俩的痛苦是相同的,因为我们爱的是同一个女人。
高槻:怎么会。
我只是单方面地仰慕她。
家福凝视着高槻。
家福:你一直爱着她。
高槻:这一点我不否认。
她是那么完美。
家福:是啊。
高槻:所以,我一直很嫉妒您。
请原谅我这么说。
高槻笑了笑。
旁边响起了快门声。
家福:嫉妒?
你嫉妒我?
高槻忽然站起身,朝一个人走过去。
吧台前坐着一对男女,男子手上拿着手机。
高槻:请问。
客人:诶?
高槻:你刚刚是不是拍我了。
客人:什么?
高槻一把抓住男子的胸襟。
高槻:你刚才是不是拍我了?
马上给我删掉。
客人:你说什么呢……?
家福从背后用力抓住高槻的肩膀。
高槻望着家福。
那对情侣吓得目瞪口呆。
家福:我要走了。
高槻:……好的。
家福:麻烦您,算账。
店员:好的。
49.酒店前,环形车道(夜晚)萨博停在路边。
美莎纪坐在车内。
家福走出酒店。
高槻也跟了过来。
家福正要上车,高槻说道——高槻:真抱歉,今天明明是我约的您。
家福:没关系。
高槻:……我很开心能来到这儿,在您的指导下排戏。
我觉得,是阿音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家福:……家福坐上车。
高槻鞠躬致意。
高槻: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家福:……嗯,明天见。
美莎纪发动车子。
高槻鞠躬致意,目送着萨博远去。
行驶的车内。
阿音的声音:你怎么了?
怎么这么闷闷不乐?
你是在可怜教授吗?
家福望着窗外。
萨博穿行在夜幕下的广岛。
50.剧场,排练厅(白天)桌子围成一圈,演员们正在围读剧本。
高槻:你别管我。
柳(后面的台词均为韩语):或许,你是爱上了教授夫人?
高槻:她是我的好朋友。
柳:已经是好朋友了吗?
高槻:你这是什么意思?
家福:停一下。
高槻:我又加入感情了吗?
家福:柳正裕做得很好,你要注意模仿他。
继续。
Please continue。
柳:一个女人要成为男人的好朋友,必须依照着这样的顺序:首先要愉快地相识,然后成为情人,最后才能变成好朋友。
高槻:多么平庸至极的哲学。
家福:高槻,请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文本上。
你只要把台词读出来就好。
其他演员的表情都有一些尴尬。
珍妮丝说道——珍妮丝(英语):我们不是机器人。
家福(英语):你什么意思?
珍妮丝(英语):当然,我们都会听从您的要求。
不过,我们不是机器人。
我觉得,如果您能明确地告诉我们您的意图,我们会做得更好。
家福(英语):你们不需要做得更好。
只要把台词读出来就可以。
珍妮丝显得有些失望。
家福看了看表,微微一笑。
家福:那我们从刚才那里再来一次。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高槻:没打中?
我又没打中……见鬼,真他妈的见鬼了。
珍妮丝(普通话):带我走吧,带我走,不然就杀了我。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
高槻:我这是怎么了?
我在做什么啊!
允儿:奶妈,奶妈!
尹秀用英语解释允儿的台词。
围读结束。
家福:(英语)今天就到这儿。
(日语)今天就到这儿。
大家辛苦了。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尹秀对家福说道——尹秀:家福先生,戏剧节的网站上要做一段采访,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家福:好的。
尹秀:我们需要一段视频,可以到外面去拍吗?
家福:好的。
二人站起身,走出门。
木村、卫藤、驹形开始聊天。
驹形:光在这儿读剧本了。
卫藤:是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起来。
木村:说实话,一听到那些外语台词我就犯困。
卫藤:我也是。
驹形:我也是。
不过,我不是说这样不好。
卫藤:没错没错。
就好像是在听诵经一样。
木村:这么一说,感觉还挺幸福的。
三个人都笑了。
高槻与珍妮丝四目相对。
51.车内(傍晚)汽车在市内穿行。
家福与尹秀坐在后座。
美莎纪在开车。
家福:你是在哪儿学的日语?
尹秀:我在早稻田大学读了两年研究生,主要是研究能剧。
家福:噢。
你会韩语、英语、日语,还有手语,真是太厉害了。
尹秀:日语和韩语的语法比较相似,只要替换一下单词就可以了。
英语嘛,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很喜欢。
家福: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手语的呢?
尹秀沉思了一下。
尹秀:家福先生,我刚刚是想请您把我捎回家。
家福:嗯。
尹秀: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在我家吃顿晚饭怎么样?
家福:那怎么好意思。
尹秀:不,有件事儿我必须得跟您道歉。
家福:什么事?
尹秀:到我家您就知道了。
尹秀说着掏出手机,开始发信息。
52.尹秀家,门外(傍晚)汽车停在尹秀家门前。
尹秀走下车。
他回过头对家福与美莎纪说道——尹秀:你们两位也请进。
美莎纪有些犹豫。
家福一边下车一边对美莎纪说——家福:一起去吧。
他也不忍心让你饿着肚子在这儿等。
美莎纪:你们不用管我。
家福:我是无所谓。
不过尹秀肯定不答应。
一起去吧。
家福朝尹秀家走去。
美莎纪给汽车熄了火,走下车。
尹秀走到门前。
大门打开,允儿牵着一只小狗走出来。
家福大吃一惊。
尹秀:这是我妻子。
允儿微笑着邀请大家进门。
53.尹秀的家中(夜晚)桌上摆满韩国料理。
允儿笑着举起土豆,靠近尹秀的脸,指了指他。
尹秀:她说我长得像土豆。
太过分了。
尹秀笑了。
尹秀:这些土豆都是从我家后面地里摘的,全都是她种的。
家福:是吗?
尹秀指着允儿说道——尹秀:这就是我要跟您道歉的地方。
家福: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尹秀:因为她很担心,怕您知道她是我妻子以后,不好意思在试镜时淘汰她。
家福:怎么会。
尹秀:我知道您不会这样做。
不过,沉默是金嘛。
家福笑了笑。
尹秀:刚才您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手语的吗,我就是在认识她以后,才开始学的。
因为我想知道她在说什么。
家福:真了不起。
尹秀:她以前是一名舞者。
她们舞团在釜山剧场举办公演时,由我负责进行协调。
我对她是一见钟情。
家福:是吗?
尹秀:这话可不要告诉她啊。
家福:你们为什么会来广岛?
尹秀:三年前,我接到戏剧节的邀请,就过来了。
家福:允儿也是那时候跟你一起来的?
