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流影像不一味的超现实主义、印象主义、表现主义、抽象主义,那这个影像很有可能是《生命之树》了。
受过哈佛、牛津哲学系熏陶的泰伦斯马利克用丝丝入扣的细腻图景表现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的玄妙与不近世事。
电影中一些表现“宇宙洪荒,人之孱弱”的画面可能在动静结合上做足了力道,可是在张弛有度上却表现的有些松散。
个人比较喜欢片中中产阶级家庭隐匿矛盾的部分:父亲的不怒自威、母亲的美丽柔韧、孩子们带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压抑、自我价值与他人期望的契合,可能这些具体的稍显故事性的细节在泰伦斯“magic hour自然光取景技法”的摄影基调里更具鲜活和“人”“影”交流性。
毕竟晦涩与宏大之物也要通过一种摄人心扉的表现力才能直达人心。
特别是涉及到“生命轨迹”这种可以囊括方方面面主题的电影,就更要取决于一些掷地有声的细节叙述。
电影色彩基调为光圈氤氲的白,这种纯净的象征性折射出生命单薄又无止境的延伸感。
配乐的声画结合在我看来可以直指今年奥斯卡最佳编曲。
《生命之树》的实验性在于:用一种精雕细琢的摄影、影像风格来点化出一种生存状态。
这种状态不好说是形式大于内容还是内容大于形式,更重要的是,用鲜有的风格化统照出零碎主义的整体性。
起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赵忠祥老师的幽灵运行在屏幕上用浑厚的男中音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上帝看光是好的,就将光暗分开称光为电,暗为影创造电影,这是第一天。
第二天,创造可口可乐第三天,创造汉堡包第四天,创造国家地理杂志。
第五天,开拍《生命之树》阿泰导演要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蔑视所有沦落在叙事里的电影,以绝伦影像展示电影本质。
一条人间线索,一条宇宙线索,将世界创造与生命成长这种宏观与微观的过程相互融和,回归电影本质的视听语言。
关于世界的真相,关于生命的追溯,关于自我意识的起源,关于信仰的启迪,关于博爱,用一片片五彩缤纷又奇形怪状的拼图,拼出这世间的圣洁与美好,犹如沐浴圣光,单纯用右脑感受这生命的礼赞,哲学化的思考,神秘自然主义,探索我们苦苦追寻的那个问题:在浩瀚的宏观宇宙里,个体如何面对生命的茫然和怀疑。
揭示整整一代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迷惘困顿幻灭,最后回归艾略特式空心人寻找世界尽头精神荒原,达到塔二高度的伟大现代史诗意识流诗电影但宏观创世纪与微观人生路之间如何衔接,这需要一根像酷不理客《2001太空漫游》里 ‘万年一掷’玄妙好用赖以升华的狗骨头。
导演是一部电影的上帝。
这时候,上帝脑海里空虚混沌,渊面黑暗,想不出这么一根升华好用的狗骨头。
第六天,没白天,没黑夜,导演痛饮可乐打开杂志纸包着的汉堡,从中得到启示,将国家地理杂志卷成狗骨头向空中一掷。
第七天,导演创造出‘美式创世纪史诗汉堡包’将一个‘创世纪奇观博览’圆面包分为上下,中间夹入‘微观人生成长路’大块鸡腿肉和‘现代人回归荒原’爽口小黄瓜涂抹上‘传统美式家庭沙拉酱’导演搓搓双手,事就这样成了。
简单方便营养丰富快捷、时尚美味健康普及大众,导演看着是好的导演说要有懂它们的人于是自取肋骨创造出一个美国观众,眼角泛着泪花,扑向银幕大叫道:我看懂了!
我看懂了!
上帝满意的笑了。
超级嫩滑多汁板烧喷香大块鸡腿肉爽口小黄瓜秘制酱料芝麻面包松软长型美式全新创世纪双层超值史诗汉堡包,每个只售9块9哦亲最后,像艾略特《空心人》一样:电影是这样结束的——不是砰的一声巨响,而是在观众餍足快餐后“呃”的一声饱嗝中结束
【自己翻译修补的,真胸佩服这个剧本,故事就是按下面的描述展开的……】一道神秘的光在闪烁,又像黑暗中的一团摇曳着的火焰。
奥布赖恩太太(杰西卡•查斯顿饰)内心有些许彷徨,人生究竟是该选择优雅之路,还是遵循本性之途。
故事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她收到了一封电报,通知她19岁的从军幼子突然死去。
随后,奥布莱恩先生(布拉德·皮特饰)也通过电话得知这一消息。
整个家庭也陷入了一片混乱,奥布莱恩先生对未能实现幼子弹钢琴的愿望而感到万分遗憾。
镜头随后切换到现在,长子杰克•奥布莱恩(西恩·潘饰)已成为一名建筑师。
当他看到摩天大楼前的一棵树时,他开始回想起自己在20世纪50年代的童年生活。
宇宙正在进化,银河系扩张,行星逐渐成型。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询问各种存在主义的问题。
早期的地球上,火山爆发,微生物开始形成。
一只蛇颈龙身上有一个大伤口,痛苦地凝视着大海。
在森林中,一只年轻的鸭嘴恐龙警惕地瞭望四周。
后来,这只鸭嘴恐龙受伤倒在河边浅滩。
不久,一只似鸟龙出现,看着受伤倒地的鸭嘴恐龙,随后一脚踩踏鸭嘴恐龙的脖子,准备杀死猎物,但鸭嘴恐龙有所挣扎,似鸟龙犹豫之间放弃了鸭嘴恐龙而离去。
镜头切换到太空,一颗小行星猛烈地撞击地球,造成巨大的冲击波。
奥布莱恩夫妇就定居在得克萨斯州韦科镇。
这对年轻夫妇正欣喜地接受长子杰克的诞生。
不久,他们又有了两个儿子。
