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一个情节:小萍得知刘峰蒙冤要被发配边疆后,在楼下碰到刘峰的几个室友,特意当着其他人的面大声对刘峰说“刘峰,明早你走的时候叫我,我送你” 这句话,看上去是对刘峰说的,其实是说给周围那些一看到刘峰“犯错误”就马上疏远他的室友听的,同时也是小萍说给自己听的。
在那个特殊、畸形的环境里,发出自己的呐喊
补一个当时的截图一脸倔强的小萍与留在她身后一脸疑惑的刘峰室友,大家可以感受下当时人物的心态第二天早上小萍送刘峰时两人握了一下手,按照剧情发展这是刘峰那支右手触摸过的最后一个异性。
其实剧中还有一个对比也值得回味:刘峰因为抱了林丁丁彻底改变人生命运,而最后小萍对刘峰说她那句含在嘴里十几年的话是什么?
“能抱抱我吗”
电影讲述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文工团一群年轻人的故事,同时也通过这群年轻人的生活折射出这个年代的背景。
这是一部关于情感、内心、经历、成长的文艺片,也是关于社会、文化、精神、思想的历史片。
跟随镜头,可以看到一群年轻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也能看到一个时代的历史沿革、人文情怀。
文工团里有乐于助人的刘峰、羸弱自卑的何小萍、态度强硬的郝淑雯、情窦初开的萧穗子、内心复杂的林丁丁、放纵不羁的陈灿……他们经历悬殊、性格各异、三观不同、思想相背,他们并非个个都是善良朴实、正直高尚,他们也有私心,有城府,有弱点,有缺陷。
恰恰是他们的不完美,使电影充满灵性、拥有灵魂,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因此,这群个性鲜明的成员组成的文工团不再只是一个团体,更是七十年代中国的缩影。
刘峰刘峰被称为“活雷锋”,因为他无私奉献,舍己为人。
他年年标兵,三次立功。
他吃破的饺子,只为让别人吃上好的饺子。
他为了帮助朋友修好手表,会买一本书来学习。
他愿意和何小萍跳舞,而其它人都嫌弃何小萍。
他去抗洪救灾中,不幸被砸伤了腰,不能再跳舞。
他辛辛苦苦做沙发,只为让别人可以结婚。
他放弃大好前程,把上大学进修的机会拱手相让。
他为了拯救战友,被机枪击中了右手。
甚至,猪跑了都会找他帮忙。
然而,有的同伴会对刘峰冷嘲热讽,对刘峰开不合时宜的玩笑,当着所有人的面调侃、恶搞刘峰,说“向刘峰同志学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部怕臭”,让人心寒、心痛。
联防办扣押刘峰的汽车,还要讹诈刘峰一千块钱。
而他们欺负的对象,是一位残疾军人,是一位拯救无数百姓的战争英雄。
有好人,就有坏人。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人没好报的故事,在任何年代都会上演,几十年前是这样,或许再过几十年还是这样。
太真实,也太残酷。
面对捉弄、轻薄、侮辱、伤害,刘峰岿然屹立,义无反顾。
因为他知道,自私是别人的天性,而奉献是他的天性。
他就是不愿因为别人的天性而放弃自己的天性,就是不愿因为别人的恶意而放弃自己的善良,他就是要坚持自己的信仰和原则,就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正如医者救人不问对错,正如禅师冒着被蛰的风险也要解救毒蝎。
经得起多大诋毁,就经得起多大赞美。
正是因为世人自私、麻木、贪婪、卑鄙,更加衬托出刘峰的无私、清流、高尚、伟大。
使你成长的从来都不是溺爱和赞美,而是磨难和挫折。
正如尼采所说:“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强大。
”善良是刘峰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刘峰日复一日地做着脏活、累活、粗活,渐渐地,人们把他做好事的行为当做是理所当然的,觉得这些是他该做的。
大家无法想象,如果文工团没有刘峰会是什么样子。
甚至,大家把他当成圣人,当成神,不允许他食人间烟火,不允许他有七情六欲。
刘峰对林丁丁说:“我不想离开这儿。
”林丁丁问道:“这里有什么?
”刘峰说:“这里有你。
”刘峰暧昧的言语、温暖的怀抱、认真的神情、坚定的态度感人肺腑,让人热泪盈眶。
然而,他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所有观众,却感动不了林丁丁。
坏人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而好人一失足就成千古恨。
七十年代的人们犯了我们也会犯的错:对坏人太宽容,对好人太苛刻。
刘峰被调到川滇边境,成为一名战士。
而使他葬送了仕途的,仅仅是一个拥抱。
正如《赎罪》中,詹姆斯·麦卡沃伊因为小小的误会,被迫来到敦刻尔克浴血奋战,凶多吉少。
巧合的是,《芳华》和《赎罪》同样在战争片段中使用了长镜头,而一镜到底的手法使得电影极其真实。
《芳华》中,我们看不到一个敌军,却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正是因为不知道敌军在哪儿,未知的恐惧更使人不战而栗。
此刻,我们不再是观众,而是电影的一部分,我们置身其中,身临其境。
我们仿佛就是参加这场战争的一员,以第一视角目睹这一残酷、血腥、恐怖、惊悚的战事。
有那么一阵子,刘峰不想活了。
他渴望牺牲,因为只有战死沙场,他才能由平凡蜕变为英雄,他的英雄故事可能会流传得很广,很远,也可能被谱成曲,填上词,写成歌,流行到一个女歌手的歌本上。
那个叫林丁丁的女歌手,最终不得不歌唱他,不得不在每次歌唱的时候,想到他。
人一旦绝望,就无敌了。
想到这里,刘峰就驰骋战场,大杀四方,穿梭于枪林弹雨之中,游走于尸山血海之间。
他明知道陷入泥淖的战友九死一生,也要拼了命地将他解救出来,甚至因此失去了右手。
但他却活了下来。
正如《阿甘正传》的丹中尉,与其失去双腿,他更想为国捐躯,但是老天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老天就是喜欢捉弄人,当你想活的时候,让你生不如死。
当你想死的时候,又让你活着。
于是,刘峰既然幸免于难,大难不死,余生只能去学习如何好好活着。
他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人的一生,是不断失去的过程。
刘峰失去了“活雷锋”的虚名,失去了奖状,失去了右手,失去了林丁丁,失去了妻子……但老天对每个人又是公平的,刘峰失去了太多太多,但他得到了何小萍,对他而言就是得到了整个世界。
刘峰是一个知足的人,拥有了何小萍,他就觉得足够了。
何小萍多年以前,何小萍的父亲被批斗,被关押。
何小萍为了前途,迫不得已与父亲划清界限,还改姓了继父的姓。
她坚持给父亲写信,可是父亲为了保护她,为了不和她扯上关系,为了不影响她“进步”,从来没有回信。
而她收到的唯一一封回信,就是父亲的死讯。
她没有亲人,弟弟妹妹欺负她,妈妈也鄙视她,把她当成累赘。
她以为来到文工团,穿上军装就可以得到尊重,但她从来到的第一天起,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用室友的军装拍照,用完再还回去,却受到严重的指责,大家诋毁她,指责她,侮辱她,说她是欺骗,说她品质败坏,说她是革命队伍里的沙子,还扬言要向政委告发。
她犯了三分的错误,却受到了十分的惩罚。
人们离开后,她默默撕碎了军装照,埋在了地缝里。
所有的痛苦自己承担,所有的误会自己消化。
她撕碎的不仅是照片,同时也撕碎了自己的心,然后揉成一团,扔在阴暗的角落,不见光日。
她对所有人寒了心,她放弃抗争,放弃了这个让她受伤的集体。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何小萍能意识到刘峰的善良,因为只有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珍惜善良。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用室友的军装拍照的目的,是寄给身在监狱的父亲。
只要每天看看她的照片,父亲就能坚持下来。
如果何小萍向室友解释,可能会被批评思想错误,也可能会得到理解。
但她不想解释,因为她知道:理解你的人,不必解释;不理解你的人,何必解释。
只有刘峰叫她哭出来,只有刘峰理解她,只有刘峰没有经历她的痛苦,却能感同身受。
因为刘峰知道,理解别人,远比审判别人更为快乐。
何小萍是一个边缘人物,她空有曼妙的舞姿却无处施展,只能在幕后默默付出。
只有出了问题,有了困难,大家才会想到她。
只有卓玛伤了膝盖,大家才会请她去救场。
她是替补,是备胎,是可替代的,是可有可无的。
命运注定了何小萍和刘峰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何小萍在感受到不被重视之后选择了欺骗政委,而政委也将她调去野战医院,做了一名救治军人的护士。
对他人而言温暖、团结的文工团终究不适合何小萍,而正是在战场,何小萍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人性。
一位叫做石林峰的军人被战火烧得遍体鳞伤、面目全非。
他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为国人解放而奋斗,为中华崛起而牺牲。
正如《银翼杀手2049》的台词:为解救同类而死,是我们最具人性的选择。
我们很难想象,这位拥有如此崇高品质的军人,今年只有16岁,是谎报年龄当的兵。
面对炸弹袭击,何小萍明知道石林峰命不久矣,仍然为他挡住从天而降的天花板,以至于患上了短暂的精神疾病。
她一直想要受到人们的尊敬,此时终于成为了英雄,却失去了神志和记忆。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她不是救死扶伤的护士,而是婀娜多姿的舞者。
她跟随模糊的记忆翩翩起舞,舞出她的人生。
她在成为精神病人后,终于实现了舞蹈梦。
谁说她没有观众?