尹秀:是的。
我接到邀请时,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带她一起来。
毕竟,在韩国的话,她身边有很多家人、朋友,都会手语。
家福:是啊。
尹秀:这几年,她一个人,没少受苦。
不过,我一直在努力和她交流,争取以一抵百。
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能支持她。
允儿拽了拽尹秀的衣袖,用手语问道,“你们是在说我吗?
”家福对着允儿问道——家福:你为什么想要参加试镜?
允儿看了看家福,又看了看尹秀。
尹秀为她翻译为韩语。
允儿用手语回答。
尹秀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允儿:怀孕以后,我就没再跳舞。
不过后来孩子流产了。
允儿继续比划手语,尹秀翻译。
允儿:我想要重新拾回舞蹈,但身体条件己经不允许了。
这时,我丈夫跟我提到了您,他建议我来试试。
家福:(对着尹秀)谢谢你。
(对着允儿)排练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尹秀将问题翻译为韩语后,允儿看了看家福。
允儿比了一下手语。
尹秀有些迟疑。
允儿继续比划手语。
尹秀开始翻译。
尹秀:这个问题你没有问过别人,为什么要问我?
你不用对我搞特殊对待。
家福:……尹秀:我知道别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这很正常。
不过,我可以观察,也可以聆听。
有时可能要比你们听得见的人懂得更多。
这才是排练中最重要的事,不是吗?
家福:没错。
尹秀:所以,我现在每天都很快乐。
契诃夫的文字己经深入我心,我的身体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我很高兴自己能鼓起勇气迈出这一步。
家福:太好了。
允儿笑了。
家福也笑了。
尹秀也笑了。
小狗走到美莎纪身旁。
尹秀(对着美莎纪):你能吃辣吗?
美莎纪:没问题。
很好吃。
允儿竖起大拇指。
美莎纪也竖起大拇指回应。
尹秀笑了。
尹秀:她的车开得怎么样?
家福:……特别棒。
家福没有看美莎纪,径自说道——家福:无论是加速还是减速,都很平稳,我几乎都感觉不到。
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是在车上。
我坐过很多人开的车,但从来没有感觉如此舒适过。
美莎纪:……家福:我现在很庆幸能请她为我开车。
美莎纪站起身,去抚摸小狗。
允儿望着尹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尹秀用韩语解释了一下。
允儿笑着比了一下手语。
尹秀笑了。
尹秀(笑着说):她说,希望您也能这样夸夸演员。
家福笑了。
他模仿着允儿的手语动作。
家福:这是“请夸夸我”的意思吗?
尹秀(笑着说):是的。
美莎纪在一旁逗狗。
54.尹秀的家,门外/车内(夜晚)尹秀:往后倒,倒。
家福与尹秀、允儿夫妇相互点头致意。
小狗在一旁张望。
家福坐上车,对着夫妇二人点头致意。
美莎纪发动汽车。
车里的家福一直回头望着二人,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汽车开进隧道。
美莎纪:谢谢您的邀请。
家福:邀请你的是尹秀。
美莎纪: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啊。
家福:是啊。
美莎纪:连我都想看看你们的排练了。
真想看看允儿演的索尼娅。
家福:……美莎纪:我一直在听您的磁带,我觉得她演的肯定是索尼娅。
家福:没错。
欢迎你来看排练。
美莎纪:不,不用了。
对不起。
家福:没事儿,你来吧。
美莎纪(不等家福说完):要放磁带吗?
家福:……嗯。
美莎纪按下播放键。
阿音的声音响起。
阿音的声音:万尼亚,你受过教育,头脑又聪明,我以为你应该能明白,这世界的毁灭……家福:你一直听这些,不会腻吗?
美莎纪:不会。
我喜欢这个声音。
家福:是吗。
美莎纪:这是谁的声音?
家福:我妻子的。
美莎纪(轻声地):噢。
家福:我的表演方式是,必须把整本剧目的内容全都记在脑子里。
所以我会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听。
万尼亚这个角色以前是由我来演的,所以她就把万尼亚的台词全都空出来。
等我按照自己的节奏说完台词后,下一个人的台词刚好又能接上。
美莎纪:太厉害了。
家福:我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
我时常会忘记自己是坐在车里,有时甚至还会忘记你的存在。
车里一直很吵吧?
美莎纪:没事儿。
这是您的工作。
家福:你是在哪儿学的开车?
美莎纪:在我们老家。
北海道上十二泷村,那地方,没有车寸步难行。
家福:噢……美莎纪:我是跟我妈学的,从上初中开始就一直开车。
家福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
家福:上初中开始?
美莎纪:是的。
我妈妈在札幌做陪酒女,去市里得坐电车,所以从初中开始,我就负责开车接送她去车站。
从我们村到最近的车站需要一个小时。
我们下午5点出发,然后第二天早晨7点我去接她。
往返路上的这两个小时,我妈妈需要睡觉。
所以如果我开车时吵醒她,她就会踹我后背,下车后还会揍我一顿。
我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无论多难开的路,我都能保证不把她吵醒。
家福:原来如此。
美莎纪:您在饭桌上说的话,让我很开心。
家福:哪里哪里。
美莎纪:对于教会我开车这件事,我很感谢我的妈妈。
尽管她可能是为了自己,但她教的方法确实管用。
家福:是吗。
美莎纪:是的。
家福:肯定是那样的。
汽车开出隧道。
家福坐在车里。
汽车一路向前。
55.家福的住处(早晨)电脑屏幕上播放的是排练厅里围读剧本的情景。
家福一边看影像,一边对照着检查剧本。
剧本上印着各个国家不同的语言,看上去很奇妙。
家福在剧本上标注发音记号。
他揉了揉眼睛。
家福取出眼药水,点在眼睛里。
56.行驶的车内(早晨)萨博900在街头穿行。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家福坐在后座。
车里正在播放阿音的磁带。
家福一边听录音,一边望着窗外移动的风景。
阿音的声音:你会把事情的真相全都告诉我吗?
当然了。
我认为,无论真相如何,都并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你永远也不知道真相为何……旁边车道上一辆车缓缓开过。
司机是高槻。
珍妮丝坐在副驾驶席上。
高槻与珍妮丝看到了家福。
高槻的车开始提速,一下子超过了萨博。
家福叹了一口气。
车子继续向前。
阿音的声音:好想沉醉在他的甜言蜜语中,忘记自我。
我似乎也被他迷住了。
是的,他不来的时候,我会很想他。
美莎纪:啊。
刚刚开过去的高槻追尾了前面的车,两辆车停在路边。
家福大吃一惊。
萨博从事故车辆旁开过。
家福回过头,看到高槻与珍妮丝正从车里走下来。
57.剧场,排练厅柳正裕(饰阿斯特罗夫)与卫藤(饰玛丽娜)正在排练表演片段。
家福与其他演员在一旁观看。
高槻与珍妮丝还没有来。
柳(韩语):我心里多难受啊。
好像是我故意弄死了他似的。
我坐下来——门开了,高槻和珍妮丝走进来。
柳:像这样紧闭双眼,想了一想,那些两三百年后的人们,那些我们拼着命给他们开出一条路的人们,他们会记得我们吗?