在长子杰克成长过程中,他面临着人生道路关于优雅(Grace)和本性(Nature)的抉择,这正是他的父母所各自所代表的冲突。
奥布赖恩太太是优雅的代表,温柔、呵护,又不失权威,向孩子们展现外面的世界充满神奇。
奥布莱恩先生则是本性的代表,严厉、专制,时常因为对孩子的教育和爱之间的内心冲突而性情大怒,他告诫孩子们外面的世界充满腐败和剥削。
他感叹,宁愿成为一名工程师而放弃他成为音乐家的热情,而当下他更希望通过各种发明申请专利来追求致富之梦。
某年夏天,奥布莱恩先生为兜售其各项发明而环球旅行。
在他离家的这段时间,孩子们和奥布莱恩太太感受到无拘无束的自由天地,而杰克则体验着叛逆的快感。
受他同龄伙伴的蛊惑,杰克内心的破坏欲望开始作乱,他甚至溜进邻居的家,窃取女主人的内衣。
杰克试图藏匿这件内衣,最后他将内衣掷入河中,看着这件内衣渐渐沉入水中漂走。
奥布莱恩先生随后失落地回到家中,他的发明一件也没有卖出去。
此后不久,他的工厂关闭,他要么选择保留公司搬迁异地,要么选择破产。
奥布莱恩先生同意转让工厂,举家迁走。
奥布莱恩先生感叹自己的人生之路,并怀疑自己是否是个好人。
他妥协了,请求杰克宽恕以前的粗暴行径。
未来50亿年后,太阳变成红巨星,炙烤着大地,地球上的一切生命被摧毁。
地球变成一个荒凉、冰冷而死气沉沉的行星,依旧孤独地围绕太阳旋转。
太阳随即转变成一个微弱的白矮星。
镜头又切回到现在,杰克乘坐电梯离开办公室,似乎行走在一片荒岩上。
他四处探寻,眼前的岩石上竖立一个木制门框。
他穿越这道门,又来到一片沙洲上。
杰克与他的家人、邻居、朋友在记忆中重逢了。
他的父亲高兴地拥抱他,还有他死去的弟弟也复活了。
他的母亲也喜出望外,她感谢杰克,亲吻他的手臂,一家人又团聚了。
杰克的幻想随后结束了,他微笑着离开办公大楼。
而那道神秘的光线继续在黑暗中闪烁。
涕泗横流地看完《生命之树》,晚上躺在床上,身体还一直发抖。
今晨醒来,许多镜头在脑中穿插交错,挥之不去。
这部电影几乎点中了我全部的穴位:宇宙、音乐、生死。
对给予我强烈震撼的作品,我都无法评论,我无法站在它们之外,而只能近乎感恩地写下零星的感触。
导演本人一向拒绝在媒体露面,也从不对自己的作品加以说明,但我相信自己得到了他所希望传达的信息,这信息本毫不晦涩,却似乎由于时代与文化的限制变得难以到达人心。
Terrance Malick是Stanley Cavell的学生,但这部影片并不像许多影评提到的,是“关于生命的哲学思考”。
它并非哲学,甚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思考——它更接近于舞蹈者用身体思考,画家用画笔思考,它不是dialectic的,不是logos世界里的。
这是睁开眼去看,是开敞内心去凝视去倾听,是对于“世界存在”的惊奇与接受,是对于“世界怎样”的不解和理解,而所有这些,都是一个过程,一个生命过程。
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microcosmos,只不过很多还在沉睡,而这里,是一个醒来的过程。
从哈佛本科毕业后,Malick获得Rhodes Scholarship前往牛津学习哲学,但中途退学,也许他发现这不是他想走的道路。
看了这部影片,不难理解他的选择,一个宗教的或艺术的历程不是一个哲学的历程,有时它们可以合一,但Malick的性情显然与英美分析哲学的路数并不合拍,精神的(spiritual)不等同于智性的(intellectual),他要的是前者。
在他的镜头下,自然界的万物都联系着生命历程,而不是冷冰冰的客体。
相应的,这是一部绝少依赖语言的电影,影像与音响都极其强大,而旁白几乎无关紧要。
事实上,由于片中人物口音有点重,声音又低沉,充满着耳语、内心的喁喁独白 … 并时常衬着背景声音,有很多我都没听清。
艾小柯抱怨这些旁白太过直白,失之做作,是导演生怕观众不明白而画蛇添足,我并不这样看。
直白恰是因抛弃了做作,这是一个人内心的直接呼唤,不必遮掩,更重要的是,在一个更高的being那里,一切都是已知的,这里只是坦白地呈现而已。
导演显然深谙音乐,并冒天下之大不韪,几乎超过一半时间的画面充斥着声音。
也许有人认为这是过度地使用了音乐,(比如九只苍蝇撞墙就嫌配乐糟糕,BTW,他对摄影机作为“灵魂”的讲解非常精妙)。
但在我看来这也并非过度,因为内心的世界经常就是充斥着声音的。
不少影评提到圣乐,其实许多并非圣乐,所引的莫扎特、雷斯皮基、马勒、斯美塔那的音乐,以及巴赫的平均律,均非圣乐,有些还相当世俗。
但所有的音乐都被安置在合适的场景,我印象深的有一个是《伏尔塔瓦河》主题出现前的木管前奏,那是河水的波浪,而镜头中是母亲和孩子的嬉戏,令人晕眩的旋转,这是只有回忆中才会出现的组合,只有回忆中那音乐的起伏和晕眩才会(且很容易)附着于这个场景,(回忆本身也带有一种晕眩)。
在每个人的真实生活中,有多少次听到某段音乐,某个逝去的瞬间会浮现脑中?
——那契合在场景真实发生的时刻并不存在,是回忆赋予了场景更多的意义,并赋予它们某种联系,正如音乐本身从无序存在的音符中凭空组合出某种意义。
感动我的还有一个时不时出现单频背景噪音,好像机器出故障了一样,那是某种切断,意义的突然丧失,而人突然意识到此刻眼之所见耳之所闻都仅是某种表象,那噪音将人从一个有序的表象世界切换到另一个混沌世界或一个完全的空白。
不少人对影片头半段的“国家地理画面”有意见,认为是某种做作,而且可能做作完了还不够给劲。
与我同看电影的人在十分多钟的时候评论:虽然很好看,可是这电影是想干嘛呢?
有什么必要呢?
我说:别急着想情节要怎么发展,想想她死了孩子,她很绝望,她怎么办呢?