我们都是她忠实的观众,我们还希望她一直就这么跳下去,永远也不要停下来。
何小萍和刘峰是同类人,他们都很执着,他们跟随自己的心灵,坚持自己的信仰。
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又是不同的。
刘峰是极端的阳光、乐观,他向所有人展示美好和善良的一面,像是所向披靡的“矛”,试图冲破一切黑暗;何小萍是极端的孤僻、自闭,她把自己的感官和内心关闭起来,像是坚不可摧的“盾”,已经对所有的恶意麻木不仁。
因此,只有他俩能产生共鸣,互相理解,从而矛盾统一,水火交融。
何小萍和刘峰分别多年之后阔别重复,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那句想说的话,她说的不是“我爱你”,而是“能抱抱我吗”。
她缺少父爱,妈妈也只抱过她一次,而那一次还是她把自己冻得发高烧换来的。
甚至连文工团的朱克都因为嫌弃她出汗,而撒谎说抱不动她。
她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亲人能抱抱她,这个亲人就是刘峰。
今后,她终于可以经常得到拥抱了。
刘峰在历尽艰难险阻,吃尽酸甜苦辣之后,终于找到了生命的另一半。
如果说保守排挤、不被待见的何小萍是飘忽不定的小船,刘峰的臂膀就是她坚实的港湾。
人们芳华已逝,面目全非,唯有刘峰和何小萍相依为命,把彼此当成唯一的亲人。
他们的生活不一定富贵,但一定幸福。
总结文工团的其它人物同样有鲜明的个性、有特别的经历,比如林丁丁自然是对刘峰有好感的,她没有错,只是思想过于保守和陈旧,她把刘峰当成了圣人,觉得他不能有七情六欲,再加上刘峰的告白过于突然,没有铺垫,使得林丁丁感到恐惧、惊悚。
倘若刘峰不那么唐突,而是潜移默化、日久生情,可能会产生另一种结果吧。
当然,即便是两人促成姻缘,也未必长久。
而身为干部子弟的郝淑雯争强好胜,态度强硬;同样身为干部子弟的陈灿却为人低调,平易近人。
尽管两位出身相近的人形成了迥然不同的性格,却终究因为门当户对而喜结连理。
萧穗子同样深爱着陈灿,她输给郝淑雯并非因为出身,而是晚了一步。
如果她早一点向陈灿告白,或许会出现不同的结局。
或许在某个平行世界中,陈灿已经成为人夫,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郝淑雯,而是萧穗子。
但或许终究只是或许,我们永远无法得知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就文工团本身而言,是一个不可割舍的大家庭,人们一旦分别,就可能是永别。
文工团解散的感觉,就像是把心揉碎了再踏上一万只脚——疼。
从此,他们将天各一方,形同陌人。
文工团并非是十全十美,它也曾误会了善良的刘峰,也曾赶走了无辜的何小萍。
但是历史进程是诸多因素推进的,好事在将来可能变坏,坏事在将来也可能变好,没有人知道一个选择在历史长河中到底对错与否,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
也正是历史上无数的对对错错,才让世界演变成现在的模样。
事实就是,刘峰和何小萍正是离开了文工团这样的温室,才在社会上、战场上感受到人性的复杂,进一步回想起彼此是多么好,为将来两人惺惺相惜、相依为命做了铺垫。
人生的迷人之处,从来都不是如愿以偿,而是阴差阳错。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就这个时代而言,它伤害了许多善良和无辜的人,但同样也成就了无数浪漫和动人的爱情故事。
导演没有说文工团是对的,也没有说它是错的,因为文工团没有对错,文工团只是一个载体,它的意义是把这群原本不认识的年轻人联系起来。
同样的,导演没有赞扬这个时代,也没有批判这个时代,因为无法评价这个时代的好坏,这个时代就是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那样。
《芳华》是一出群戏交织的时代影像,通过一群年轻人的芳华,展现七十年代的人生百态和人文精神。
在电影中,我感受不到冯小刚、严歌苓、黄轩、苗苗的存在,我只看到刘峰、何小萍、萧穗子、郝淑雯、林丁丁、陈灿……我仿佛是置身于七十年代的旁观者,观看他们身边上演的故事。
或许再过四十年,会有导演使用同样的手法讲述我们这代人的故事。
但在此之前,我想用四个字总结观看《芳华》的感受:恍如隔世。
其实,仔细去感受的话,《芳华》是一个非常奇特而分裂的文本:它的前半程充满痛感地讲述了情与性的压抑、讲述了集体对个体的禁锢和遮蔽、讲述了青春无处安放的火焰如何被燃尽在那些虚妄的信仰和荣誉里,这种痛感来自于某种跨时空的对映前提——与过去相比,我们正在生活的当下,是自由、开放、个性张扬的,当下有多少正常,回看过去,就能看出多少异常;它的后半程充满哀感地讲述了英雄主义的死亡、拜金的横行、欲望的脱缰以及那些最美好的祈愿是如何被封存与埋葬,这种哀感同样来自于某种跨时空的对映前提——与当下相比,他们曾经生活的过去,是单纯、洁净、赤子之心的,过去有多少希望,检视当下,就能看出多少失望。
也就是说,《芳华》先用一个今天的立场去嘲弄了昨天的荒诞,又用一个昨天的怀想去鄙夷了今天的市侩。
好像只有那个时代才会塑造出刘峰的光环,可是你必须承认,即使在那个时代里,刘峰也很突兀;好像只有那个时代才会酿造出何小萍的悲剧,可是你必须承认,即使在下一个时代里,何小萍也没有得到救赎。
有人说,这就是《芳华》最大的问题和悖谬,冯小刚也好,严歌苓也好,都在执着地唤起某些不属于“此在”的东西——它讲述了若干个时代,致敬了若干个时代,深情地凝望了若干个时代,然后,又薄情地虚无了若干个时代。
可我倒认为,这恰恰是《芳华》最动人的任性。
它讲了太多刻骨铭心的体验,这些体验充塞于所有的时代,却又不特定地附着于哪个具体的时代。
你永远都说不清自己置身的时代,是最好还是最坏,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面临过的疑难?
过去很失常却也很超常,今天很正常却也很庸常,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沦陷?
有人说它批判力度不足,其实,它压根没有去批判,就像它没有去讴歌一样,它只是在放任自己进入和浸入一种情绪——当你为前尘往事踟蹰怅然,你又哪有余裕去讴歌和批判?
世界上有一句最没用的话:在我们那个时候。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喜欢把它挂在嘴边。
你曾以为可以在那顶名叫青春的保护伞下永远纵情歌唱,你曾以为这世上最严重的事情无过于在邓丽君的歌声中拥抱了自己暗恋的姑娘,直到有天你踏上战场,目睹子弹穿过自己的动脉或者别人的胸腔,直到集体猝然解散所有伙伴星散远方,仔细想来,谁的青春不是这样,或是最盛大的开场与最潦草的落幕,或是最不经意的邂逅与最刻意的岐途,谁不是在被迫长大中褪去芳华万丈,变作不忧不喜,学会对岁月不卑不亢。
岁月如激流一往无前,生活在这湍急的两侧静默地站成了岸,逝者如斯夫,最深的幻灭里,只有抓不住的回忆和等不到的未来,才会被美化得如此一厢情愿。
我们之所以既不满昨天又否定今天,我们之所以在今天打捞着昨天的遗珠、在昨天盼望着今天的日出,那是因为我们心中闪烁着某些永恒的、既无法被昨天所诠释、又无法被今天所覆盖的辉光——这种辉光,大概就该被命名为“芳华”。
许多电影作品遭遇“不走心”的诟病,往往是因为在博取观者的票房投资之时,缺失了作者自身的情感投资。
感动自己的,未必一定能感动他人,但感动自己往往是感动他人的第一步,或者说,必备前提。
张艺谋很喜欢整画面、陈凯歌很喜欢谈哲学、冯小刚很喜欢讲故事,因为很喜欢“讲”故事,所以之前的他,大多与电影之间保持着某种抽离感——我只是在转述一些东西给你们听、并且尽可能转述得声情并茂、栩栩如生——即使是他最扎心的那几次尝试,《唐山大地震》让你觉得很凄惨、《1942》让你觉得很沉重、《我不是潘金莲》让你觉得很愤懑,但凄惨、沉重、愤懑,照样都是“让你”层面上的情绪,这份“让你”执行得很到位,然而执行者本人在哪里,渺无踪迹。
这次不同,这次的冯小刚无处不在,这次的冯小刚无从自拔。
当然,如果他能先堕入、再抽身,既深入、又抽离,一边无保留地言说自己的在场,一边用冷静的反思和审视拆破当局者迷的幻象,那电影无疑会在精神高度上更加接近于不朽。
但是,无法冷静、无法抽离、无法平和与淡定地言说、无法言说得准确而清晰,抽不出来、跳不出来,情愿糊涂、情愿泥足深陷,这也是一种动人的真实。
毕竟,一旦事涉青春,从来都无关理性。
所以,冯小刚在《芳华》中一直表现得很拧巴也很摇摆:先用生硬的旁白视角开讲别人的故事,反复以画外音与第三方台词来切入重要角色的心理动机,再强行给视点人物添加一段感情线——这场关于他最迷恋的那段往事的呓语,恍惚到压根不知道该采用哪种人称。
那泳池边的纵身一跃、那排练场上的载歌载舞、那散伙饭的把酒高歌、那心照不宣的眼神和两小无猜的耳鬓厮磨,是他想要说、也说不够的回忆,那一群人对一个人的恶意、那张被撕毁的军装照、那副被垫高的乳罩、那关于出汗和馊味的歧视和流言、郝淑雯的优越感与挖墙角、林丁丁的落井下石与精致的利己,这同样是他想要说、也说不够的回忆。
这两者前后不一彼此拆台,没有关系,世界从来不是黑白分明的泾渭对立,谁的过去不是一片模糊的、却又具有无限可能性的灰色地域。
没有绝对可恨的人,只有绝对可怜的人与绝对可悲的人;没有清晰的敌方,但所有人都在一个无物之阵里浴血沙场。
电影整个设定流程,无非是最标准的校园题材叙事结构,封闭空间内遗世独立般的少年群体,夹杂着几个影影绰绰的男孩,美好得一如人间的天国,直到某个外来者降落,涌动的暗流变作显性,很多心照不宣的平衡与保留,纷纷被打破。
有勾心斗角、有欲言又止、有傲慢和偏见、有校园霸凌、有明暗不定的温存、有若即若离的隐藏。
然后,所有人被迫离开名叫“年轻”的乌托邦,在丛林法则的社会里被时代的铁蹄碾碎,理想主义顺理成章地死亡,曾经的众生平等都不过是少年的幻象,有人从英雄变成边缘者,有人从边缘者变成英雄,世界从一辆牛车变成一路飞马,然而你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和身手跨上它,每个人都无法持续待在自己之前认定好的原点上,人设变得脆弱不堪。
时代色厉内荏,外部强大而内里空洞,欲望则与之相反,沉默寡言地在暗处野蛮茁壮。
可是,相比于许多拿腔拿调的、一脸风尘气的国产青春片,它带着许多粗糙的毛边和灼人的火焰,跃动得如此理直气壮。
就好像前一个小时里,那反复出现的雪白的肤色,以及突起的胸脯和臀部,竟然没给人以情欲或肉欲的感觉,你所目睹的,只是一种身体被成长所激活时、肆无忌惮的华美盛放。
上一次看到这种让人兴奋的暖色调,还是在姜文的处女作《阳光灿烂的日子》,只不过那是一种男孩们的放纵和张狂,而这次,满满的,心里飘着只有两个字:真好。
它错失了一些“正面强攻”的机会:比如刘峰在被定义为英模的、惯性奉献的前半生里,在林丁丁身侧曾经经历过的性觉醒和性压抑(想想那些晃眼睛的青春的女体可能引发的少年男人的悸动),再比如何小萍在英模报告团宣讲现场的精神崩溃,一面英雄旗帜最终坍塌而一面英雄旗帜提前坍塌,这原本可以与文工团最后一场演出时她在草地上的独舞,和小站长凳上他与她的依偎,共同构成一组可堪载入影史的经典镜像——这两人都是盘根错节的人情网络里赤身入场的无背景者,一个用无限示好来自救,一个用无限封闭来自保,最终,却只有他们遭遇了提前的流放,在枪林弹雨中走到了最前沿的地方。
它的美术、摄影、服装、配乐,都非常漂亮——冯小刚在我的印象中,一直以来并不以这些技术环节见长。
当然,这些技术环节塞得太满、煽得太用力,好像也是问题。
它有很多修剪的痕迹,有很多语焉不详。
它的柔光滤镜用得太多太滥。
它没有原著那么深刻,稍显避重就轻(我并不喜欢用文学原作来衡量电影的优劣,毕竟每一种艺术样式都带有其本身的逻辑自洽)。
但是,它依旧很打动我。
它的缺点可以条分缕析、做细致入微地罗列和阐明。
可它打动我的地方却无法言说,因为那只是一种氛围、一种韵致、一种感觉、一种状态时态生态和语态。
因为它的混乱、模糊、分裂、拧巴,无限接近我们每个人试图回味、试图勾勒、试图粉饰、试图掩藏的芳华。
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
一群很少感受出走心的观众,最能捕捉到走心,也最宽容于走心。
作者信息:微信公众号:邵邵的私人书斋新浪微博:@聆雨子豆瓣&知乎&简书ID:聆雨子
当一卡车的伤员运送下来的时候,小萍打开车厢,她吐了,但护士长去安慰她的时候,她说我不是嫌弃他们,一个被嫌弃了大半生的人,却从不曾嫌弃过任何一个人,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善?