他们会感谢我们吗?
他们早就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卫藤:我不知道人们会不会记得,不过,老天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柳(韩语):谢谢您,我感觉好多了。
“0K”,家福拍了拍手,叫停表演。
高槻向家福鞠躬致歉。
高槻:对不起,我来晚了。
家福:万尼亚和叶琳娜都不在的场景一共也没有几个。
我们己经把同一段台词念了又念,最后只好开始表演了。
高槻:实在抱歉。
高槻与珍妮丝再次低头致歉。
家福: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你们俩今天也演一演吧。
万尼亚(高槻饰)与叶琳娜(珍妮丝饰)的场景。
高槻:我已经浪费了自己的一生,再也无法挽回。
这个念头如同恶灵附体一般,日夜萦绕着我。
我的过去毫无意义。
过去,己经被我糊里糊涂地葬送在一堆琐事里。
可现在呢?
我的现在更是毫无意义。
我的人生和我的爱情,都是这个样子。
它们有什么意义呢?
我该拿它们怎么办呢?
……珍妮丝(普通话):你跟我说爱,要我怎么应对?
我不知道。
我只能跟你说抱歉……请原谅。
得跟你说晚安。
高槻:请你理解一下。
家福:停。
演一演,感觉如何?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珍妮丝(英语):……我认为应该由导演来进行评价。
家福(笑了笑):Terrible。
很糟糕。
珍妮丝(英语):我同意您的观点。
我觉得我们在试镜时表现得更好。
家福(英语):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珍妮丝(英语):我觉得是因为我只记住了一部分台词,所以,我必须要依靠对方的表演来推进自己的表演。
可是,如果记不住台词,就无法表演。
家福(英语):是这样的。
珍妮丝(英语):照这种方法,我们必须要把对方的台词也记住,这样,才能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到对方的感情上,才能做出更好的反应。
家福(英语):是这样的。
……让我们再来读读剧本吧。
演员们纷纷拿出自己的剧本。
不懂英语的那几位演员,看到这种情景,也各自拿出剧本。
家福(英语):我们从第二幕开头开始。
珍妮丝(英语):我可以把台词录下来吗?
家福(英语):当然可以。
准备好就开始。
罗伊(塔加拉语):谁在那儿?
是你吗,索尼娅?
珍妮丝(普通话):是我。
家福望着高槻。
58.剧场大厅/行驶的车内(白天)家福从大厅走过。
高槻走过来,叫住家福。
高槻:家福先生,今天实在是非常抱歉。
家福:没事儿了。
高槻:我只是给她提了点建议而己。
家福:……提建议?
你既不会英语,也不会普通话,她又不懂日语。
高槻:没错。
所以,我们最后……家福:你要懂得分寸。
高槻:对不起。
家福: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高槻转身离去。
家福望着高槻的背影。
车内。
家福对美莎纪说道——家福:你带我随便转转吧。
美莎纪:随便转?
家福:我还没怎么逛过广岛呢。
你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吗?
美莎纪:……好的。
汽车穿行在城市里。
59.广岛市,吉岛大道(白天)镜头从空中俯拍,萨博900沿着笔直的大道一路南下。
60.广岛市内的工厂(垃圾处理厂)(傍晚)巨大的起重机将垃圾场里的垃圾夹住,向上吊。
家福与美莎纪隔着玻璃望着这番景象。
吊钩松开,吊上来的垃圾四下飞扬。
家福与美莎纪望着散落的垃圾碎末。
美莎纪:是不是很像雪花?
家福望着美莎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美莎纪转身向前走。
家福跟在后面。
他们走过一间控制室,里面摆着很多监控器。
家福与美莎纪并肩走在二楼的通风走廊里,他一边走,一边抬头望向巨大的垃圾处理设备。
美莎纪回头指着走廊的另一侧说道——美莎纪: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和平公园。
原爆圆顶馆和原爆慰灵碑可以连成一条线,被称作“和平中心线”。
据说,设计这个工厂的建筑师,为了不挡住这条线,特意设计了这条通风走廊,这样,这条路就可以直接通向大海。
美莎纪看了看家福。
家福:你为什么会来广岛?
美莎纪:……家福:啊,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美莎纪:我们老家的房子后面是一座山。
家福:诶。
美莎纪:五年前,由于大雨造成山体滑坡,整个房子都被埋了。
我妈妈就是在那次事故中去世的。
家福:……美莎纪:那时,我刚满十八岁,刚刚正式拿到驾照。
幸好车子没事,葬礼结束后,我就开着车出来了。
家福:那……你现在二十三了?
美莎纪:是的。
当时我也无处可去,就一直往西开。
开到广岛时,我的车坏了,我也没钱修车,于是,(用手指了指路面)就开起了那种车。
美莎纪手指的方向是一辆行驶着的垃圾车。
美莎纪:因为除了开车,我什么也不会。
二人穿过走廊,走下楼梯。
家福:你打算一直待在广岛吗?
美莎纪:我不知道。
美莎纪:渡利是我父亲的姓。
家福:嗯。
美莎纪:这个姓在岛根和广岛一带很常见。
虽然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甚至连他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
家福:是吗。
二人来到公园里一个面朝大海的吸烟处。
美莎纪:家福先生,您这个姓,家福:嗯。
美莎纪:不多见啊。
家有福气,倒是很喜庆。
家福笑了笑。
家福:结婚前,我妻子也这么说过。
美莎纪:是吗?
家福:我妻子单名一个音字。
美莎纪:音?
家福:声音的音。
美莎纪:家福音。
名字真好听。
家福:听上去宗教色彩太浓了。
就为这个,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嫁给我。
美莎纪笑了。
家福:她两年前去世了。
脑溢血。
我回到家时,看到她倒在地上,人就这么没了。
美莎纪掐灭了香烟。
家福:再听那盘磁带,你会害怕吗?
美莎纪:完全不会。
其实,我反倒觉得……一个飞盘飞了过来。
“对不起”,一位看上去应该是狗主人的女子低头致歉。
美莎纪捡起飞盘扔了回去。
远处的小狗一口叼住了飞盘。
“谢谢,”狗主人说道。
美莎纪:我很喜欢那辆车。
一看就知道您保养得很仔细,我开的时候,也会很爱惜的。
家福望着美莎纪。
美莎纪:走吧。
美莎纪招呼家福往前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濑户内海上。
61.隧道家福:给我想想办法吧!