然后你就仅仅看这些natural wonders,就好了。
几乎每隔一周,我都要去本地的自然历史博物馆,都会坐在天文馆里看一部有关宇宙繁星的影片,由于去得太多,往往一部片子重复看很多遍。
可是仍旧,几乎每次,我都被敬畏与震撼掌握,好几次甚至眼眶湿润。
那个时刻是无我的,人类的渺小、更不必说个人的渺小,此时都不是悲剧,而是正大庄严的整体的一部分,此刻你只看到那正大庄严的整体,心中升起崇高与无畏。
走出天文馆,继续看各种远古生物的化石,看地壳运动、大陆漂移的历史,岩层的堆积,物种的演化,生命逐渐登上舞台,而物种又是如此繁茂,从无穷大到无穷小,如此无尽的可能,心中无法不深怀感动,而个人命运则变得无足挂怀。
所以对于我,当一个母亲死了孩子,这是最自然不过的追寻,(甚至是唯一可能的拯救),甚至不必是一个基督徒,也能领会到那种宗教性的情感——这是爱因斯坦经常提及的那种敬畏。
于是有《约伯书》的引用,于是个人生命之如草芥(当然不是指个人在他人强权下命如草芥),人之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是在某种grace下活着,并非什么值得哀叹之事,反而可以说是应当感恩的。
而哪怕在星云、星体演化、火山爆发这样暴烈的自然力前,仍有某种慈悲,比如河边那两只恐龙,较为强大的一只踩到另一只头上,它犹豫了一下,看着地上的小恐龙,然后慢慢地将爪子移开,走了。
你不知道是什么偶然的因素促成了这慈悲,你知道自然界总体并不慈悲,但仅仅这一际遇本身,仅仅能够活一遭,生命能像花儿开放一次,在多少残酷之上,仍有令人心颤的美,便已是怎样的幸运。
不,这些和生活的联系并不是“硬性”的,更不是被导演“推出”的,这些本身就实实在在包含着生命的意义——一个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被遗失的东西——我们恰恰是要旅行到远方,才能找到就在身边的东西。
影片的影像无比强大,那些感动我的片段多得难以列举,诸如颠倒的影子与身体,孩子从倾斜的房屋中游出,(想象中的人)在zion峡谷的狭缝中上升,初生婴儿的小脚和低垂的头,弟弟挥起木板但并没有打哥哥而是摇头笑笑,(回想大恐龙将脚爪从小恐龙头上移开),沉浸于演奏巴赫的父亲(也许更是音乐的力量),死亡面具的沉落... 当然也包括被九只苍蝇撞墙所精确分析的镜头朝千斤顶手柄的那个突然缩进。
影片接近结尾,成年主人公在亚利桑那的荒野绝壁间追赶着少年的自己,他追到海滩,人群慢慢聚拢,是家人、邻居和发小。
主人公赶上自己的父母,和他们拥抱,死去的弟弟回来了,还是那个孩子,他是那么温和,微笑着,母亲找回失去的孩子——生者与死者重逢,死亡的黑色面具脱落了,沉入水底。
(我想到塔可夫斯基《镜子》的结尾,将死的主人公回到童年,重新牵着母亲的手,在麦田里穿梭。
)母亲终于得到了安慰,她轻轻地重复:我把他交给你,我把他交给你——而这正是对约伯书的回响。
Brad Pitt在戛纳电影节上说: “It’s a leap of faith. But that’s the point.” 正是这样,对这部影片的各种评价都可以理解,信仰不能强求。
我只想说,这不必是基督教信仰。
这并不是一部“深刻”的电影,它极其简单,没什么智性的内容,如果你正好站在那个触发点上,一切都是明了的。
它只是轻轻念出那个最简单的、但往往被滥用、从而时常失去意义的词——爱。
这是非常直白的一个词,且本来就在那儿,而当它被念出,仍冒着被误解为矫情、甚至恶俗的危险。
(宗教的俗套本身就既是俗套也是朴实的真理。
)但也许在某个意义上,这最简单的也正是最深刻的,一切生命与信仰皆源于此。
清明节那天看的《生命之树》,已然不具备评价此片的能力了,看到的是个体对生命的追寻、探求,是一种信仰,也是一首诗。
There are two ways in life: the way of nature, and the way of Grace. You must choose which one you will follow. Mother, Father. Always you wrestle inside me; Always you will... 不知道那些坚持用好几千字写影评的人怎么评价自己的生命。
生命之樹是一部很奇特的電影,他似乎是在講述一個宏大的故事,但他又是十分私人的。
原劇本Q帶有馬利克半自傳性質,導演用自己的情感完成了這部史詩。
影片中一共出現了四場「橘光」,電影伊始,橘光緩緩出現,帶我們走進一個美國中產階級的家。
二兒子的意外死亡讓這個家庭的成員們都痛苦不堪。
陰影籠罩在這個家庭之上。
直至成年後的大兒子,在一日清晨,點起一個蠟燭,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然後是他茫然地徘徊於林立的高樓,辦公室。
濤聲響起。
在這段導演讓我們看到這個家庭的迷失,他們不知該如何面對,如何在世界上生活下去,母親痛苦地嘶喊著,父親的壓抑和大兒子長大後如行尸走肉般的徘徊。
母親信奉愛與恩典。
[The Way of Grace] 她教育三個孩子用愛來完成一生。
從大兒子的回憶中,母親總是沐浴這陽光,光腳行於草地上,和噴水器曼舞。
她和三個孩子嬉戲打鬧,用她的愛來教會孩子愛。
父親認為生命應當遵循自然的法則。
[The Way of Nature] 世界是險惡的,人活著不能善良,否則就會暴露自己於危險之中。
他再三警告孩子不能跨越鄰居家的草地,他在車上告訴兒子們商人的陰險於自己的應對。
在回憶中關於父親的片段都是嚴肅的。
父親強制兒子學琴,父親聽古典音樂,不讓兒子在飯桌上發出聲響,甚至因為大兒子關門聲音太響就懲罰他反覆關門30邊。
大兒子在這兩種不同的價值觀下動搖著,他听取母亲的教育,但又觉得母亲过于软弱,他反抗父亲,但到头来他又是最像父亲的一个。
电影到4分之一后急转直下,退到了宇宙起源之前。
从大爆炸开始,配合宏伟又诡橘的音乐,缓缓地讲述宇宙的发展直到生命的形成。
这段画面美到了极点,爆炸的奇观,宇宙的浩淼,海底沉沉的吾咽,到细胞形成,水母优雅地游动,恐龙出现,甚至在恐龙之间第一次出现了爱的怜悯,生命形成后,文明也逐渐形成了。
这段既可以看成是对生命的追述,也可以看成是人的思考。
生存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将如何走下去?
接着影片又到了最初五口之家的形成。
孩子们一个个出生,接受洗礼,在玩乐下消费同年。
这段十分意識流地回憶了幾個絕美的永恆片段。
代表愛的母親撫摸飛到指尖的蝴蝶,給被即將送往監獄的囚犯飲水。
在孩子們眼裡她就是天使。
而父親,則是家庭深沈的陰暗的一面,在與孩子們間的裂縫一點點加深後,一次兒子在飯桌上的反抗使家庭潛藏已久的問題點燃。
孩子們遭到懲罰,母親與父親爭執。
每一個人在這次危機中都動搖了自己原本堅持的信仰。
特別是大兒子,他逐漸放棄自己對父親的成見,在菜園幫忙父親時的交流中,父親與兒子漸漸柔軟下來。
這一部分出現許多有趣又感人的片段:大兒子先是讓二兒子伸手碰燈座,二兒子猶豫不決,最終碰到了燈座,沒有通電。
二兒子說「我敢於伸手是因為我信任你」。
然而此後大兒子又變本加厲讓二兒子伸手碰槍口,一劑空炮後受了驚嚇的二兒子對長子的信任破碎了,大兒子最後用父親的方法,讓二兒子打自己,想通過這種「報復」來重歸於好,然而二兒子卻是以母親的仁慈於愛寬恕了大兒子。
在這些片段里無不蘊涵導演的哲思。
一束光,一片微塵,一棵草,一片葉,都述說著生命與愛的奇觀。
在成年後長子的呢喃中,他跨越岩石,荒地,門框,追尋曾經的自己,曾經的父母,曾經的兄弟,跪倒在海邊,伴隨身邊徘徊的每一個出現在他生命裡的人,他似乎發現了生命的意義:愛,是賴以生存的前提;恩典,是生命延續的力量。
神永駐與生命的每一個細節。
在黑暗中的一小束橘色的暖光中,影片結束。
生命還在繼續。
生命樹帶有很強烈的宗教意味,就像馬利克的前幾部作品一樣,他將宗教觀念融入到這部電影中。
讓它看起來神秘又大氣。
每一個鏡頭調度,用光都恰到好處。
演員們皮膚表面的細毛,毛孔在攝影機前都還原得真實美麗。
剪輯流暢,配樂經典。
除了結尾略顯拖沓而過於直接外,生命之樹堪稱完美。
《生命之树》电影剧本文/〔美国〕泰伦斯·马利克译/吉晓倩前言故事中的“我”并非作者。
他反而希望你可以在这个“我”中看见自己,并且把这个故事理解为你本人的故事。
第一部分外景,奥布瑞恩家得克萨斯中部一处普普通通的房子。
所处社区位居城市的边缘。
三个孩子——他们是兄弟——在后院玩耍。
老大是杰克,11岁。
洛尔比杰克小两岁,斯蒂夫则是6岁。
他们的父母,奥布瑞恩先生和奥布瑞恩太太,在一旁观看。
后院的中央,矗立着一棵高高的橡树。
这是1956年。
孩子们跟狗儿舍普一起嬉戏。
他们的母亲满足地微笑。
她的幸福是生活的惠赐。
她对此浑然不觉,但这于她反而有益。
她对于次子格外关切;她的儿子中最惹人疼爱、性情最温和的那一个。
夕阳西下。
门铃响起。
外景,奥布瑞恩家,12年后12年后,一位西联公司的员工从房子门口走开。
奥布瑞恩太太倚靠在墙上读电报。
内景,奥布瑞恩家奥布瑞恩先生看着凝视窗外的妻子。
父亲:我能做些什么吗?