全身烧焦的石林峰,是车上那唯一活的人,他说,其实我十六岁,瞒报的十七岁当的兵,特别是最后的那句你一定很漂亮吧,十六岁的少年,是否经历过爱的滋润,就因为战争,最后离开了。
随后炸弹响,小萍毫不犹豫的跃到了他的身上,即使是个将死的人,她也要舍命保护,这不是善吗?
善的人真就是那大白菜,在室外冻着还好,拿到室内,就会很快烂掉,这社会不就是这个理吗?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这部电影有关于时代,有关于冯小刚的个人情结。
但我觉得,剥离开时代关于人性的部分更加打动人……看完冯小刚的新电影《芳华》,和几个年级相仿的好友讨论:善良的人是否会被温柔对待?
我们的答案在第一时间几乎异口同声的给出——“并不会”。
2017年末吃了30年饭的我们,不敢说沧桑,却也经历了不少人,不少地儿,不少事儿。
迎来送往中,对世界的自恋渐渐消散,适应了幻灭感,学会在和世界的抗争中,不去无用地怨天尤人,而去改变最容易改变的自己,渐渐明白:被温柔对待是一种幸运的偶然,可能和你是否善良毫无关系;是否温柔对待别人是一种选择,可能和对方是否善良毫无关系。
领悟到这个,便是对青春的完成。
而《芳华》里演示的,正是少男少女们从破除信念,到幻灭到重建的“完成青春”的惨痛的过程,这个主题不新鲜,但他们的这个过程因为“时代的加成”而更加残酷。
剥离掉文化运动、1976、自卫反击、小平裁军,主人公们各有各的“美好信念”:何小萍相信“只要当上了兵离开了家,就能得到爱与尊重”,“只要努力认真,就能不被歧视”当她经历了一切,世界告诉她,并不会。
刘峰相信“只要自己学雷锋做好事当英雄,就能被自己的女神青睐”,“牺牲了一些东西就一定能有所回报”,当他经历了一切,世界告诉他,并不会。
林丁丁相信“活雷锋是无私地为集体奉献, 不求回报活雷锋是无私地为集体奉献,不求回报打心眼里为所有人好,就是崇高的神圣的人,不会有邪念和爱情”,当她经历了一切,世界告诉她,并不会。
小穗子相信“爱一个人为他付出,他也会一样爱你,用你希望的你喜欢他的方式生活下去”,“子弹是长眼睛的,善良的人是会有好报的”,“年轻激情与活动,和那个伟大的时代一样,能一直维持下去,凝聚的集体一辈子都不会散”当她经历了一切,世界告诉她,并不会。
……你按照“你以为的世界会变得更好”的方式来行动,但世界回敬你个头破血流。
破除这种自恋的过程很痛苦,如同黑客帝国中吞食了红色药丸一样,看到一个真实但丑陋无味的世界。
我第一次对自恋的破除,来自余华的《活着》。
在学校里,你只要天赋不太差,低头读书就能拿到个好成绩,此时的你会天然的以为“只要努力,世界一定会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但这本书用非常写实的故事告诉你:不,你越努力,事情还是可能越来越糟的。
当你发现:已经糟成这样了,不可能再糟糕了吧;故事的走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你:不,事情还可以再糟,更糟,超出你想像的糟……是的,你按照“你以为的世界会变得更好”的方式来行动,但世界依旧可能回敬你个头破血流。
所以,世界就是这么黑暗吗?
不,当然不是。
不然,大部分的人估计都要选择死亡了,可为什么人们都还努力的活着?
这个时候,可能还要破除最后一层自恋—— 你把世界想的“糟糕透顶”,本质也还是你自恋中的一厢情愿。
世界是否真的让人绝望到窒息?
并不会。
你可以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也可以说,天道就天道,万物就是万物,世间万物的走向如同海上的飘萍,影响浮沉的因素不止于风雨雷电大鱼小船礁石暗流…… 如果能用这样混沌的“佛系思路”来解释问题,你会发现:是自恋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当你觉得世界充满虚伪和狡诈,偶然地,还是会有那么些理想主义者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当你觉得周围的人都体会不到你的善良甚至恩将仇报,偶然地,还是会有一些人经历过极深的痛苦的人能感受到你的善意;当你觉得人类都忙着趋炎附势踩着你往上攀登,偶然地,还是会有一些人能伸出手,力所能及的拉你一把;当你觉得经历过剧烈波澜的人都会内心阴暗,偶然的,“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人仍然存在;如果有幸遇到了上面的这些美好,请放弃自恋,感知它们,珍惜它们。
青春就是这样一个,破除执念,道德幻灭,又重建信念而珍惜生命的过程。
当二十五年后,芳华已逝的刘峰和何小萍决定相互依偎,他们完成了他们的青春。
当四十五年后,芳华已逝的严歌苓完成这段尘封记忆的书写,她完成了整个文工团的青春。
当六十年后,出生在大院里的冯小刚拍摄完这部记录他熟悉生活的电影,他完成了一个时代的青春。
(文/杨时旸)在电影《老炮儿》中,冯小刚借六爷的口一字一句地念叨出了自己不吐不快的抱怨,“动不动就什么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马路边,他咬着后槽牙、眯着眼,怨怒又愤懑地说道。
作为一个出生于1950年代的导演,在现实中,他也不只一次地表达过对这种粗暴归纳的不满,而这一次,无论他如何想甩脱年纪的牵绊,这部《芳华》都成为了他堕入衰老入口的证据,它彻头彻尾充斥着中老年才会生发出的那种泛黄的、慨叹的、无力的忆旧心绪,而这种心绪最终更多的只停留于个人化的叹息,而没有挤压出任何超越于个人经验的反思。
《芳华》原作之中所涉的时代、背景、人物和命运斗转都如此磅礴、荒诞、残忍又令人唏嘘不已,但是,被改编成电影之后,那些丰沛的细部都被抽干了汁水,留下生硬的外壳和徒有其表的符号,成为了一部急于快进的缩略版电视剧。
如果说,刘震云和冯小刚一直在互相成就的话,那么冯小刚对于严歌苓似乎就有些无从下手。
严歌苓和冯小刚同岁,又都有着部队的记忆,他们共享着部分经验,所以,完全可以理解冯小刚对《芳华》为何如此倾心,那更多的是出于本能,那些熟悉的场景和气味打动了导演,但是,这次改编止于了本能驱使的冲动。
无论故事的裁剪和视角,还是道德立场的选择,《芳华》都显得莫名其妙又模糊不清。
《芳华》的原作是一部典型的回忆录式的故事,它的声部是单线的,所有故事线索的扩张基于叙述者的回溯,脑补、感慨和多年后的反思,在小说中,经常会看到叙述者一个人说着说着就开始讲述那些违背叙述视角的故事,然后,严歌苓就会在后话中把一切都拽回来,她会写到,“当然,那一切都是我当时的猜测”云云,而电影显然无法选择如此出入自由的叙述方式,不知道冯小刚出于怎样的心理动机,偏偏非要采纳这样一种配角口述的切入角度,他执拗地留下了那个配角姑娘的旁白,然后却又在绝大多数时候采用全知视角叙述故事,电影的视角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错乱起来,更何况那一段段不时幽幽冒出的深情点评的旁白女声,像是冯小刚的化身,生怕观众没有领会那些人物的内心戏码,按捺不住地剖白一切,让原本可以意涵丰富的故事变成了夹叙夹议的作文。
众所周知,冯小刚如今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人设,从一个拍摄嬉闹贺岁片的服务型导演转行——或者说回归最初——操持起了知识分子的行当。
他乐于扮演一个孤独的逆流者,一个挑战敏感题材的突破者,一个憋着一股劲儿宣扬道德勇气和作者能力的独行者。
《我不是潘金莲》在这个方向上走得很成功,那些对于中国当下最敏感点的呈现,有一些已经令人惊异,而当他转向历史,重新进入自己熟稔的回忆,到了《芳华》这里,那些“勇气”和“敏感”,全都变成了表面化的装饰与策略,甚至连《我不是潘金莲》中那些蔫坏损和小聪明式的反讽与批评也都不见了踪影。
或许,从此看来,《我不是潘金莲》的成功更多的要归功于刘震云,冯小刚顶住了一些压力然后放大了这一切。
显然,《芳华》之中到处都是敏感的雷区,无论是那特殊十年的重要背景,还是那一场在电影中只能模糊交代的战争,又或者是时代转轨之后,那些被遗忘的亡魂,以及众多无法进入叙事的被侮辱和被伤害的人们,这些,无论认真地去呈现哪一部分,都可以变得庄重,但是,所有这一切都被轻轻地提及然后急速地略过了。
电影被切割成几段,何小萍初入部队的遭际,刘峰的“流氓事件”,战争,改革开放之后的人物命运转折。
哪个部分不都是一部残酷史诗?