啊,我受不了了。
我今年己经47岁了。
假如我能活到60岁,那还有13年。
这漫长的13年,要我怎么活下去啊。
萨博在隧道里穿行。
穿过隧道,前面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家福望着窗外的碧海蓝天。
萨博穿过隧道。
家福下意识地说道——家福:天气真好啊。
美莎纪:是啊。
62.和平纪念公园(白天)演员们走在公园里。
他们正在寻找排练场地。
家福指着美莎纪所在的地方。
家福:就那儿吧。
(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尹秀用韩语又重复了一遍。
阳光下,家福与演员们正在进行户外排练。
美莎纪坐在不远处观看。
叶琳娜(珍妮丝饰)与索尼娅(允儿饰)的场景。
珍妮丝:(后面的台词均为普通话)你怎么哭了?
允儿(后面的台词均为手语):没关系,没什么。
它们(指了指眼泪),是自己流出来的。
珍妮丝:好了,好了,(眼含泪水)你搞得我也想哭了。
你生我的气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嫁给你爸。
如果你肯相信,我愿意对你发誓,我是爱他才嫁给他的。
我被他的学问和名声给吸引。
但那不是爱,那不是真正的爱情。
可我当时以为是真的。
所以你不要为了这个责怪我。
从我们结婚那天开始你就一直在怪我。
我看得出来,你老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允儿:算了,别再说了。
我们不是己经和好了吗?
(笑了笑)让我们忘掉这些不愉快吧。
珍妮丝:那你不要那样看事情。
这样对你不好。
我们要学着去相信每个人。
不然日子会过不下去。
允儿:……那,请你老实地告诉我,你现在幸福吗?
珍妮丝:不。
家福、高槻、美莎纪等人都看得入了神。
珍妮丝(在允儿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我打从心底祝福你。
你应该要得到幸福(站起身)而我就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不重要的人。
不管在音乐里,在我先生的家里,在我自己的爱情里,我都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
其实,其实,索尼娅。
现在仔细想想,我真的非常非常不幸。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幸福可言……你在笑什么?
允儿:我真是太幸福了。
真是、真是太幸福了。
珍妮丝情绪激动起来,四处走来走去。
珍妮丝:……我想弹钢琴,你要我弹点什么吗?
允儿从背后紧紧地抱住珍妮丝。
允儿:去弹吧,弹给我听。
家福:0K。
允儿与珍妮丝一下子放松下来。
周围一直在紧张观看的演员们也跟着松弛下来。
家福:刚刚,已经产生了一些化学反应。
不过,这还仅仅是在演员之间产生的。
下一步,我们要把这些带给观众。
我们要把这一幕原封不动地搬到剧场上去。
高槻认真地听家福讲话。
家福:我们把第三幕也排一下吧,高槻。
63.停车场(夜晚)美莎纪正在看书。
家福坐进车里。
家福:好冷啊。
美莎纪:是啊。
今天谢谢您。
家福:谢我什么?
美莎纪:没什么。
有人敲车窗。
家福转头一看,是高槻站在车外。
高槻:能跟您谈几句吗?
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就行。
就耽误您几分钟。
家福:你的车呢?
高槻:还没修好。
家福打开车门,让高槻上车。
64.酒吧家福与高槻并肩坐在吧台前。
电唱机里播放着音乐。
高槻:当时,珍妮丝和允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家福:那只有她们俩才能知道。
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那就是,这个剧本确实有这种力量。
高槻:您为什么自己不演万尼亚?
家福:……我有些怕契河夫。
高槻:诶?
家福:当你念他的台词时,会映射出真实的自己。
你不这么觉得吗?
高槻:……家福: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感觉了。
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角色当中。
高槻:可您为什么要让我来演?
家福:……高槻:我觉得自己和这部戏格格不入。
我完全不适合这个角色。
观众肯定也是同样的感觉。
试镜时,我根本就是自暴自弃地乱演一通。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您为什么要选中我?
家福:可能是阿音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吧。
高槻:请您不要开玩笑。
我是非常认真的。
我来这里是为了改变自己。
家福:你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
高槻:……是的。
家福:从社会人的角度看,你很不合格。
但对于一名演员来说,这未必是件坏事。
试镜时,还有前两天的排练,你的表现都很不错。
在对手面前,你可以全情投入。
如果在面对文本时,你也能全情投入就好了。
把自己彻底地交付给文本。
高槻:彻底地交付?
家福:文本在不断地质疑你。
你要善于倾听,并全情投入,这样一来,你也会产生那种化学反应。
旁边响起了快门声。
有位客人在偷拍。
高槻目不转睛地盯着偷拍的客人。
家福按住高槻。
家福:你先出去。
我送你回酒店。
(对着店员)结账。
店员:好的,谢谢惠顾。
高槻站起身,走出店外。
65.酒吧前的道路(夜晚)萨博停在路边。
美莎纪坐在车里读书,车窗开着。
高槻走过来。
高槻:家福先生说要送我回酒店。
美莎纪:好的。
是上次那家吗?
高槻:嗯。
又有快门声响起。
一个拿着手机的人跑掉了。
美莎纪:我去交停车费。
高槻跑去追逃走的人。
家福从酒吧里走出来。
家福:高槻呢?
美莎纪望了望高槻跑走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高槻又跑回来了。
高槻:不好意思。
咱们走吧。
美莎纪看了看高槻。
高槻有些气喘吁吁的。
家福坐到后座上,招呼高槻上车。
高槻坐进车里。
汽车发动。
66.萨博,行驶的车内(夜晚)车内一片安静。
高槻开口说道——高槻:家福先生。
高槻:我的内心十分空虚。
我什么也没有。
您说文本会质疑我。
我觉得我在阿音的剧本里感受过这种感觉。
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追寻这种感觉。
所以,可能真的是阿音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家福看了看高槻,然后把视线转移到窗外。
家福开口说道——家福:我和阿音——高槻:嗯。
家福: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四岁的时候她死于肺炎。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己经二十三岁了。
美莎纪透过后视镜瞟了家福一眼。
家福:女儿的死,终结了我们的幸福时光。
阿音不再演戏,我也辞掉了电视台的工作,回归剧场。
那几年里,阿音一直萎靡不振。
然后,忽然有一天,她开始写起故事来。
不,应该说,是说起故事来。
她的第一个故事……是在我们做爱后诞生的。
高槻一动不动地盯着家福。
家福:做完爱后,她突然讲起故事来。
不过,第二天早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因为我全都记得,所以就又讲给她听。
她把这个故事改编成剧本,参加了一个比赛,还得了大奖,由此开启了她的编剧生涯。
每次,她写作的灵感都是在做爱时产生。
她把故事讲出来,由我记住,然后第二天早晨,我再复述给她,她重新做好记录。
不知不觉中,这己经变成我俩的习惯。
性爱与她的故事紧密相连。
即使是看上去毫不相关的内容,她也会在达到高潮的时刻紧紧抓住故事的线索,然后把它讲下去。
这就是阿音的创作方式。
并不是每次都这样。
不过,当她的事业遭遇瓶颈时,灵感总会降临。
是这些故事帮助我们走出了丧女之痛。
高槻:……家福:我一直觉得我们很般配。
人生路上,我们都需要彼此的扶持。
我们的日常生活无可挑剔,性生活也非常和谐,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
可是,阿音背着我,还有其他男人。
家福望着高槻。
高槻避开家福的视线,瞟了一眼美莎纪。
家福:不用担心她。
家福与美莎纪视线相对。
家福:阿音还与其他男人上床。
而且,不止一位。
可能都是那些拍她戏的演员。
一部戏拍完之后,一段关系就会结束。
下一部戏开拍后,又会展开一段新的关系。
高槻:……你有证据吗?