她摇头。
她听任他吻她,却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她不关心任何事;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必须坚强起来。
将来有的是时间哭泣。
他为她感到痛心,比自己尤甚——她已是伤心欲绝,这个真诚、仁爱、正派的女人——在她的生命中一向克己自制——她慈心善行——资助贫穷的人,抚慰孤寂的人。
闪进:在她经过时,男人们起立,鞠躬致敬。
内景,奥布瑞恩家朋友们前来探望。
贝蒂:你已倾尽全力给了他幸福。
没人能够拥有更快乐的人生了。
简:他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孩子。
露丝:——还是这么出色的音乐家!
在我见过的孩子里,他是最可爱的。
贝蒂:他只是比我们早走了一步。
露丝:实在太痛苦了,但是——你拥有对他的美好记忆。
这些是不会被夺走的。
记忆于她是折磨,而非慰藉。
简:他会一直活在你的心里。
活?
他不再活着了。
贝蒂:我们从未真正分离,没有跟我们所爱的人分离。
简:痛苦终将过去。
这非她所愿。
不,她希望痛苦留存,永远留存。
扎在她心里的玻璃碎片。
露丝:他安息了。
让她们活在天真的幻觉之中吧。
如果她能够忍受的话。
仅仅听到他的名字被提及已是她不堪忍受之痛。
就没人明白吗?
现在,其他人一看到她,就会迅速移开目光。
她意识到,自己已然成为一个令所有人都不舒服的存在,特别是当她讲话的时候。
贝蒂:……他现在是在上帝的怀抱中了。
上帝在哪里?
他又在哪里?
天地缄口无言。
这个孩子一直是在上帝的怀抱中,不是吗?
简:……他生前就没有受苦。
他现在更好了……太不容易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依然——她们的声音似乎很遥远,仿佛是在隧道的另一端跟她讲话。
让她们自己谈自己的吧。
不要理她。
无垠的荒野。
死亡揭示出了前方存在的空虚。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事实就像一堵墙。
其他的,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无法摆脱这个事实。
无数的生命破碎了;盲目地丢弃在这里或那里,就像水从岩石流向岩石。
内景,奥布瑞恩家她无法再看他的房间。
如果看了,会感觉他仿佛又死了一次。
她在紧闭的房门前徘徊。
内景,奥布瑞恩家那些有心安慰她的人沮丧地、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她们?
她们自己也难以索解。
有人潸然泪下。
简:整个城里最好的女人!
露丝:也许有些事情我们并不知道。
贝蒂(画外音):她还有两个儿子呢。
她们离去后,她听到了她们的交谈。
不当着她的面,她们的谈话是何等轻松!
不仅仅是她的孩子——似乎万物均已死去了。
天地背叛了那颗深爱着它的心灵。
一个孩子端着一口烤锅出现在面前。
男孩:妈妈让送来的。
他飞快地退后,眼睛始终盯着地面。
在隔壁房间里,奥布瑞恩先生笑起来,摇了摇头。
他似乎还不曾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这个淘气包!
我还记得把他弄进浴缸有多费劲儿。
然后,一旦把他弄进去了,你就休想让他出来了!
翌日,天色阴沉的黎明。
奥布瑞恩家看起来与街区里其他住家并无二致。
邮差在送信。
报童在房屋之间穿行。
这个社区的男人们在晨光中打开喷灌器,他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奥布瑞恩家的灾难在他们心中引发了畏惧。
曾经幸福且欣欣向荣的一家人,因为悲伤和厄运而一蹶不振。
特写:奥布瑞恩太太通过卧室门的一道狭缝,她看到自己的丈夫跪在地上。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会向蜘蛛祈祷吗?
栀子花,蔷薇花。
天地把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为什么一条狗有呼吸,而她的孩子却没有?
有人去碰孩子的吉他。
她听到她的丈夫坚持不让挪动那把吉他。
一寸都不能移动。
奥布瑞恩先生她的丈夫也在尝试安慰她。
但是同样有理由悲伤的他并不比她的朋友更令她信服。
如此深重的痛苦令她在他眼中有些陌生了,几乎是神圣的。
然而他必须说些什么。
父亲:我们必须——坚强起来——为了他们——为了别的孩子。
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移开目光)作为丈夫,我配不上你——我对你爱得不够——然而——让我走进你心里吧。
让我们分担痛苦。
独自一人应对这件事太难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首先——永远不必知道——看到——(她抬起双眸)但愿死去的是我。
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从未有机会告诉他——我追悔莫及!
我让他难过——焦虑——我这么做是出于爱!
宽恕我!
她迟疑着,等待着,直到她强压下自己的哽咽,能够说话——然后发现无话可说。
他们做了什么,竟会招致这样的灾难?
这个世界又赢得了什么?
它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父亲:我会为了他的缘故而坚强起来。
这是他的心愿,他不会失望的。
一只空荡荡的秋千。
一架滑梯。
一座桥梁。
在8月的酷暑中,青草也无精打采。
他搂她入怀。
现在他们的分歧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
他们最终在忧伤中合为一体了。
母亲(画外音):我们是该说我们有三个儿子呢,还是两个?
(低语)我痛恨自己的生命——我想死——跟他一起死——我的孩子!
她不想要安慰。
他无助地看着她。
母亲(突然):不管我说了什么,都别相信。
只身一人,她开始祈祷。
她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奥布瑞恩先生合上了钢琴的盖子。
她的灵魂已然远去。
她的善良亦然。
她忙忙碌碌;她饮食起居。
但是她没有了生命。
时时处处,毫无分别。
最美好的她留存在他的脑海中。
她经由他而活着,借助他的眼睛来观看。
没有了他,她无法看到上帝的意旨,或者自然的法则。
她的内心里是死亡;他的内心里则是生命。
冬日里光秃秃的树木。
大自然说了谎。
杰克(成年)一组镜头我们逐渐意识到这是杰克,他们的长子,如今已经长大成人。
其他人尝试安慰他的母亲,却无功而返。
他会怎么做?