何小萍初入部队的时候,文革尚未结束,部队中有人的父母还被关押劳改,这些被迫与父母划清界限甚至断绝关系的年轻女孩,在部队的文艺队伍中表演着歌颂与赞美,这之中会有多少内心波澜与自我撕扯?
一切都未被呈现。
刘峰所涉的“流氓事件”,是整个故事开始走向残忍的突然转折,那是一个宏大的禁欲时代突然折断了一个人普通“好人”的腰身,这时代造就的悲剧不被深究,而那个牵涉事件之中的女孩林丁丁的内心也不被深究。
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应激和自保式的哭泣之后,彻底抛弃了心理芥蒂迅速扑向新生活,这哪里是那一句旁白就能解释清的呢?
毕竟有人因为她被发配又成为残废。
而后,关于战争,则彻底只剩下战争场面,被炸碎的身体,激流的子弹,炫技的镜头确实组成了中国大银幕上极其罕见的战争场景处理方式,但是然后呢?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了,一切都停留于那一两个暴力血腥的场景,让人们生发出一点点这是如何过审的微小疑惑,而至于那场战争背后更深层的内容,没办法碰触。
冯小刚是知道这些的,却还要做出一种触碰了敏感线的悲壮表情。
而再向后发展,一切更是突然破碎和流泻一地,那些符号拼凑的时代转换的象征,在任何一部1990年代末期的电视剧里都已经习以为常,它们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电影里,陈旧又敷衍。
所以,这故事呈现得最细致的部分是什么?
水房里半透未透的内衣,姑娘们鲜嫩皮肤上的绒毛,舞蹈演员的青春酮体和纤细腰身——无性中的性,以及性中的无性,禁欲年代帷幕和帐幔之后女兵的隐秘心事。
那些沉重的历史背景被驱散,每一个人物内心世界被关闭,留下的就是这样一部过去式的青春片图景,一场镶嵌着柔光金边的少女物语。
相较于后半段的宏大叙事,这前边的一切看得出才是真的倾注了感情。
张艺谋把《陆犯焉识》变成了《归来》,那其中多少还是有着向人们内心底部挖掘的努力,多少还有着对那个残酷年代和人性异变的反思,但《芳华》呢?
前半部分几乎成为了中学生宿舍里青春期霸凌和gossip girl的翻版,那些原本可以纵深的侮辱性的情节和晦暗的时刻,也都被抛光处理了,随处都充满青春元气,肆意饱和,连街上敲锣打鼓癫狂的群众都如此鲜艳。
多年之后,军队高官的孩子依然门当户对的走到了一起,成为了全职太太和房地产商,无依无靠的学雷锋标兵失去一只手沦落成为被城管驱逐的小贩,对于这些,人们早在现实中目击过比这还令人唏嘘的真事,所以对于电影中的呈现似乎也只能用一句“哦”来回应,连感慨都已经懒得感慨。
刘峰用来敬军礼的右手没有了,祝贺战友考上大学只能用左手拍一次西方舶来的high five,这样隐秘的细节倒是比所有佯装的悲壮都更有意味。
何小萍被纳入部队,努力跳舞,排练B角,始终没办法上场,唯一一次独舞,却成为了一场残酷游戏最后的亮相,然后被一道命令推向命运的深渊,最终,她成为精神病患者之后,在无人的草地上自己为自己跳了一次纵情的A角。
这或许是《芳华》中最令人动容的一幕了。
但是,像这样有意味的细节和让人动容的内容都转瞬即逝,然后被冯小刚太多其他的私人心绪冲淡了。
客观地讲,《芳华》绝不是像《私人订制》那一类凑数、攒局的烂片,它确实是冯小刚费劲心力的作品,但正是因为他的在乎,他想要的实在太多也太杂乱了。
冯小刚的好友叶京曾拍摄过一部长达四个小时的电影《记得少年那首歌》,从题材到气质都和《芳华》非常相似,有着同样的缩略电视剧的观感,而更相近的就是那种初入暮年用回忆进行自我精神按摩的典型气味。
或许这是那一代经历过共同命运的电影人难以逃脱的宿命。
《芳华》如果彻底变成一部对个人青春的回望与纪念也未尝不可,又或者,干脆努力节制个人情绪,把它变成一次庄严的审视也同样力道十足,但是,现在,二者在一部作品中互相抵消着彼此。
显然,只把一切变成个人回望,冯小刚会觉得太过于轻薄,而面对如此鲜活的扑面而来的回忆和细节,他又注定无法节制自己的情感。
所以,最终,这个题材被尴尬的处理了,似乎提到了一切,但仔细想想,什么都未能深入。
这个故事确实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和老伙伴们絮叨着自己曾经的风华正茂和如今无处可诉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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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芳华》与小说的8个不同
北大见面会2017年9月17日晚,严歌苓编剧、冯小刚导演的电影《芳华》在北大百年讲堂进行点映。
这是《芳华》正式公映前第一次公开放映,笔者有幸到现场观看。
作为原著党,看完后觉得不过瘾。
与小说相比,电影改编了很多。
文字与影像确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同时限于种种现实考虑,呈现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首先要说的是,电影拍得很好,值得一看。
对比一下电影与小说,可以列出很多不同之处,先挨个列一下:
触摸事件,电影中出现的毛衣似乎是白色的呀1、基调不同:小说以“触摸事件”为核心,来反思当时环境对人性的压抑,以及事件发生后刘峰和四个女兵不同的命运走向,电影则更多表现出对集体主义生活中的女兵、男兵群体的浪漫想象,对集体主义的怀恋情绪过于浓郁。
小说重点在反思集体主义生活对个体的伤害,对情感的压抑。
电影中男兵、女兵生活化的场景表现,像一个两小无猜的大观园,其中隐含的人与人之间的紧张、对立减少了,尤其是小说营造的禁欲主义的气氛没有了。
2、主角变化:电影是以何小萍(小说中叫何小曼)和刘峰两个人的故事为主线的,一开头是刘峰把新兵何小萍接到团队,情节发展也是以二人为核心,最后以二人互相依靠的镜头结束。
而小说中的主角是男兵刘峰和四个女兵,即何小曼、郝淑雯、林丁丁和萧穗子,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段各自不同的命运,共同构成了不同色彩的“芳华”,都是故事的主角。
电影对四个人最后命运走向交代也比较匆忙。
3、林丁丁性格、命运的改变:在小说中,林丁丁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她最大的梦想是嫁给一个部队高官子弟。
林丁丁经常生病,但还坚持正常演出,老是得到嘉奖,得到“轻伤不下火线”之类的夸奖。
她是“触摸事件”的当事人,正因为她的一声大叫,改变了刘峰后半生的命运(电影中的她没有大叫,而是被路过的两个男兵撞上了)。
她是一个花瓶式的人物,她最大的梦想是嫁给军队高官做儿媳。
最后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但在大家庭里并不受待见,结婚又离婚。
之后,她跟随一人到国外开了餐馆,当了老板娘。
再往后,又离婚回国,给别人看房子为生。
在电影中,她嫁给了澳洲的一个富商,身材从苗条变成臃肿,最后也没有再跟其他人发生交集,这跟小说相比弱化了很多。
当然,因为在电影中,她成为次要角色,可能是导演觉得没必要着墨太多的缘故。
4、萧穗子命运改变:萧穗子是小说中的叙述者“我”。
萧穗子与部队男兵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她给他写了大量书信,却连手都没敢拉。
这时另一个女兵——郝淑雯出现了,萧穗子居然敢谈恋爱,萧穗子居然敢跟那个男兵谈恋爱,萧穗子谈恋爱本来是自己的事,却在郝淑雯心里激起强烈的嫉妒之情。
在郝淑雯的怂恿下,男兵将萧穗子写给他的情书全部上交领导,领导看后大为震怒,对萧穗子展开批判,给她定性是“用资产阶级情调引诱和腐蚀革命同志加战友”。
小说开始时,萧穗子正在接受批判。
而在电影中,萧穗子从被孤立的人变成从众的人,在她身上发生的激烈故事没有了,她的形象也变得单纯简单了。
5、郝淑雯命运改变:在小说中,郝淑雯怂恿男兵揭发萧穗子,性格里无疑有些扭曲的地方。
郝淑雯的父亲是部队高层,她自带一种出身高贵感,也因此很容易有嫉妒心理,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
她对萧穗子的嫉妒不要紧,关键是把嫉妒转变成了恨,转变成了行动,她是直接将萧穗子的男朋友抢了过来,抢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直接拉手亲吻拥抱上床,这男兵怎能禁得起诱惑,又怎能忍受通了半年信连手都没拉的恋爱?