家福:我亲眼见过。
有时,阿音会把他们带到我家来。
高槻望着家福。
家福:尽管如此,我从未怀疑过她对我的爱。
也无需怀疑。
她一边深爱着我,一边又自然而然地背叛我。
我们的关系的确比任何人都更紧密。
但她的心底仍旧有一片漆黑阴暗的漩涡,是我无法窥探的。
高槻:这些话,你有没有直接问过她?
家福:我最怕的就是失去她。
如果她知道我己经发现了她的秘密,我们就无法再继续原有的生活了。
高槻:会不会,她其实一直想要你问问她呢?
家福:……音跟你说过什么吗?
家福凝视着高槻。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
高槻开口说道——高槻:我可以讲一个从她那里听来的故事吗?
家福:嗯。
高槻:这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故事。
一个女高中生偷偷溜进她的初恋男友家。
家福:这个故事啊……我也听过。
这个女孩的前世是一条八目鳗。
高槻:没错。
女孩一次又一次地潜入男孩家,每次都会在他的房间里留下自己的“信物”。
家福:有一天,她在山贺的床上自慰。
这时,有人来了。
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到最后也不知道来的人是谁。
高槻:不……故事并没有结束。
家福凝视着高槻。
家福: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高槻:是的。
家福:那个人是谁?
谁上楼来了?
高槻:另一个偷偷溜进来的人。
家福:另一个?
高槻:是的。
来的人既不是山贺,也不是他的父母。
只是一个小偷。
而且,这个小偷看到半裸的女孩儿后,试图强奸她。
她拿起手边一只山贺的钢笔,刺进那个男人的左眼。
她拼命地挣扎,将钢笔刺进男人的太阳穴与脖颈,一下又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那个人已经倒在地上。
她杀死了那个小偷。
家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颊。
高槻:她的身上溅满了血,她在浴室把自己洗干净后,回家去了。
今天,她在山贺房间里留下的信物就是那个小偷的尸体。
第二天早上,她来到学校,准备向山贺坦白一切,并接受审判。
可是,当她在学校里见到山贺时,却发现他神色如常。
放学后,依旧无忧无虑地在操场上踢球。
她又等了一天,依然没发现什么异常。
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山贺家的尸体到底怎么样了?
难道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她再次来到山贺家门前,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一点——大门上安装了监控器。
为了不被人怀疑,她迅速从门前走过,没敢停留。
明明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而且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可这世界却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然而,这个世界的的确确是变得更加险恶了。
她转过头:我必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我不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因为那桩惨案的确己经发生。
我的确杀死了那个男人。
她在大门旁的花盆下找了找,可钥匙己经不在那里了。
她紧紧盯着监控器,因为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因她而起的改变。
她对着摄像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
即使对方听不到她的声音,也能从她的口型上看出她在说“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家福望着高槻。
高槻深吸了一口气。
高槻:我听到的故事是到这里。
也许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也许还没有。
虽然这个故事让人很不舒服,但在听她讲述时,我感觉,她是想告诉我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家福一时无目以对。
高槻望着家福。
高槻:家福先生,高槻吸了一口气。
高槻:我所了解的阿音,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当然,我对她的了解肯定不及您的百分之一。
但我仍然十分确定,她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能和这样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了20年,您应该心存感激。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无论两个人有多么情投意合,相知相爱,你都无法窥探到对方内心的全部。
这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痛苦。
但是,只要肯努力,你完全可以看透自己的内心。
因此,我们真正要做的,难道不应该是真诚地面对自己,与自己的内心达成和解吗?
如果真的想要了解一个人,必须先要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家福凝视着高槻,没有回答。
高槻叹了一口气。
车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67.高槻入住的酒店门前(夜晚)萨博停在酒店门前。
家福走下车,高槻也跟着走下来。
高槻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家福避开高槻的视线,重新坐上车。
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高槻低头致意。
家福始终没有回头。
家福:开车吧。
车子再次启动。
高槻目送着汽车远去。
68.萨博,行驶的车内(夜晚)家福与美莎纪都默不作声。
美莎纪开口打破车内的沉默。
美莎纪:听上去他不像是在撒谎。
家福望着美莎纪。
美莎纪:虽然我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他说的,肯定都是他所认为的真相。
家福没有答话。
美莎纪:我听得出来。
因为我从小就在一群骗子堆里长大。
如果无法分辨出谎言,我就无法活下去。
家福掏出一根香烟,递给美莎纪。
美莎纪:可以抽吗?
家福:嗯。
家福给自己的香烟点上火,又给美莎纪叼在嘴上的香烟点上火。
二人吸着烟。
家福迎着风,把手伸到天窗外。
他手上夹着烟,迎着风。
美莎纪也把手伸到天窗外。
风从两人的手旁吹过。
汽车在街头穿行。
突然,枪声响起。
69.剧场,舞台(白天)简易舞台上打着照明灯。
道具虽然简陋,但还算齐全。
《万尼亚舅舅》第三幕。
万尼亚(高槻饰)、谢列勃里雅科夫(罗伊饰)、叶琳娜(珍妮丝饰)、索尼娅(允儿饰)、玛丽娜(卫藤饰)、铁里金(木村饰)等人的场景。
卫藤:咳!
又来了!
这群该死的蠢猪!
闹什么玩意!
允儿紧紧抱住卫藤。
罗伊蹒跚着跑上舞台。
罗伊(后面的台词均为塔加拉语):快抓住他!
他疯了!
珍妮丝与高槻在门口扭在一起。
珍妮丝想把高槻手中的枪夺过来。
珍妮丝(后面的台词均为普通话):给我。
高槻:放开我,叶琳娜!
放开我!
他在哪儿?
高槻发现了罗伊,对着他举起枪。
高槻:啊,他在这儿!
珍妮丝:不要。
“砰”的一声,道具枪中冒出一股白烟。
罗伊倒在地上。
高槻:没打中?