杰克(画外音):这让你心碎了。
此后你再也不一样了——你对于善的信念崩溃了——尽管你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唯恐我们的信念也随之坍塌。
(她起身走开)走也没用!
我们已经知道了!
她走开了。
这个世界上的一具行尸走肉。
一位朋友对奥布瑞恩太太低语——斯通太太:不要让他们安慰你。
不要忘记!
你的痛苦会旷日持久。
但是它会转化成欢乐——最终。
我们登上了一列火车,在乡野中飞驰;火车头远在前方,几乎看不到。
一种盲目的、排山倒海般的力量。
杰克(画外音):你为什么要忧伤,要憔悴?
轮下的铁轨在颤动。
钢铁铸成的命运轨迹。
它自顾自向前延伸,对其他路径,对墙壁,全都不屑一顾,无坚不摧,一往无前。
没人能够劝说她转身或观看。
她坐着,别过脸去,盯着地面。
她觉得一天比一天难捱。
她无法阅读,也无法入睡。
穿窗而入的晨光在她眼中极为可怖。
仿佛是他又死了一次。
然而,如果他步入房间,她也不会讶异。
孩子们在嬉戏。
春天来了。
番红花昂首怒放。
紫荆盛开。
它们回来了。
一道人们怯于张望的门。
一条人们怯于涉足的路。
空荡荡的公园。
疏于照料的大花园。
一扇大门。
往事吞噬了一切。
一条漫长的、笔直的林间小径上安放着倾圮的雕像。
被遗忘的神祇的雕像。
他们眺望着地平线,仿佛在搜寻他们的信使。
栏杆,干涸的池塘,散落着湿漉漉的树叶的小路。
不知通向何处的楼梯。
一只蝴蝶。
她还记得太阳在她身旁闪耀,还记得自己似乎要在安适的家中死去。
乌鸦在收割后的农田上翱翔,在犁沟中搜索。
杰克(画外音):你把他带走了,你是谁?
你摧毁了她的至爱——还派遣苍蝇飞向你原本可以疗愈的创口。
谁能够阻止你?
门庭冷落。
她并不介怀。
真的,她的孩子在死后比生前更能够与她朝夕相伴。
晚安,我的孩子。
直至天崩地坼,她才能再见到他。
毫无意义。
生者的面庞。
还不如陌生人。
高空中,迁徙的大雁彼此呼唤;它们分开了,失散在云端。
浮标在雾中叮当作响。
自然重新回到喧嚣之中。
帘子上有一只手。
死亡是什么?
死亡会是什么样子?
画面中止。
杰克在街道上驻足聆听。
风似乎在对他倾诉。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阶梯之上,阶梯的顶端与底部都消失在黑暗中。
杰克(画外音):我们与你曾在林间与山巅相会,在她的眼中初识——我该怎么称呼你?
特写镜头展示出他母亲略显局促的羞涩;她的温婉和真诚;她的慈爱的、忧伤的面容,一直注视着他,期冀他获得力量与幸福。
她年华老去时的双手:那双苍老的手,曾经拿过许多在孩子们看来妙不可言的物品的手,他曾经想握多紧就握多紧、想握多久就握多久的手。
很快他就会失去她,一如失去他所爱的一切。
时令变迁;惨目伤怀的春天。
有没有什么能够豁免出生、成长和衰亡?
没有什么能够永恒不灭吗?
一个阴影在地面上起舞。
这个世界在走向死亡。
他的父亲,起初还试图保持冷静和镇定,现在甩掉了自己的外衣,伤心地揪扯自己的头发。
杰克(画外音):告诉我,怎样才能走近你。
前院中的橡树。
它的根脉深深扎入地下的黑暗之处,朝向地球的核心与源头。
枝桠生长,迎着光明,朝向探索与表达;生命的源泉。
杰克(画外音):弟弟,亲爱的弟弟——我们共有一颗心,一个灵魂——你在哪里终止,我在哪里起步,我说不清楚。
坚如磐石的树干,万千树叶在顶端舒展开来,喁喁细语;这是神谕。
杰克(画外音):你在何方?
我怎样才能再次找到你?
我要去寻找你——走遍世界所有的地方。
摄影机穿越树枝升起,寻觅一条直抵天空的路径。
杰克(画外音):弟弟,借我之口,说话!
指引我!
从你所在之处予我以回应!
看一看往日的我,现在的我!
把你的灵魂倾注到这支歌曲之中!
他发现自己在方向盘后昏昏欲睡。
他竭力振作精神。
汽车偏离了道路,他却依然无法恢复神智,听从意志的要求。
一只手碰触他的肩膀,唤醒他——外景,毁灭之城,人造的世界,黄昏至深夜又至黎明,杰克(成年)杰克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麻痹与绝望的景观之中,这种景观如今被命名为城市。
熟悉的世界呈现出具有威胁性的一面。
随后是一系列有关成年杰克的场景,他与朋友和陌生人见面。
为了避免打断叙事流,我们不会在此把他们一一介绍。
时不时地,我们能够听到杰克的内心独白。
他引领我们穿越整个故事。
剪切是快速而不连贯的,喻示着现代生活支离破碎的本质。
他的目光因为渴望而灼烧。
他从不在任何场所长久逗留,永远在离开,永远在移动。
他是从哪儿误入歧途,从哪儿偏离正轨的呢?
星星暗淡无光。
天空雾霭蒙蒙。
月光无知无觉,高悬在钢铁与玻璃的摩天大厦之上。
在这些街衢之中,哪里才能够找到这个世界存在秩序的证据,找到任何标识,指引他前行?
其他人没有迎上他的目光。
每个人都在踽踽独行,锁闭在自我之中。
没有人能够确信他人。
没有任何关系是稳固抑或持久的。
就像一只失陷在房中的鸟儿撞击着窗户与天花板,灵魂挣扎了片刻,然后沉没了。
建筑物如野生丛林中的树木一样包围了他。
虚假的自然;死亡的宇宙。
一个盲目的世界,封了顶,与上界隔绝。
在此处,人们必须屈膝行走。
一个驱逐了超然的神性的世界,它说道:我在,除我别无他物。
一个没有爱的世界。
似乎只要他有意愿就可以逃离。
不知何故,他却不能够。
他已经沉沉入睡,他无法醒来。
他从一个梦境醒来又沉入另一个。
现代城市的景观:这个城市也许是芝加哥、纽约、休斯顿、巴黎、孟买、洛杉矶,或者是它们的集合体。
我们从未见过它的全貌——没有天际线或者确定无疑的纪念碑——只有碎片——躁动不安的物品和奔波的人群——川流不息的火车与汽车——一个新的巴别。
在这座城市中,不变的唯有变化;消亡,丧失。
生存是一道影子。
唯有流动无休无止。
一切都不恒久,一切都不确定。
在陌生人的面容上,我们这个时代的痛苦神情从微笑和礼貌之下流露出来——这种神情,日甚一日,竟至出现在孩子的脸上。
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眼前的地面,沉溺在个人的世界里。
电影院的观众。
杰克:可爱的弟弟——你把光明照进我们的心灵——你把我们紧紧地连接在一起,你使我们成为一体——一个家庭,一处故园——你走了。
走进了没有黎明来临的夜晚。
他驻足聆听。
电视的灰色光斑在一处冷清公寓的天花板上闪烁不定。
不知哪里有一对男女怒不可遏,彼此咆哮。
高楼大厦的延时镜头,云朵在上空倏忽来去。
走廊。
夜晚的办公室。
墙壁。
杰克:你指的是什么——比我知道得多?