这男兵果然只是郝淑雯利用的工具,郝淑雯很快就把他甩掉,“她正是从他的倒戈看到他的无耻和残忍,彻底对他寒了心”。
郝淑雯最后嫁了一个二流子,虽然在改革开放后二流子赚了钱成了商人,郝淑雯成了富婆,但二人感情并不好。
在电影中,郝淑雯形象变得不太负面,从萧穗子手中抢男友抢的很“自然”,主要是她在得知男兵也是高干子弟后跟他发生恋爱的,并非出于对萧穗子的妒忌心理。
故事后面,郝淑雯跟男兵结婚生子,并没有抛弃男兵再嫁的故事。
6、何小萍故事改变:在小说中,何小曼出生于一个文人家庭,父亲是文化人。
他们当时很穷,父亲赊账给她买了油条,之后就上吊自杀了。
何小曼跟着母亲改嫁,嫁给一个厅长,但在新的家庭里备受歧视,内心极度自卑。
写了5份请战书上战场,她背着一个伤员背了十几里地,成了英雄,到处做报告,但她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荣誉,到最后只会机械地重复说几句话,她最后精神分裂。
影片中,何小萍的父亲被劳改,没来得及落实政策就逝世了。
小说中,何小曼头发浓密从来不摘帽子,带着一股臭味,别人都以为她是瘌痢头,郝淑雯等出于恶作剧心理,把她帽子给摘下来,这个情节电影里没有。
小说中,何小曼嫁了人,丈夫也在战争中去世;而且对她成为模范人物后的描写非常出彩,她精神失常后喃喃地不断复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情节让人非常痛心,电影中一带而过,省略了。
7、刘峰命运的改变:电影黄轩扮演的刘峰很阳光,很帅气,而在小说中,刘峰是一个个子有点矮,才艺上并不是特别突出的人,文工团中的男兵对他不乏揶揄之情,电影中他则与男兵相处融洽。
电影中对“触摸事件”的处理感觉有点浅,好像刘峰是听了邓丽君的歌之后才去触摸林丁丁的,有点随意(有不同理解。
12月15日又看了一遍,电影中铺垫了很多刘峰喜欢林丁丁的场面,如打靶时吃醋,他触摸林丁丁并非偶然,而是一直喜欢她,只不过是听了邓丽君歌曲后更加激起了他表达的欲望)。
这就把小说中那种禁欲主义环境下人的紧张、压抑,而情感又特别炽烈的描写淡化了。
在小说中,他负伤后一心求死,他爬过的道路留下鲜血,蚂蚁蜂拥而上,救护员是跟随蚂蚁的踪迹发现了他。
刘峰后来的命运电影没有交代,他在海南是卖盗版书的,还跟一个发廊女同居,他带着她走上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发廊女最后还是离开了。
刘峰最后得了癌症,流落到北京,何小曼跟他一起走过了最后的日子。
小说中有个情节特别感人,萧穗子去看望他时,他用单手把苹果固定在一个钉子上,给她削好——这个情节特别适合用镜头表现,可惜电影没有交代他的最后时光。
不管在小说中还是电影中,刘峰确实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8、叙述方式不同:小说《芳华》中,男兵女兵之间的微妙情感,以及严重冲突,构成了全书故事的主体。
作者的叙述方式很独特,每个人的故事并不是集中在某个段落讲完的,而是通过叙述人“我”和其他人的视角在不同地方分别讲述,读者只能根据这些类似碎片化的情节,在大脑中拼凑起每个人物的完整形象。
这种拼接的过程,也是挑战读者阅读能力和想象力的过程。
跟文字相比,电影的叙述语言明显受限,虽然保留了萧穗子“我”的画外音,但整体上仍然是全能视角的叙述方式。
最后,赞一下冯小刚导演的现场发言,一如既往的直率,敢说真话,在这个时代不容易。
个人公号“一个人的书单”
一覺醒來,大家都知道《芳華》撤檔了。
不論你覺得是馮小剛炒作也好,還是真的「由於不可抗力的原因」也罷。
你們原本約定相見的時間變成未知了。
最終它會以什麼樣的風貌和形態出現在你面前,你是幸災樂禍,抑或是怨歎這個時代都無濟於事了。
你可能從父輩、報道、文章裡知道了一點那個滿是革命激情的年代,你也可能從老師、課本等等管道對於那場戰爭有一些了解。
但對於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也沒有體會過整齊劃一的思想的我們,很難切身地體悟那個時代。
畫面從你好久不見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八一電影製片廠」開始,再加上一些非常具有時代意義的特徵符號的把你帶入這個故事。
﹣ 誰殺死了活雷鋒?
他做了一切好事,任勞任怨,為人民服務,為人民奉獻,讓出僅有的進修名額,他簡直就是教科書級的「好人」。
他好到她說「他比雷鋒還雷鋒」。
他心思敏銳,心靈手巧,待人溫柔,無可挑剔。
這些極度優秀的標籤都貼到了他身上,他變成了一個英雄。
聖潔的英雄。
聖潔的英雄不能有任何污點,聖潔的英雄不能有七情六慾,聖潔的英雄不能有自我。
他們對於活雷鋒的一切奉獻都甘之如飴。
當然,他們不能,也不容許活雷鋒有自己的感情,因為他是活雷鋒。
「我們似乎覺得他的善良和好都是理所應當的」當活雷鋒被鄧麗君的靡靡之音洗腦,內心最柔軟的部分被喚醒了,鎧甲被融化了,心裡的野獸被解放了,他再也壓抑不了自己了。
他的真情流露,他的坦白和激動,都被她「腐蝕」了。
「革命的隊伍裡容不下一粒沙」活雷鋒死了,被他心愛的人殺死了。
即便她也知道他是為她犧牲的,她也不願與「一粒沙為伍」。
只有她,從一開始就被他的溫柔和善良深深吸引的她。
只有她,在他被推下神壇的那一刻,用笨拙的溫柔撫慰他。
儘管這樣的撫慰,對他和她來說,是無用且無解的。
但她最懂孤立無援的感覺。
他接她進來,她送走了他。
(這段的設定我非常喜歡)「她從未被善待過,所以她更能發現善良,也更珍惜善良。
」﹣ 她的美麗與哀愁隱忍和殘忍之間只有一線之隔。
當她選擇了隱忍,就有可能收穫殘忍。
愛情從來都是不分先後的,不論你怎麼努力。
劇情的走向,從來都是你無法左右的。
當她鼓足了勇氣對自己說「喜歡他十多年,寫下來也不過一小時不到。
」再陰差陽錯地錯失他,心碎地將心意撕碎,也不過一小時不到的時間。
在愛情裡,很多時候不是你不夠好,而是你的命不夠好。
﹣ 勝利下的陰影戰爭中,他失去了一隻手,她進了精神病院。
勝利過後的大多數人,得到的是什麼?
戰爭結束後的悲愴和傷痛,又有幾人能記得?
他去醫院看她,她已全然不認得他,她那麼深愛的他。
他轉過身去,流下了眼淚。
(這段兩個人都演得太好了 我整個淚崩)﹣ 時代的棄兒時代過去了,他們不再被時代需要了。
無論是多麼耀眼的青春,無論是多麼熱烈的革命激情,也不論是多麼深厚的革命情誼,在時代的面前也不值一文。
「政委,為什麼一定要讓文工團解散?
我不想走!
」壯烈在不合時宜的時間出現,只有無力和心碎。
﹣ 英雄倒在了時代的腳下做卑微的人,說卑微的話,用最卑微的手段,只為了拿回自己的謀生工具。
昔日的英雄,再怎麼卑微、討好,沒有錢,還是倒在了醜惡面前。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革命戰士?
」「我要報警!
」這些話聽起來是那麼的虛弱、無力、徒勞。
最終,他還是敗給了時代和時代的規則,繳納了「保護費」,才得以拿回吃飯工具。
當他認真地說寫了個借條給她,她隨手撕掉說「我們的戰友情還不值這點錢嗎?
」﹣ 將破碎拼接故事的開始是他把她接來,故事的中間是他把她拼湊完整,故事的最後是她把他和她拼接成了一體。
兩個破碎的靈魂,終於得到了救贖。
﹣ 寫在最後馮小剛從上一部電影開始就在尺度邊緣遊走,兩次上映都遭到了換檔風波。
這次更是難以預料什麼時候才可以讓更多人看到這部片。
不過,還是很感激馮小剛願意去拍這樣的作品,拍這個題材的影片。
很巧,昨天讀到關於少年劉文展的那篇文章,讓我在對於這個國家滿是失望的時候看到了一絲曙光。
在這個娛樂至死,乃至於娛樂都不能至死的年代裡,至少還有一些人年輕人,敢於做一個正直的人,敢於說正直的話,不願摒棄真相的價值。
也有一些人,他們事故、圓滑、也深諳這個社會的遊戲規則,同樣也不願意把真相和那些真正值得被歌頌的人掩埋在「太平」之下。
這個時代宣導的意義太過剛強,容不下一絲軟弱和怯懦。
這讓我感到非常的恐懼。
我常會想,在戰爭面前有恐懼和怯懦不是人之常情嗎?
「戰爭」在我們腦海裡不是應該和恐懼劃上等號嗎?
為什麼在這個時代裡,總是能看到一些乖張、暴戾的言論在讚揚甚至鼓動戰爭呢?
我們難道不該對這些感到懼怕嗎?