我又没打中……见鬼,真他妈的见鬼了。
高槻把枪扔到地上。
珍妮丝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珍妮丝:带我走吧,带我走!
不然就杀了我。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
高槻(茫然失措):我这是怎么了?
我在做什么啊!
允儿用力抓住卫藤,她拼命想要大喊,却又挤不出一丝声音。
家福:OK…家福拿起话筒说道——家福(英语):照刚才这架势,谢列勃里雅科夫很可能就被万尼亚杀死了。
那样一来,整个故事可就不一样了。
家福笑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大家一起鼓掌。
家福蹲坐着对高槻说道——家福:高槻,演得不错……高槻?
剧场后面的大门打开。
柚原与三名表情严肃的男子一起走进剧场。
柚原:这边。
一名男子走到家福身边。
家福:什么事?
刑警:我是广岛北警察局的加藤。
男子拿出警官证,对着舞台方向喊道——刑警:高槻耕史在吗?
高槻:我就是。
刑警:我们到那边儿聊两句,好不好?
高槻站起身。
高槻: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刑警:11月24日,周日晚7点半左右,你在新天地公园与一名男子发生争执,并殴打了对方的头部,没错吧?
家福与其他演员都望向高槻。
刑警:监控里拍到了你。
这名男子昨天在医院里去世了。
高槻:是的,我看了新闻。
是我干的,没错。
家福大惊失色地望着高槻。
高槻的表情十分镇定。
刑警:请跟我们一起回警察局,说明一下情况,可以吗?
高槻:我可以先换一下衣服吗?
刑警:好的。
高槻走下舞台,对着家福深深鞠了一躬。
家福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高槻被警察带走了。
70.警察局/车内(白天)柚原与尹秀一起走出警察局。
家福等在门外。
红色的萨博停在不远处的路边,美莎纪站在车旁。
柚原走到家福身边。
柚原:律师说,高槻本人己经承认了故意伤害致死的指控。
家福:我能见见他吗?
柚原:现在还不行。
现在更棘手的问题是,演出该怎么办?
家福:……这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吗?
柚原:是的。
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
一是取消演出,二是由您来出演。
家福:……我演不了。
尹秀:您熟悉所有的台词。
而且,您和高槻一样,也是用日语来说台词,这样就可以把混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家福:尹秀,为什么非得现在谈论这个问题?
我演不了。
柚原:那就取消吧。
好吗?
家福:……请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柚原:我们只能再等两天。
不能再多了。
家福:好的。
我们再联系。
家福看了看美莎纪。
尹秀与柚原对着家福点头致意后,坐上公务车离开了。
家福:你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冷静思考一下吗?
美莎纪想了想,用拳头敲了敲萨博的车顶。
家福:啊。
美莎纪:我开车带您转转吧。
美莎纪坐到驾驶席上,家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美莎纪发动起汽车。
家福:上十二泷村。
你想不想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美莎纪:那里什么都没有。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家福:我不介意。
萨博发动起来。
71.道路(夜晚)汽车行驶在山间小路。
家福望着正在开车的美莎纪。
家福:找个地方换我来开吧。
咱们轮着开,一天就能到。
美莎纪:不用换。
家福:为什么?
美莎纪:因为开车是我的工作。
我一天不睡不成问题。
萨博在夜幕中一路向前。
天亮了,萨博还在继续行驶。
72.新潟县,国道沿线的大型超市(傍晚)家福手里拎着购物袋,从超市里走出来。
他拎着装得满满的购物袋,向停车场走去。
美莎纪躺在驾驶席上睡着了。
美莎纪坐起身。
美莎纪:谢谢。
家福: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美莎纪:我可以到轮渡上去睡。
家福:是吗。
家福坐进副驾驶位子。
美莎纪发动车辆。
73.道路(夜晚)美莎纪一言不发,专注开车。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家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只有窗外的风景在不停变换。
随着汽笛声响起,汽车驶入隧道。
74.道路(夜晚)家福开口说道——家福:阿音去世的那天,美莎纪:嗯。
家福:我出门时,她问我,等我回来后能不能跟我谈一谈。
虽然她的语气很温柔,但我能感觉到她己经下定决心。
那天,我根本没什么安排,但却一直开着车在外面乱逛,不敢回家。
我觉得,一旦回去,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一直耗到深夜,我回去后,发现她昏倒在地。
我叫了救护车,不过,她再也没能醒过来。
如果我能早一点回去的话……我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个问题。
美莎纪:……我,害死了我妈妈。
家福望着美莎纪,等她继续说下去。
美莎纪:山体滑坡的那一天,我就在家里。
我家的房子被压塌了,只有我一个人爬了出来。
我爬出来后,望着塌掉一半的房子,望了好一会儿。
这时,又一波砂石滑下来,把整个房子都压塌了。
后来,在废墟下发现了我妈妈的遗体。
我知道我妈当时就被压在下面。
我没有去救她,也没有去找人求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我很恨她,但我对她的感情并不只有恨。
家福:……美莎纪:我脸上这道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医生说,做手术可以让伤疤不这么明显。
可我不想做。
家福:如果我是你的父亲——美莎纪:嗯。
家福:我会搂着你的肩膀对你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怪你”。
美莎纪:……家福:但我不能这么说。
你害死了你的母亲,我害死了我的妻子。
美莎纪:没错。
萨博继续向前行驶。
75.轮渡,船上(夜晚)轮渡正在过海,镜头里是轮船驶过时水面上的航迹。
家福手里抱着夹克,穿过甲板。
家福走进船舱。
美莎纪己经躺在地铺上睡着了。
家福把手里的夹克盖在美莎纪身上。
船舱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关于高槻被捕的新闻。
广播员:据说他当时与居住在广岛的市民山内和哉发生口角后,对着山内头部进行殴打。
山内被送往当地医院,之后被宣布死亡。
嫌疑人高槻耕史是一名演员,曾出演过多部影视剧作品。
去年,被周刊杂志曝光与未成年人保持不正当关系,后于今年1月与经纪公司解除合约,开始单飞。
上山动物园诞生的雪豹宝宝,今日起正式对公众开放参观。
家福自己也盖上一件不同颜色的夹克。
他闭上眼睛。
76.行驶的车内汽车穿过隧道。
阳光照进车内,家福睁开眼睛。
天亮了。
美莎纪:早上好。
车窗外,透过枯树林可以看到一面大湖。
萨博在田园中穿行。
汽车开过一家无人花店后,又倒了回来。
家福买了一束花。
汽车继续向前。
77.北海道,美莎纪老家,旧址(白天)萨博从石子路上开过,然后朝山脚下开去。
车子停下来。
美莎纪走下车。
家福也走下车。
家福手里拿着一捧花,几朵鲜花用橡皮筋捆在一起,非常朴素。
面前有很多裸露的树根堆积在一起。
依旧能看出山体滑坡的痕迹。
家福:……这就是你的家?