你忽视了羞辱与伤害。
温柔,和蔼——没有什么累积起来,也不会通向任何结果。
他的生活只是惯性。
路上行人的影子。
干涸的河床。
冬日的花园。
向日葵僵硬、枯死的茎秆;它们沮丧地垂下了头。
杰克(画外音):说吧!
让我听到——看到!
不会像过去那样徒劳!
与我一起歌唱——通过我——你,真正的艺术家——把你的力量赐予我!
一切都是同谋,要让人们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
在坟墓中安息。
长眠。
洛杉矶河的水泥堤岸。
自然奄奄一息。
没有了自然,精神是否会消亡?
目光掠来掠去,仿佛受惊的鸟儿。
别人对于他的境遇一无所知,他也不曾吐露一个字。
他能说什么呢?
雾气从海滩上飘来。
影影绰绰的面庞。
母亲(画外音):我知道这种事情会发生,但是——似乎不应该落到我头上。
我本来应该跟他在一起——她的声音渐渐消隐,她不见了。
在幻觉中,他置身河水,随波逐流。
水面上涨,威胁着要吞没他。
现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栋熊熊燃烧的房屋中。
浓烟从门下的缝隙中冒进来。
烈焰在吞噬天花板上的墙漆。
他把拳头塞进嘴里,以免尖叫出声。
其他人既不说也不动,仿佛是中了咒语或魔法。
一个带着随身听的陌生人。
一个陷入交通堵塞中的司机。
杰克(画外音):失去你,我就迷失了路途。
一个被精神所抛弃的世界中的物质生活。
井井有条的虚妄。
灵魂是人们在此时此地的交易中的障碍。
一个累赘。
想法和欲望层出不穷。
人们没有形式,空洞无物。
千头万绪。
跟自己都扞格不入。
是一个混合体,不是一个人。
冰冷的公众建筑。
城市;迷失的众生;宇宙化为一个洞穴。
纽约地铁中的旅人。
大家都在等待新的创世纪。
没人知道怎样让它成为现实。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架大型客机之上。
飞机掠过树梢,忽起忽降,竭力避免坠落。
飞机在电缆之下滑过,险些撞上房屋和公寓楼。
其他的乘客,或者睡梦沉酣,或者漠不关心。
感官在咆哮;越来越响。
感知化为实质。
虚妄的世界围困了我们,乃至取代了自然。
这是一场新的死亡;精神的死亡,灵魂的毁灭。
莫大的痛苦:被视觉的实质所欺骗。
发现自己被遗弃在流逝事物的忙碌的舞蹈之中。
除了丧失永恒之外,还有什么是绝望?
形体像思想一样,像瀑布中的水流一样,化为乌有。
报纸的标题。
电视节目的片段。
蜂拥而来的事实。
墙壁,安全灯,车流。
一座黑魆魆的、空无一人的大教堂。
去至哪里,你才能找到春天和生命的起源?
是否还来不及这样做你就会死去?
声音(画外音):引领我从虚幻走向真实。
引领我从黑暗走向光明。
引领我从死亡走向永生。
走向哪里才有自然?
除了喧嚣,除了堆叠的碎片就别无他物了吗?
没有什么能够把碎片拼合起来吗?
一处新的地狱;彻底地属于我们这个时代;一个玻璃盒子。
天空被遮蔽了。
人们把自身禁锢于其中。
他必须找到一条出路。
他必须穿越时间,由表及里,走向天地万物的核心。
一处停车场中央的一棵孤零零的树。
一只钟表。
一扇关闭的门。
一只门廊灯。
一个瘸腿的人在街道上跛行。
这些影像一幅接一幅地闪过。
声音时隐时现。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栋高楼大厦的屋顶。
他从边缘一跃而下,跳入稀薄的空气之中,压根儿不曾想过这一跳之后决无生理。
他倒吸一口冷气,醒了过来。
一个身影站在他的近旁。
他看不到面庞,但是有一股奇异的安宁感流入他的内心;一种光芒四射的爱。
你是谁?
杰克似乎在发问。
我为什么不能够去往你的身边?
身影指向一扇大门。
门外是田野。
杰克颤栗着回望城市。
出来!
身影似乎开口说话了。
在你身旁,就有能够指引你的标识,只要你虔信它的指引。
身影伸出手来,碰触杰克的头顶,旋即消失了。
杰克举目四顾。
从哪里开始?
夜色像雾气一样渐渐散去。
街灯啪地熄灭了。
启明星在高层建筑的罅隙中亮起——孤独、备受冷落——这是那个世界的诺言,在此世只是传说。
你——你是谁?
这颗晨星似乎在对他讲话。
在这人工制造的世界之下,是天地万物的真实面目,被遮掩着,朦胧难辨,但依然在召唤我们。
他闭上双眼。
他宁可昏睡,无意去承受必不可少的挣扎。
他在等待一个业已发出的指令。
让我们唱一曲新歌,讲述一个新故事;这个故事不曾忘怀古老的传说,同时又从科学中汲取了灵感。
让我们在转瞬即逝和变化无常中寻觅永恒,寻觅在无尽的变化中历久弥坚的事物。
让我们发现永恒,发现至善。
杰克走在圣莫尼卡海滩上。
冲浪者排成队列,跃起跌下。
孩子们在踏浪戏耍。
他们纵情大笑,他们放声高喊,让他回溯到往昔,回溯到童年,甚至回溯到开辟鸿蒙的时刻——回溯到创世纪的第一缕曙光。
在城市的边缘,他看到了一棵树。
他伸手去触摸这棵树。
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间,宇宙从源头开始萌生。
创世纪我们展示了宇宙的演变,进化的宏大史诗,从宇宙大爆炸,经过漫长的地质年代,直至今日。
我们始于空间与时间从中生发的混沌或虚空——一个超乎我们想象能力的领域,无形亦无象,没有此时此地。
突然,就像欢乐取代了悲伤和沉思,光明迸射,宇宙诞生了。
分子云聚集起来形成星系,星系在虚空中航行,仿佛船舶行驶在汪洋大海上。
新的星球、新的世界诞生又灭亡,仿佛不能结实的种子。
它们仿佛是熔炉,冶炼我们未来生活所需的元素。
在我们的系统被偶然发现之前,已经有过无数次实验与失败;孜孜汲汲,在漫漫时代中一步步改进。
最终原始的地球出现了;气体构成的球形物,更像恒星而非行星,被太阳的烈焰炙烤着,像煤块一样从深处放射光芒。
气体冷却成液态。
生出了一个坚硬的内核;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地壳。
气雾间或散开,露出一个由岩浆构成的炼狱。
空中水汽蒸腾。
暴雨一下千年,渐次冷却了地球表面。
漫长的时代里没有晴空丽日,没有朗夜星光。
只有电闪雷鸣。
但是雾霭逐渐飘散,云层分开,第一片陆地显露出来,一个低矮的小岛,由陨石和凝固的火山岩构成。
没有植物来保持水土,风和水把岩石切割成千奇百怪的形状。