映後座談會上,觀眾一直在問馮小剛關於影片創作的事,馮小剛說「希望大家多聊聊看完這部片的感受,創作的故事會講太久。
」最後他拜託大家多宣傳一下這部電影,讓更多的人能提早一點看到這部片。
我把這句話聽進去了。
也希望大家能早一點看到這部片,更希望我們終有一日可以看到任意一部想看的、完整的片。
前段时间看了电影《芳华》,出于评论者的习惯,又读了严歌苓原著。
比这两者更好看的是《芳华》引起的讨论。
少有一部电影(及背后的原著),能够让人群的观感严重分裂(上一部是《金陵十三钗》)。
从这个角度,《芳华》不见得是好电影,却是好文本,借此厘清历史、畅谈价值观只是其一。
其二,没有比这本书更适合用来解析严歌苓的了,因为这是她的“自传”。
《芳华》原著,本名《你触摸了我》,严歌苓写的是她熟悉的文工团生活。
她用萧穗子的第一人称视角来写作,从叙事上是“不利”,这种全知视角不得不加入大量对“不在场”的脑补。
但从作者本人的抒情达意上,却是“有利”,萧穗子只是一个假托,严歌苓有意地把自己的家庭背景(父亲是下放的文人)、成长事件(写情书被检举揭发差点自杀)、生涯转折(战地记者)、职业选择(成了小说家)都安在她头上,借此告诉读者,萧视角,即是作者视角。
这部小说可视为严歌苓对往昔岁月的一次回顾,也就最能见严歌苓本人的“态度”——没有哪位作家,忍心去丑化笔下自我的化身。
严歌苓让萧穗子说出的反思和感悟,即是她对那段往事的真态度。
她的真态度即是:这些曾经聚在一起的人们,果然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阶层属性,这样很好。
而这种隐藏在故事里的冷眼,完全没有被冯小刚领会到。
冯小刚在近乎失控地意淫往昔美好的同时,仍然对人性的善恶存有一种本能的道德观,以至于电影里呈现的人物,和小说里描述的,走向了完全不同的面貌。
以至于评论《芳华》,无法独立来谈电影,是电影和小说的矛盾共同构建了这一文本的复杂。
冷笔之一:从何小曼到何小萍原著里,何小萍叫何小曼,身份没变,一个黑五类的女儿,母亲改嫁革命干部,她成了受尽欺辱的拖油瓶。
原著关于她家庭生活的篇幅并不短。
有一段描述,呼应了她在文工团里因海绵事件被羞辱的情节。
母亲把唯一的红毛衣给了继妹妹,何小曼怀着嫉愤,把毛衣偷走,连夜拆线、染色、晾晒,最后重新织成一件黑毛衣——并且,把原有的两个小绒球,塞在了胸衣里。
事情败露,她受到母亲的掌掴。
如果说对她少年时代的白描还看不出严歌苓的态度,那对她后来的文工团生活,严歌苓的下笔则不吝于鄙夷刻薄。
因为贫穷,因为品貌不佳,因为不良生活习惯,何小曼在文工团成了被公然歧视的人。
皮肤黑,一身馊味,一头粗糙纱发,“一个头长了三个林丁丁的头发…原始毛人”、“一块很小的元宵馅她会舔舔又包起来…等熄了灯接着舔”。
这些具象的描述带着浓重的嫌弃口吻,众人对她的蔑视仿佛也是完全合理的。
和电影将她塑造为清秀、清白、隐忍地躲在被窝里给生父写信的形象相比,原著里的小曼是一只地下老鼠,作者用俯瞰的眼光描述她的卑贱气息。
电影以浓墨重彩描写的两件事,一件,何小萍为了给生父看到自己进步,偷了军装去拍照,留下她一生中最美的影像。
另一件,众人为胸衣海绵的事审判何小萍,让她发出愤怒的尖叫。
前者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闪光时刻,也拍出了她的青春秀美,但在原著中并没有这个细节(且和原著的暗黑基调很不协调)。
后者,则连事件的定性都改变了。
原著里,何小曼不但就是海绵胸衣的主人,还是惯犯(少年在家时就干过),众人对她的审判变成了红色时代斗私批修的正义行为,她那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我没撒谎”也成了对她人格的嘲讽——当然,即使海绵是她的,也不构成人品问题,但在叙事结构里,这种写法,即是把众人的欺凌又一次合理化。
而在电影里,冯小刚则把事件拍成了青春美少女的作恶,何小萍是清白的,“我没撒谎”是她在压抑中爆发的呐喊,有一种强烈的反抗意味(导演在访谈里证实了自己主观的厚道)。
这是两个人:被侮辱的何小曼有着令集体厌烦的卑微,被欺凌的何小萍却闪动着人性的光芒。
最直接体现严冯二人分歧的,是何小曼(萍)的流放事件。
在刘峰被下放到伐木连后,电影里的何小萍因为厌恶集体的冷酷,采用了自我放逐手段,拒绝跳独舞。
在装病被发现后,政委将计就计,把她哄上了舞台,在她差不多要重新燃起对集体的希望时,再一次彻底地抛弃了她。
——冯小刚拍这段戏未必是为了批判时代,但很明显,他试图将何小萍塑造成一群无意识作恶者中唯一高贵的人。
与之对应的是后来萧穗子探望战地的何小萍,后者绝然说出,“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林丁丁)”。
这几乎就是她对整个故事的表态了。
然而在原著里,何小曼拒绝独舞,是出于私心,被萧穗子居高临下地鄙夷了。
“台下掌声口号声战马嘶鸣声,何小曼刹那间成了骑兵独立团两千人的掌上明珠。
她站在出场位置上,感觉着命运的转折就是这么妙,这么迅疾,这么毫无预示。
她也玩味着当主角的感受:当主角真好,当掌上明珠真好。
……她后来向我承认,是的,人一辈子总得做一回掌上明珠吧,那感觉真好啊。
……她也承认我猜对了,她就在侧幕边运气、起范儿的瞬间,又被希望腐蚀了。
持续装病,是持续被希望腐蚀,人们是可以宠她的,夜里为她端茶端尿,白天为她端饭端水,看来她有希望跟所有人回到同一海拔。
”高贵没有了,光明被消解,何小曼依然是被主角看不起的小老鼠。
严歌苓吝惜于赋予这个角色明媚的色彩。
而在全知视角下的主观口述,则充满了对小人物的玩味感。
这和萧穗子对刘峰的揣摩并列——在整部小说里,被萧穗子以主观揣测来脑补其不良动机的,始终只有何刘两人。
玩味着小人物的不幸,揣摩着“其实他们也没多高尚”,是这部小说的主基调。
然而在电影里,在一部总体相当令人不适的电影里,何小萍却绽放了傲然的光华。
冷笔之二:刘峰,一段性骚扰的悬案比起黄轩,更适合演刘峰的可能是黄渤。
原著里,没有女人去爱刘峰的原因跟雷锋的高尚、超我的净素、性压抑这些,关系并不大。
尽管原著里有大量上述的分析,说服读者刘峰“不能爱”,同时又按耐不住地反复描述刘峰的“不可爱”:一个身高一米六二、带着乡土气息、从山东某县贫困剧团里翻跟头上来的凤凰男,在文工团这样以红二代为马首、阶级分明的集体中,他唯一的效能是充当万能服务员——电工、木匠、快递。
所有人都在享受他的服务,而荣誉则是虚假的,谁也没有上当,去向他“学雷锋”。
雷锋的重担和美名不过是毫无权势者的生存法则。
而他——居然想吃林丁丁这块天鹅肉。
林丁丁的惊吓来自于刘峰跨越阶层表达出的性欲,这戳破了不成文的规则,林的追求者,“一个追求者是宣传部的摄影干事,一个是门诊部的内科医生”。
而郝淑雯的男友和未来丈夫,则是某军工厂厂长的儿子。
她们看不上刘峰,和他是不是雷锋无关,而是他的阶层属性决定了他不在择偶视野内。
和刘峰相比,黄轩的白净、挺拔、秀美让人无法用俯瞰的眼光去理解角色,也削弱了原著里众女兵和刘峰的距离感。
黄轩有一张天然的恋爱脸,冯小刚对刘峰的赋形塑造带有主观美化,最直观的体现则是在整个故事的核心——触摸事件。
电影里,俊美的刘峰在邓丽君歌曲的浪漫鼓舞下,向心仪的林丁丁表白,并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她。
加上前期对林丁丁形象的刻意铺垫(对刘峰眉目传情,被删除的片段里还有两人拉手的情节),观者很难对黄轩的角色产生厌恶感。
这个拥抱毁了他的前途,决定了他一生的畸零。
导演让何小萍被骄傲地流放,说出“我永远不原谅她”,非常清楚地表达了导演本人对触摸事件的定性——因时代对人性的压迫而造成的悲剧。
这已是整部电影里为数不多的、对时代残酷性的否定(尽管,避重就轻)。
回到原著,整个事件的性质完全不同。
萧穗子听完林丁丁的哭诉后,脑补着当时的场景。
“注意到了吧,刘峰成功地把林丁丁诱进了这个相对封闭的二人空间。
…一旦进了这里,关上门,即便林丁丁呼救也未必有人听得见。
…一边抹,一边暗自惊叹到底是上海女子,这手感!
细嫩得呀,就像刚剥出壳的煮鸭蛋,蛋白还没完全煮结实。
…脸蛋就这样好了,其他部位还了得?
手从脸蛋来到她那带柔软胎毛的后脖颈。
…都是夏天的过错,衣服单薄,刘峰的手干脆从丁丁的衬衣下面开始进攻。
…我拉开灯,看见的就是这个刚被人强奸未遂的林丁丁。
”刘峰不再是被邓丽君歌声鼓舞的求爱者,而是带着赤裸性需求的进攻者。
萧穗子对这一场景的描述和揣摩,就像一个八卦强奸案细节的吃瓜群众,啧啧有味地感叹着,“摸了吧,爽不爽,皮肤好不好”,庸俗得不堪入目。
而这当事的两者却都是她的亲密战友。
在对《芳华》的评论里,我看到一些令我愕然的言论。
如两位社会学、人类学的女性学者淡豹、一音顷夏都从反性骚扰、反荡妇羞辱的角度批判《芳华》,作家侯虹斌也撰文认为刘峰的无辜是“主角光环笼罩”,而“(性骚扰)错误,可以是以善良、好人的形象出现的”。
我愕然的不是以上诸位的内在逻辑——我极其赞同反性骚扰、反荡妇羞辱的论述,尤其在女权主义有待发展的中国。
我愕然的是这一套外部逻辑——《芳华》是一部美化性骚扰的作品吗?
《芳华》的悲剧性论述是一种荡妇羞辱吗?