美莎纪:可能吧。
家福看了看美莎纪。
美莎纪:这里变化很大。
我可以往上走走吗?
美莎纪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山坡。
美莎纪向小山坡上走去。
家福跟在后面。
美莎纪站在坡顶。
家福站在她身边。
美莎纪:啊,那就是我家。
顺着美莎纪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土地中微微露出一点铁皮屋顶的痕迹。
家福一时无言以对。
美莎纪对着家福伸出手。
家福看了看她,然后把花束递到她手里。
美莎纪拆掉橡皮筋,把鲜花一枝一枝抛下去。
美莎纪:我妈妈还有另外一重人格,名叫佐知。
家福:佐知?
美莎纪:是的。
她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出现的。
她说她只有八岁,然后在接下来的四年里,她一直都是八岁。
美莎纪继续把花抛到下面。
美莎纪:佐知经常在我妈暴打我一顿之后出现。
她的意识似乎与自己成年人的身体很不般配,因此动作十分笨拙。
每次想要走路时都会摔倒,因此她总是蜷成一团,一动不动。
佐知很喜欢玩九连环。
我们还一起玩过填词游戏。
她常常无缘无故地痛哭。
每次她一哭,我就紧紧抱住她,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
我很喜欢那样的时光。
美莎纪抛光手里的鲜花后,点燃一根烟。
她向下走了一步。
家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美莎纪。
美莎纪走下斜坡,朝着铁皮屋顶的方向走去。
美莎纪:我妈心中最后的一丝美好全部凝缩在了佐知身上。
佐知是我唯一的一个朋友。
美莎纪蹲在屋顶附近,用手在土里挖了一个洞。
美莎纪:我不知道我妈是真有神经病,还是为了拴住我故意装出来的。
不过,就算她是装出来的,那也是发自她的内心。
也许,她只有通过变成佐知,才能在这地狱般的现实中继续生活下去。
美莎纪将香烟插进土里。
她望着烟卷冒出的白烟。
美莎纪:山体滑坡时,我知道,如果我妈死了,佐知也会跟着死去。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动也没动。
美莎纪站起身,拍了拍手。
她走上斜坡。
家福伸手去拉美莎纪。
美莎纪:我手脏。
家福依旧伸出手。
美莎纪握住家福的手。
家福把美莎纪拉上来,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美莎纪握住家福的手说道——美莎纪:家福先生,如果关于阿音女士的一切都是真的,你就那么难以接受吗?
家福凝视着美莎纪。
美莎纪:我觉得她没有什么神秘的。
她就是单纯的那种性格的人,这一点你就那么难以接受吗?
她从心底里爱着你,但是同时,她又不断渴求别的男人,在我看来,这既不虚伪,也不矛盾。
这很奇怪吗?
家福无法回答。
美莎纪抽出手。
美莎纪:对不起。
家福:我理应受到惩罚。
我错过了知道真相的机会。
当时,我内心受到很大的伤害,我几乎要疯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一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拒绝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因此,我失去了她。
永远地失去了她。
我现在才终于明白。
美莎纪凝视着家福。
家福:我好想再见她一面。
我想要见到她,痛骂她一顿,问她为什么要一直骗我。
我还想要跟她道歉,为我没有听她倾诉,为我没有那么坚强。
我希望她能回来。
我希望她还活着。
我还想再听到她的声音。
我好想她。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切都己无法回头。
我己经无能为力。
美莎纪摇了摇头,轻轻抱住家福。
家福的肩膀抽动着。
他把脸埋在美莎纪的肩头。
家福抬起头。
他抱紧美莎纪。
家福:活着的人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死去的人。
无论是以哪种形式。
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和你,也会一直这样活下去。
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家福: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家福用力摩挲着美莎纪的后背。
美莎纪也紧紧抱住家福。
家福:没事儿的。
我们俩,都会没事儿的。
二人默默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78.剧场剧场里坐满观众。
《万尼亚舅舅》的公演正式开始。
万尼亚由家福饰演。
家福:我偏要讲!
站住!
我还没讲完呢。
你毁掉了我的一生。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
都是因为你,我把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全都浪费了,全都毁掉了。
你是我的仇敌。
我最痛恨的仇敌!
木村:我受不了了。
我要走了。
罗伊(后面的台词均为塔加拉语):你想要我怎么样?
而且,你有什么权力对我这么嚷嚷?
莫名其妙的东西!
如果这片土地是你的,你就拿去。
我才不稀罕。
珍妮丝(后面的台词均为普通话):这里就像是地狱,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我要离开。
家福:我既有才华,又有智慧,还有勇气。
如果我的一生没有浪费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我何尝不能成为另一个叔本华,或是另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啊,我快要疯了。
母亲,我真没有希望了,我完了。
驹形:教授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允儿扶着卫藤。
家福:母亲,我该怎么做才好?
不,您不要说了。
我自己知道我该怎么做。
(对着罗伊)你等着,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驹形:伊凡!
家福怒气冲冲地退到场下。
他在舞台侧幕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尹秀与木村担心地望着他。
家福拿起一把枪,再次走到舞台上。
79.后台后台一个人都没有。
电视里正在播放舞台上的情景。
罗伊与珍妮丝走进后台。
他俩坐在椅子上,望着电视。
过了一会儿,饰演阿斯特罗夫的柳正裕也走了进来。
电视里正在播放《万尼亚舅舅》的最后一幕。
80.剧场家福饰演的万尼亚与允儿饰演的索尼娅坐在桌前。
家福:索尼娅,我是多么难过。
你哪里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沉重。
允儿用手语表示台词。
舞台上方有字幕提示。
允儿:这是没有办法的啊。
我们得要活下去。
允儿用双手扶住家福的脸颊,让他面对自己。
允儿:万尼亚舅舅,我们要活下去。
我们还会迎来无数漫漫的长日与长夜,我们要耐心地忍受命运带来的种种试炼。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要为别人工作,即使得不到休息,我们也要工作到老。
等到我们的岁月一旦终了,我们要毫无怨言地死去。
我们要在另一个世界里说,我们受过一辈子的苦,我们流过一辈子的泪,我们一辈子过的都是漫长的辛酸岁月。
家福望着允儿,泪水从眼眶涌出。
允儿:那么上帝自然会怜悯我们的,到了那个时候,舅舅,我们就会看见光辉灿烂的、满是幸福与喜悦的生活了。
我们就会快乐了,我们就会带着一副感动的笑容,来回忆今天的这些不幸了。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也就终于能好好地休息了!