云影机械地在山上移动。
无边无际的不毛之地。
每天都是昨日的翻版。
在一处温泉沸腾的水中,面对生发于虚空之中的混乱却能够保持自身整体性的物质开始进化。
它们的立身之道不是强硬。
它们柔软、顺从。
以己之万变而应万变,仿佛涡流一般,凭借自身内部的变化,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免受偶然灾祸的影响,并逐渐营造了一个对于自身的发展更为有利的环境。
我们无法断言生命是何时且如何起源的。
生命的起源,并非时钟在某一刻准确无误地敲响时所发生的一个孤立事件。
原初的生物是简单的嗜热生物;性质怪异,处于临界形式,既非植物也非动物,横跨在区分生物与非生物的含混的边界上。
它们孤独地在浩瀚的、没有生命的海洋中浮游,在一颗被火山喷发所折磨、被彗星和小行星的影响所威胁的行星的炽热天空下漂流。
在背风的地区,菌群以浮渣和淤泥的形式出现了,点染了水域的边岸,仿佛浴缸的外缘。
它们没有掠食者;不知死亡为何物。
在潮水的边缘,微生物席(注1)成形了。
它们反过来又催生了叠层石;坚硬的白垩石块,形状像卷心菜或者花椰菜,一代代层叠起来的蓝藻建筑,有如礁石上的珊瑚。
一度彼此吞噬的细菌逐渐学会了和谐共处。
当这些菌落具备了遗传性,最初的拥有一个细胞核的细胞萌生了。
细菌也抵达了新的进化阶段,仅凭一已之力,没有哪一种细菌能够发展至此。
从一开始,合作与竞争就在生命的进化中扮演了同等重要的角色。
当赤裸裸的强权与自私败下阵来,合作却获得了成功,不共戴天的死敌在彼此的生存中却是不可或缺的。
物竞天择并不是生命的惟一法则或根本法则。
细菌一步步侵入内陆,像一层毛毡在火山灰上铺展开来。
植物,叶绿素的神奇宝盒,很快就繁衍起来。
它们不再从周遭环境中吸取养分,而是自己制造养分,把阳光和碳转化成活性组织。
光合作用使得生命可以自给自足了,就在生命苟延残喘,即将消耗掉海洋中所有营养粒子的时刻。
现在生命可以为自己制造食物了——无需再依赖外部资源以获取现成的食物。
有些植物缺乏叶绿素,会觉得掠食比从稀薄的水和阳光中生产自己的养分更为容易。
由是最初的动物问世了;生命劫掠生命;杀手。
甫一亮相时身为异类的动物,显示出了需要、目的和意志的肇端;醒目的身份标志,自我的最初的、真正的印记。
新生命在自然中扎下根来;不是被外在力量所驱使,而是由内在力量来启动,由自身而非他物来催化。
动物群落诞生了,在其中,生命的功能得到了睿智的分化。
多细胞生物在海洋中散布开来,利用能够找到的每一处立足点来确保自己的生存,无论这一立足点起初显得多么狭小,多么局促。
我们亲眼目睹了这场创世纪,它不是一桩远古的事件,一个业已完成并被遗忘的行为的终局,而是某种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过程:于今依然是一个奇迹,不亚于天地初生的时刻。
影片似乎是一个筛子,把种子从表象的皮壳中筛选出来,把不变从万变中筛选出来。
团藻、海绵、海扇、海葵、珊瑚、水母:这些生物占领了宜居的水域,数量无穷无尽。
还没有出现鱼类;还没有螃蟹抑或龙虾。
然而这是一个提供了空前绝后的机遇的时代;史无前例,仅此一次,决不再有,一个可以自由竞争的世界。
允许最狂野的幻想;万物均可找到立身之所。
古怪的生物从海洋的想象中冒了出来,然后一去不返:怪诞虫、欧巴宾海蝎、奇虾。
环节动物登场了,继而出现了最早的脊椎动物;原始的鱼类。
脊椎与下颌允许脊椎动物离开海底,放弃了在淤泥中翻掘食物的习惯,以求猎捕更大的生物。
掠食者造就了它们的猎物,促使后者生出更坚硬的盔甲,行动也变得更灵巧,更敏捷。
匪夷所思的事实:如果生命不是被迫面对惨死的威胁,它可能永远不会走出淤泥。
对于生物来说,死亡姗姗来迟,是为了赋予生命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广阔的领域——使得生命更坚韧也更持久。
光线在水面上闪烁,召唤我们去往高处。
藻类从海洋中扩张到陆地。
地衣和叶苔出现了。
在这里,在陆地上,植物不需要为了光线而彼此角逐。
它们似乎因为新近获得的独立而欢欣鼓舞,舒展身体,流露出那种不期然获得自由的生物的蓬勃生机。
逐渐地,山丘覆上了一层微型的绿色植物。
严寒和地衣令岩石分崩离析,化为泥土,适于那些依然等在岸边的进化程度更高的植物。
鲎爬上海岸产卵。
海水像啤酒一样稠厚,在它们身侧翻腾着泡沫。
此前毫无生命声息的所在,如今可以听到微弱的、熟悉的昆虫的合唱。
节肢动物在泥滩上觅食。
蝎子和沙蟹从海浪中现身,捕食鲎。
蠹鱼接踵而至,很快,它们生有翅膀的亲戚就成形了。
凭借飞行的能力,这些昆虫在寻找食物时能够去得更远、更广,播撒它们的后代,躲避敌人,尽管此时尚未有任何敌人显露出来。
自然就像天气一样,是永无尽期的为与无为吗?
它要去向何方?
意图何在?
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或裹足不前。
万物都在生长,并且永无休止地蔓延开来。
有一股力量作用于天地万物,迅速地从一种形式推进到另一种形式,从不在任何一个形式上稍事停留,而是一往无前;位居一切事物之中,却不封闭;身处一切事物之外,却不隔膜。
唯恐我们忘记了是在分享主人公的视角,我们会不时地切回到城市中庸碌度日的杰克身上。
具有最初的两栖特征的鱼类占领了海岸。
沼泽与湿地取代了此前的时代中那些宽广、多风的平原。
植物的形式简单而稀少。
没有芦苇或青草。
没有花朵来打破沉闷阴郁。
地球是无边无际的、潮湿的伊甸园。
除了两极地区,那里没有季节之分。
每一年都是上一年的翻版。
爬行动物从两栖动物中露头了,恐龙则依次从爬行动物中进化出来。
在恐龙身上,我们发现了母爱的最初迹象,因为这种生物学会了彼此关心。
难道爱不是创世纪的结果吗?
如果没有爱,我们又将何如?
世界将会怎样?
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知觉意识溜进了世界之中。
当最早的种子植物出现时,植物王国也在繁荣发展:苏铁、南洋杉、松柏、银杏。
激昂的乐曲与大段的安宁声响交替出现;风声、涛声、夏日虫声。
自然在时时处处暗示它的目的。
在它抵达终点的途中为什么会有耽搁?
它如何看待自己的旅程——漫游、闲荡、拖延?