《芳华》的争议点是性骚扰是否应得到惩罚吗?
严歌苓最擅长营造的,是叙事陷阱。
“触摸”是整个故事的核心。
不论是电影里的强抱,还是在原著里写实了刘峰的猥亵,“是刘峰而不是林丁丁吐口了事件中最恶劣的细节:他的手触摸到了林丁丁裸露的脊梁。
经过是这样的:他的手开始是无辜的,为丁丁擦泪,渐渐入了邪,从她衬衫的背后插进去……”,坐实他的性侵行为,等于默认在故事结构里,他被流放具有一定合理性,跟她此书的批判主题(荒诞时代压抑人性、鼓动人们告密)产生了不协调,甚至是反方向的力。
这是严歌苓用笔的主观恶意。
要知道,那个年代的残酷,她并非没有体验,严歌苓曾因给男兵写情书受到处分,在政治高压下,她差点自杀(小说里这个情节发生在萧穗子身上)。
人性里对爱欲的渴望被政治压抑,成为原罪,那是一个巨大的时代问题。
刘峰即使不“触摸”林丁丁,只是表白,他同有可能坠入深渊。
更不要说在触摸发生的仅仅几年后,中国开始严打,当街拥抱甚至可能被枪毙。
在时代成为更大的恶时,设置一个可能会触碰性别议题的情节,引起的争论虽关乎正义,却跟时代的残忍毫无联系。
刘峰在“触摸”事件里究竟是不是加害者,影响了整个故事的批判逻辑。
从一个时代受害者的故事变成性侵犯受惩罚的故事,大大降低了时代的痛感,也让作者的忏悔批判显得轻薄。
有人提到另一部电影,王小帅的《青红》。
在那里面,男主角是实打实地犯下了强奸罪,没有人会觉得强奸有理,但却能从导演的叙事逻辑里,感受到痛苦。
个人的罪和时代的罪并无冲突,被包含在更大的悲剧里。
而《芳华》,则恰恰相反。
如果说冯小刚还试图刻画刘峰的善良美好,那严歌苓原著就是锋利无情地对小人物再次践踏,“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另一处对刘峰有主观恶意的评述,出现在战场上。
萧穗子想象着,刘峰在九死一生的关头,“刘峰露出得逞的微笑:这就是他要的,他的死将创造一个英雄故事,这故事会流传得很远,会被谱成曲,填上词,写成歌,流行到一个女歌手的歌本上,那个生有甜美歌喉的林丁丁最终不得不歌唱它,不自禁地在歌唱时想到他,想到他的死跟她是有关系的,有着细细一根纤毫的关系,但她脱离不了那关系。
夏夜,那一记触摸,就是他二十六岁一生的全部情史,你还叫‘救命’?
最终送命的是我”。
这里确实出现了被害者有罪论,荒诞的是,这段话语的存在,恰恰不是为了论述“性骚扰的被害者有罪”,而是“那个被你们认为高尚的时代的被害者,他就是这么猥琐”。
性侵者试图用死亡“惩罚”被性侵者,时代政治的严酷,战争的残忍,被消费、消解,也没有人须为悲剧感到忏悔。
这是严歌苓的多重叙事陷阱。
原著里的何小曼嘶喊着“我没撒谎”,刘峰怒斥审讯他的人“我没这么下流”,在电影里全部成立,在原著里,作者却于高空俯瞰着他们,讥笑着,“别逗了,你们就是在撒谎”。
冷笔之三:何小曼和林丁丁的殊途同归七十年代末的文工团,在远离政治风波的乌托邦里,作者主要刻画了四个女性人物,萧穗子,郝淑雯,林丁丁,何小曼。
郝淑雯是始终占据主导地位的红二代,“贵族阶层”,红色时代骄纵跋扈,改开年代成为富婆。
林丁丁是小资产阶级的上海小姐,除了美貌是硬通货,可以成为向上攀爬的资本外,一无所有。
何小曼也是上海人,来自更底层的家庭,父亲畏罪自杀。
萧穗子对这三者的观感,以及她对自身的定位,呈现的是严歌苓本人的阶级意识。
对郝淑雯,她是带一点嫉妒的仰视。
对林丁丁,是带一点不屑的平视加俯视。
对何小曼,是带一点轻蔑的俯视。
而她自己,属于一个跟政治特权无关的阶层:知识分子,因为文化技能,在随后到来的经济浪潮里,超越了丁丁小曼,而又不沾铜臭。
严歌苓写林丁丁的两次婚姻,一次嫁入红色豪门,被大家族鄙视,离婚;一次嫁给海外华人,以为一步登天,结果天天包春卷,离婚。
对这个人物的嘲弄意味跃然纸上。
但却不是在嘲弄她的世故势利,而是嘲笑她麻雀攀高枝的不自量力。
严歌苓对郝淑雯这样的特权人物,即使下笔并无美意,也绝不会那样作践她。
四人中郝淑雯和厂长儿子结婚后,成为寂寞的富婆。
萧穗子依然和她很亲近,也是从她这里,得到了另外几人的音讯。
即使郝淑雯亲口向她坦诚,当年正是自己教唆穗子的初恋检举揭发了她。
这段惨痛的青春往事被道出后,萧穗子的反应是——没有反应,默然接受,连和解的过程都没有。
比起电影里何小萍的“永不原谅”,萧穗子与郝淑雯的和解轻得毫无分量。
与之互文的是萧穗子重遇刘峰后,刘说出一段对下岗工人的看法,“一个国家这么大,跟一个大工厂似的,产品总得改换,机器也总得更新,咱们就算是些老机器老零件,老螺丝钉,给换下来了,扔了,不换不扔工厂就得关门。
不是好些工厂都关了门?
工人不都得下岗?
咱打完仗也就下岗了。
哪个国家都一样,当兵的嘛,仗打完了就都是换下来的废零件,旧螺丝钉。
不能说螺丝钉旧了,没用了,非不让扔,那会行?
不讲道理了不是?
”。
这段文字让人想起去年大热的一次演讲,贾行家说某个春晚看到小品“我不下岗谁下岗”,演播厅响起经久不息的残忍掌声。
创作者让一个被时代抛弃的角色说出这样温顺的话语,仿佛在给自己的良心涂脂抹粉,释然地叹息一句,“啊,他们真善良”,解构了一切时代之痛。
电影有一处拍得特别不好,强行安排萧、刘、郝三人巧遇。
郝淑雯仗义地为他代付一千元后,转头就和萧穗子讥讽起丁丁发福和刘峰的假肢,冷酷得有点突兀,而这一段在书里并不发生在同一场景。
且讽刺的是,刘峰借走郝淑雯的钱后,消失了,“郝淑雯算了算,发现刘峰借她钱的时候,就打算要搬家和停机了”,和冯小刚试图温情脉脉地体恤老兵、给刘峰留一丝尊严相比,严对底层人的碾压更赤裸。
一直到刘峰死亡,这笔钱他都没还上。
“放下电话她解释,刘峰过去跟她借过一万块钱,用了十来年还上了九千”。
更奇怪的是严歌苓给小曼、丁丁这两人安排的结局。
何小曼:丧偶单身,给一个海外华人当保姆,伺候他养老送终后,被恩准免费住在他的房子里。
林丁丁:离异单身,给一个海外富商看房子,教华人的小孩唱歌。
到头来,她们都成了海外高华的服务员,看似生活无虞,实则彻底失去了在社会中改变自身阶级属性的能力。
想一想吧,为什么要这么写?
谁是海外华人?
海外华人是谁?
如果说安排这两人殊途同归,不足以体现严歌苓的势利,那何小曼和刘峰最后的归宿,则让整部小说(和电影)陷入了浓缩鸡汤式的虚无。
两人超脱了战友们的汲汲营营,实现无性的事实婚姻,过上了知足常乐的日子。
这种叙事逻辑延续了严歌苓一贯的小人物三段论:受尽苦难——精神升华——岁月静好。
一切结构性的冲突和压迫、阶层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最后都以小人物自己的“想开”终结。
在严歌苓其他女性题材的小说里,这种对女性苦难的玩味是与男权结构挂钩的,而在《你触摸了我》里,则不仅是女性主义的问题,是严歌苓自身固若金汤的阶层观念的问题。
严歌苓并非出自权贵家庭,她的身份和萧穗子一样,父亲是作家。
知识分子的清高与美国上流社会东方贵妇的矜持,结合、消融、整合成一种新的东西,属于严歌苓独有的,胜利者的阶层歧视。
她写底层小人物每每有一种俯瞰感,写他们的苦难,写他们反抗但失败,最后赞美他们的安静、顺从与精神胜利。
字里行间啧啧连声,尽是冷笔与势利。
冯小刚的《芳华》不是严歌苓的《触摸》,对于这两者间的矛盾,有其两面性。
一方面,电影的视觉语言呈现的是对红色年代的意淫,是冯小刚毫不掩饰的赞美留恋,这与真实历史相比,很令人不适。
而严歌苓小说则冷静得多,并未痴情怀念文工团的乌托邦性质。
这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冯小刚没有把严歌苓的批判性拍出来。
实则是严歌苓对批判话题冷感。
而另一方面,冯小刚似乎真诚地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厚道美善,于是将两位主角拍得很美,很纯净,结局有一股“我把自己都感动了”的鸡汤味。
这和严歌苓小说本身的冷酷截然不同。
这两人对文工团的怀念基于不同的立场,在冯小刚,是“老子出息了可以重温旧梦”,在严歌苓,那段岁月却代表着卑微和耻辱,于是写作成为了一次自我疗愈,甚至是报复。
相同的是,他们俩谁也不想去批判那个时代,他们只想搭一个背景,然后各造各的梦。
《芳华》打动我的细节,就是那两个放在饭盒里的西红柿。
对,就是那两个出现过的西红柿。
电影《唐山大地震》中,馋得娃儿想提前吃的西红柿代表着生活的亮度和新鲜度。
可是,一场天灾毁灭了家人,毁灭了亲情。
在无情的灾难面前,只有做无情的选择。
有了选择,就有了伤害。
当失而复得的女儿出现在面前时,妈妈伤心欲绝: “这十八年你都躲到哪儿去了?