我是这样地相信着,我对此坚信不疑……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好好地休息了……允儿抱住家福。
二人望向观众席的方向。
镜头越过二人的身影,拍向观众席。
舞台渐暗,观众的掌声响起。
81.釜山街头(白天)美莎纪正在超市里购物。
货架上的商品上到处都是醒目的韩文。
美莎纪向银台走去。
店员:要袋子吗?
美莎纪:不用。
店员:有积分卡吗?
美莎纪:没有。
红色的萨博900停在停车场里。
美莎纪走上车,车后座上有一只狗。
红色的萨博900穿行在沿海公路上。
美莎纪坐在驾驶席上。
她左脸上的伤疤己经不那么明显。
车后座上有一只狗。
屏幕上出现影片题目《驾驶我的车》,影片结束。
(全剧终)注:本文译自日本《电影剧本》2021年11月号。
——编者
好的商业片铁则:文本的多意性牵着观众走,视听影像的单向性确保中途没人掉队。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本片做得相当成功。
文本层面上,一句「人是我杀的」所衍生出的多重副像,从音到家福,从高槻再到渡利,一步步微妙变奏,观众目不转睛陪剧中人一路走到底,却发现杀人的意象阴魂未散,词语跟手势,开始在舞台正中空转。
尽管高潮处借高槻之口讲出了原作小说里那段如何窥尽「他-我」真谛的直白说教,但全片形而上不归路的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是没有被捅破,高槻眉宇间生发的豁然与达观(可延展至随后彩排时的警方突袭),并非朝向善恶之彼岸,相较「杀人」行为本身,最终被肯定的,充其量不过是要和杀过人的那个「我」,进行和解的姿态罢了。
作为全片的绝对主角,「汽车」本该是最契合「现代影像」的视听装置 ― 窗外那些被强制观览的风景和车内随意始发的谈话内容之间,本就不必有什么内在关联 ― 始终无法被「视-听」的「同时性」(强调非同质的视听内容各自行进,即摆脱掉主体的视听分离机能)所全面取代的视听「同一性」(强调视听内容的同质性,即依托于单一主体的视听同定机能),再度被渡利驾车时的寡默唤回。
因患眼疾,家福边开车边对剧本的独有生活作息被迫中断,专心听读剧本的自己和专心开车的司机之间必然要形成的严苛「他-我」关系,取代了含糊多意,充满不确定性的「一心二用」。
滨口多次在有关本片的采访里,半开玩笑式地提到了效仿阿巴斯式公路片的创作动机,但显然,在他这部古派的商业片里,装不下对主客,他我,看与被看的质疑。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片中搬运「身体」的交通装置(飞机、船、车)和搬运「词语」的通信装置(视频电话,电视机,录音带)始终无力搭建起卡夫卡式的魔性对仗,一面是尽力缩短人与人距离的移动工具,另一面是承认人与人距离的互联方式,甚至二者杂糅后,比如车内的录音带,比如船舱里的电视机,全都中途被「剧场化」了。
往返于两地的航班,渡轮,在机场和家,戏剧节排练场地与短暂居所间往复的My Car,并非一味地单向直行,戏剧性的迂回,停顿,折返才是主轴;反过来,互相欺骗久了已形成一定默契的视频通话,仅用于追认事件结果的电视新闻报道,和宣告新灵感就此枯竭的亡妻录音也都成了人与人「失联」的佐证。
无论车开到哪儿,那个总挥之不去的「我」,都必须被推到台前,一再公演。
让人看不懂的电影不是好电影
感觉已经被滨口龙介驯化了,放弃了搞清楚剧情为啥这样为啥那样(把车带去韩国交税很贵的吧?),欣赏技术就得了。最喜欢看一群演员排练的部分,就是滨口龙介本人的工作法。
对不起,晕车了。
滨口龙介是近几年亚洲电影送给世界最好的礼物
东京孟京辉的精神爹旅。文学和戏剧不仅是天启,居然还能通过性传播。山鲁佐德讲了半天的故事到头来是个东野圭吾,你死了老婆和契诃夫又有何关系,泥石流给人的教益是爱她就爱她的全部。戏剧的部分令人脸酸,大段毫无铺垫的内心剖白令人牙疼。怪难看的,但最令我震惊的是居然这有自信放三个小时。
很遗憾 只停留在角色口中的七腮鳗女孩的故事比整部电影更吸引我
已阅
我为什么要浪费三小时在这个电影上?
伪文青专供
演员在舞台上操持不同语言仍能交流,夫妻在沙发上交合相同频率依旧陌路。因为爱,学习她的手语,表演她的剧本,潜进他的卧室。也因为爱,忽略她在故事里的呼喊,放弃她在废墟下的求救。车里的磁带是她在我房间留下的标志,脸上的疤痕是我对她不想抹掉的记忆。可以进入你的语言,身体,进入不了你的心。
滨口生涯迄今野心最大,最黑暗,同时又最执着地保持极简方法论的电影。多语种排戏是为了除掉作为一种剩余的“语音”,将“言说”和“语义”直接联系起来,同时又将演绎本身做减法,舞台不再是公共的场域,变为演员孤独的个体向虚空,向台词及作者,向另一座未知躯体的探问。想象中通向魔法的那一面几乎消失了,通向黑洞的那一面走到了台前来,并且几乎和现实共用一张面孔,被迫观众同角色一口咽下。
刚好最近书荒,看完了就去买了村上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意识流的电影,羡慕小司机最后得到了大叔的温暖怀抱,就互相依存、一起生活下去吧。
其实远不如《燃烧》那么有村上味道。为了某个故事而开启的179小时之旅。有亮点,有金句,但,179分钟?恨不得把整本书的对白都和盘托出的做法,使得流水账过于细致了。
创作者的自恋程度和观众的真实品味壁垒越来越深,也间接说明了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喜欢戏剧和电影
有非常天才和诗意的地方,但是也太刻意高级了
无法客观评价,电影本身的精彩程度根本比不上我为了看它所经历的一波十三折。
2022了 霓虹金能不能不要再拍这种自我感动的玩意儿了......
村上春树的作品,如果改编成电影,我觉得最适合的导演是金基德,其次蔡明亮,这个日本导演的剧本有问题,对白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啰嗦的地步。虽然是村上的作品,但是完全不如之前韩国导演的《燃烧》。西岛秀俊很耐看。
车出现的第一个镜头就让我困惑:日本是一个左行国家,这辆车却不是右舵车。这种违和感贯穿全片,藉由四种语言各说各话的“万尼亚舅舅”达到高潮。跟当年让我爱不释手的“欢乐时光”不同,“驾驶我的车”里有很多很多对话,却很少很少沟通,只能靠单向倾诉来推动剧情,男主之外角色全部沦为工具人,而电影想讲述的不过是中年男人内心的幽灵。很期待滨口龙介能再次打动我,但这部就算了...
啰嗦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