” “你就这么恨妈妈吗?
” “你十八年前要吃的西红柿妈妈都给你冰好了。
” 这些不是电影的原话,只是我依稀的记忆。
太痛心的画面,不忍心温习。
那个时候,作为《唐山大地震》导演的冯小刚还没有上拉斯蒂涅上过的人生第三课,他对西红柿还充满期待。
在影片中,他让徐帆饰演的妈妈保留着希望,希望用一盆井水镇过的西红柿来向天地求得和解,向自己无奈之中伤害的女儿求得和解。
不过,冯小刚已经开始了绝望,陈道明饰演的养父一个人孤独地数着日子,他也想知道,自己那么疼爱的养女都到哪里去了!
一切,现在,都有了答案。
都走了,不在了。
和解无望了。
冯小刚将那一盆西红柿变成了一盒西红柿,让举轻若重的情节变成了戏谑和调侃。
从食堂顺出来,给心仪的女孩儿吃。
心仪的女孩儿香香甜甜地吃着。
那种香甜就是生活的温度和深度,没心没肺的香甜,没心没肺的温度,没心没肺的亮度和深度。
吃完之后,故事依旧。
一代又一代人的芳华就这么“虚掷”了。
接下来的故事是,雷锋也有私心,雷锋也有爱欲,更让人失望的是,雷锋也有绝望,也有木讷。
于此同时,大家依然各自活在各自的信仰里,高干的女儿嫁给了高干的儿子。
这位此前不愿意说自家身世的痴情男孩最终还是靠着身世赢得了美人的芳心,也就是操蛋的爱情。
那个因为仰视“雷锋”而鄙视刘峰的林丁丁从来不会认为她诬告了刘峰,她毅然嫁给了华侨,去了国外,胖成了大妈。
刘峰为什么做雷锋?
因为他来自基层。
何小萍去看望即将下伐木连的刘峰时,刘峰自己道出了这个经历。
就像旁白说得那样,只有始终不受善待的人才能够识别善良并尊重善良。
只有在基层滚了无数身泥流过无数次血汗的人才知道真情的可贵,才能那么长久地付出真情。
可是,在付出真情的同时,刘峰也渴望着爱情。
为了爱情,他也曾经纯情,曾经天真。
就像那颗西红柿,光洁,鲜红。
光洁来自新鲜和稚嫩。
新鲜和稚嫩容易受到污染和伤害。
西红柿在这部片子里,是无数值得回味的隐喻之一。
无数的隐喻最终都指向一个现实,一个充满人间俗世愿望的现实。
在世俗中,这一团红色代表着热烈,代表着欲望,代表着冲动,代表着生鲜……只是代表而已。
没有深度,没有救赎的温度,没有改变的力量。
《芳华》中,只有两个角色最有可能带给我们一个非常老套的大团圆叙事。
可是,他们最终都不是充满我们所期望的所谓正能量的人,都没有做出超凡脱俗的举动。
刘锋铁了心要死却没有死掉,只得隐忍苟活,过着鸡飞狗跳妻离家散的生活,没有孩子,没有稳定的生活,终于攒出一场大病,几乎死掉。
幸亏有了何小萍的照顾,得以延续生命,继续苟活下去。
何小萍呢?
终于逃出了家庭,却逃不出被嘲笑、被愚弄、被欺凌的狗日的日子。
爱着,不敢说;恨着,也不敢说。
终于说了,却不是那个对象。
凭着自己的努力,突然出了名,又发了疯。
发疯之后的何小萍居然又被治好了。
治好了的何小萍如狂人治愈后去候补官职一样继续默默无闻地活着。
再后来,也曾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扑进了心仪对象的怀里,结局也还是那样尴尬。
两人最终镇日活在了一起,却无法彻底走进彼此。
这就是生活。
冯小刚解构了他和编剧的芳华。
不再有期望,没有像《儒林外史》那样安排出民间四大奇人寄托希望,没有像《唐山大地震》那样用西红柿求取和解。
然而,他却仍旧拿出西红柿,仍旧使出调侃、嘲讽的手段。
他没有做出往常那样的努力。
唯一所做的,就是,铸造了一块警示世人的“永不妥协”“一个都不宽恕”的金币。
金币的一面是,生活就是生活,充满了琐屑和杂乱,一地鸡毛,无地自由;金币的另一面是,电影前半程让你笑,让你沉重地笑,而后半场让你哭,让你无法抑制泪水,无法光鲜地走出电影场。
冯小刚的文工团往事、季羡林先生年轻时亦曾代表所有男人表达的渴望一看的女生的光光大腿、邓丽君的挠心挠肺的靡靡之音、高干子弟下海经商拿地皮,等等等等,都是虚晃一枪,两枪,三枪。
三枪不拍案,也不惊奇。
三枪生万枪,万枪戳中的都是一个点儿,那个点儿写着这么一行字:生活就是颗大白菜,从第一层到最后一层,没有质的变化,但是,你还得一层层地剥下去。
千百万别带着希望,你带着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所以,不要再惦记西红柿了。
冯小刚绝望了,他再次拿出了它,径直让演员吃了。
没心没肺地吃完了它们,然后,所有的悲欢离合纷至沓来,一样都没有少,当然也没有多,外甥打灯笼,照旧。
前几十分钟镜头把我恶心坏了,无不透露着中年油腻猥琐大叔色迷迷的小眼神。中间也哭了,但还是挺恶心的,再怎样替一个畸形的年代镀金也不行,错的就是错的
把迫害轻描淡写成校园暴力,把对集体生活的控诉变成怀念,把所有的问题归咎到人善不善良,真的是春秋笔法。
冯小刚这是在把文工团当大观园拍啊。电影的气质非常好,青春被拍得冰肌玉骨,情节哀而不伤。有战争作外部的刀剑,有钟楚曦作美人的皮,黄轩苗苗作美人的骨。不卖弄年代符号,每一帧里都饱含对青春的赞美和眷恋。把它当青春片的话,这就是那一代人的中国版猜火车。
最大问题出在导演在给作为主角的文工团群体持何种态度上投了弃权票。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在前半部已被成功塑造为坑害好人的作恶者,在后半段试图以依依惜别怀旧战友情感染观众,只能彻底失败。
看着要挑战禁忌题材,可碰到关键问题还是卡壳。要讲两位主人公的人生悲剧,就无法回避毛时代和集体主义,电影现在摆出的态度只有含混暧昧,统统都绕道儿了。冯小刚老师看似爱放炮,其实都在安全区内,本质上还是好孩子。
点到为止可以是缺点,也可以是优点。情节有些拖沓,留白少。带当过宣传队女主角的母上去看的,我倒是哭得稀里哗啦,母上出来后说厅里热死了,热得她只想吐,一点都没有以前看电影的感觉,以后再也不来了……
原著里郝淑雯、林丁丁早早认识到金钱和权势的魅力,做的都是当代人的选择。刘峰和何小曼是时代的老实人,结果结结实实被时代碾压,这正是故事的悲剧之处。电影把所有复杂的人性全部拍扁,拍了一个文工团版的致青春,断手和重逢轻飘飘得像打胎一样,尤其文工团那场合唱送战友,真正的庸俗不堪。
冯小刚的严肃电影里总在反复讨论集体泯灭人性,然而个体又对集体有严重依赖,归成一种病态,到这部片里放大至极。最打动我的是穿着精神病服的何小萍在旷野中孤独起舞,被集体毁灭后又恢复那种意识回归正常。可能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不能理解这种病态也离它越来越远,但我看到了起码父母那辈的生活缩影。
太过美化过去。加到三星是因为想起母亲被荒废的青春。
谈不公是好的,但我总盯着剑南春
打脸了,比我预想的好看,虽然质疑冯导逃档炒作,但是这个片值得更好的评分和票房。
我没经历过那个年代或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可能代入感不强,无法感同身受。人物角色没特点又没感情,唯一喜欢的人是何小萍,而她偏偏是一个融不进这个集体的人,所以最后这个集体散了我并没有多大感触。
刘峰与何小萍都是好人,好人在这个世界上,注定伤痕累累。
冯小刚是戴着镣铐对那个扭曲的时代做了尽可能的有效表达。他克制地展现了那个时代里属于个人体验的小美好,又含蓄地批判了那个时代里属于体制的丑恶。【JSZ万达】
片中的历史年代和我毫无交集,但不妨碍看得我数度泪流满面。毕竟小时候连军训完都要抱头痛哭,可能只有同时经历过天堂和炼狱的洗礼,方才看得清苦和甜。尽管只讲述文工团这样一个游离于正面历史之外的特殊团体,但还是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健康青春美好和彷徨破碎苦痛。钟楚曦真美,小刚导演挑人有眼光。
即便幸运赶上了末班车,这版仍明显看出为众所周知的目的作出的巨大妥协,比起敏感重大事件背景,平凡小人物被历史浪潮裹挟被迫面对动荡无助的人生际遇更易触龙鳞,而这正是这部片里最动人心弦的地方,纵使相逢应不识和穿病服的独舞,几乎可以被当成象征意义解读,耳熟能详的革命老歌第一次听得如此催泪
那个年代,集体对于个体的“人无完人”是敬而远之的,边缘个体最容易找到共鸣;人们对于“英雄”的定义也是不容许有缺点,所以英雄才会一次次上场和落幕。对于那个时代特征、精神面貌的还原,拥有创作者的情感投射,使之活灵活现,恍若隔世。(缺点是后半小时有显冗长,女演员们傻傻分不清)
所以冯导为什么不把重点放在刻画刘峰和何小萍这两个更厚重的角色身上?穗子戏份多到浪费
冯小刚那副既得利益者的恶心嘴脸,终于在这部电影里彻底显现。
1.仿若亲临一个逝去的时代,大时代小人物的无力感与理想主义的幻灭。2.超时间性的人性与个体多维度的酸涩情感体验,如此真切而动人。3.刘何构成对偶,互为倒数,各种符号指涉-破镜重圆的照片与逃跑的猪。4.技术华丽+内容繁复杂陈的全片恰似超载记忆的象喻。5.草地独舞vs集体告别式,战争长镜头。(9.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