为什么会有迂回曲折和退却,仿佛它是在迷雾中摸索自己的道路?
为什么要设立滞阻和障碍,只为了给自己带来出谋划策以攻坚克难的麻烦?
哺乳动物从树丛中的藏身之处向外窥视,等待着寒冷的夜晚从天而降,令爬行动物变得迟钝懒惰。
没有什么动物体型大过松鼠,比老鼠大的也寥寥无几。
它们是一条危险的细线——在整体景观中并不起眼,胜算很小,总是处于全体灭绝的危险之中。
然而这灭绝的命运反而落在恐龙的头上,其时一颗较大的小行星撞击到地球之上,使地球经年累月笼罩在尘幕之中。
植物枯萎;大型爬行动物沦为饿殍。
年复一年,地球一片沉寂。
慢慢地,哺乳动物壮大了,填补了恐龙留下的空白。
天地不仁。
然而,如果没有这一场灾难,时至今日恐龙可能依然会主宰地球。
令人费解的是,苦难和疫病却会指引生命前行——事实证明,它们是生命进化不可或缺的条件——如此恢弘壮阔的历程却是兴起在痛苦、死亡和毁灭的基础之上!
姬蜂、鳄鱼、鲨鱼——想一想,它们也是自然旷日持久地劳心劳力的成果——也承受了同等的关爱!
想一想,它们耐心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其生命与我们的生命同样真实!
草类和现代的鸟类现在登场亮相了;嗣后不久,是最早的灵长类。
最后我们见到了人,地球的胜利,造物的典范,奇迹中的奇迹。
他在行走时昂起了头,肩膀宽阔有力,他的凝视锁定在天空,他是众生的皇冠与荣耀。
我们将快速地连续展示出人类从流浪的野蛮状态发展至定居的稳固文化的步骤。
人类驯化了鹿和野羊。
他们结庐而居,抵挡风雨。
他们在大地上开掘沟渠,引水灌溉。
我们的族类简直是眨眼间就占据了这个星球,毕竟我们来得太迟了——这是一个开端——我们是属于未来而非过往的生物!
也许是一个难以言传的辉煌未来,然而,尽管自然足以满足我们的需求,我们却与之为敌,并且彼此为敌。
万物都加入了这个伟大的合唱;各得其所,怡然自乐。
只有人类是例外。
何以故?
直至今朝,我们依然生活在创世纪的第一天。
万物起源的遥远辉光仍在我们之中闪耀。
然而我们无端地迷失了道路。
稗子站在麦子中:耀眼的红色罂粟,蒺藜和荆棘。
饱受蹂躏的地球。
古城的废墟。
战争摧毁的高墙。
干涸、废弃的水井。
某些古老神灵的石像的头部,颈项以下都被流沙掩埋了。
大海吞噬了一座庙宇。
为什么世界要分崩离析?
它在哪里出了差错?
我们的主人公被留下了,如果说与此前的他有所不同,那是源于怀疑和忧惧。
他相信自然会解答他的疑问。
自然解答了一些问题,却提出另一些问题作为回应。
我们丢失了永恒——身内与身外皆然。
这始于何事?
又是怎样在当下、今日,在每个人的生活中发生的呢?
一架梯子伸向树梢。
一道清泉从岩石中流出。
一朵玫瑰。
我们应该怎样重觅永恒,我们越来越急切地寻找,却茫无头绪?
第二部分外景,海滩,房屋,桥梁,大门,火光等,波马尔佐,柯罗迪,巴尼亚亚,欧椋鸟快速的广角镜头;在自然的柔板之后,节奏轻快而充满活力。
海岸。
远方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平原。
雾霭中的身影。
是还未降生人世的灵魂。
孩子们,各个族裔的孩子们,年纪约为五六岁。
在他们前面放着一盏燃起的灯。
他们拥上前去,每人都手拿一根蜡烛,在灯盏上点燃。
他们一个接一个,用手护着火苗,走出了黑暗。
一个古老的花园,高墙环抱。
一只孔雀。
从花园中央的一个滴水兽嘴中流出清水,注入池中。
他们在池中饮水。
他们穿过一个大门。
走过一道桥梁。
外景,隧道,洞穴,书籍,测量杖,冰岛灵魂们聚拢在一起。
现在有一个排众而出,走向前来:一个男孩。
助手们——我们看不到他们的面容——对他耳语。
其中一位示意他走向一扇大门。
他踯躅不前。
一个身穿婚纱的女人——她的脸庞被面纱遮挡住了——给他看自己的婚戒;一片向日葵田;给了他一本袖珍书籍,他必须吞下这本书。
外景,树木,门廊灯,河流,从洞穴望出去的视角在快速剪辑中,孩子回望自己的来处。
那所房屋已经显得遥不可及了。
他看到了自己未来家园的门廊灯。
飞蛾在这只黄色的灯旁盘旋。
粉尘从它们的双翅上腾起。
一个人影在他耳畔低语。
一只手示意他向前。
现在他站在一条宽阔的河流旁。
他的视角,仿佛是出自一条船,这条船从黑暗的海蚀洞中驶出,驶向光明。
外景,奥布瑞恩家我们回到了影片的开头:奥布瑞恩家房子前的那棵高大的橡树。
需要千百年才能生成一层泥土,再过千百年才能育出一枚叶片或一棵树木——这一切的艰辛努力只是要为一个生灵做好准备!
这个生灵:造物的皇冠和巅峰;自然的自我、核心与内在。
就时空而言并不突出,但其力量和智识的深度和高度却无可比肩。
他们来自何方?
他们诞于几时?
他们如何前行?
他们去往哪里?
为什么我是我而你是你?
这个生灵缓慢的、隐秘的诞生——比世界的诞生更加伟大,更加深不可测。
内景,卧室,夜晚漆黑的房子。
蟋蟀的鸣叫震动着夜色。
月光映照的窗户。
窗帘窸窣地拂过窗框。
一位访客。
布料沙沙作响。
后穹窿镜检查,胚胎,温暖慈爱的音乐生命最初的征象:生命之源——心脏——的萌芽,急骤地跳动。
心脏收缩,心脏舒张。
胎儿逐渐发育成形。
双脚,双眼,指甲。
不吝于在我们的身外创造奇迹的自然,在我们的体内创造了更大的奇迹。
一个男孩。
被母亲的气血所滋养,他睡在她体内温暖的暗夜之中。
他支起耳朵,谛听外面世界的声音。
不知哪里传来了笑声。
钟声敲响。
他依然昏昏欲睡。
内景,被淹没的房间,特别的背景,亮着的落地灯水面在波动。
慈爱的声音温柔地说着鼓励的话。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无从猜测,未曾目睹。
他慢慢地向上浮起。
他的手在这里那里试探着,推一扇门,敲击——敲击——敲击——子宫——他的圣殿,在那里他的一切需求都能够被感知并回应——变成了一座监牢,一处坟墓。
他必须突破出去,不惜任何代价。
他再也无法忍耐。
向前,冲破黑暗,去往白昼的领地!
分娩,第一声啼哭,第一次呼吸他的母亲喘着粗气,勇敢地抵抗着剧痛。
她的唇上有汗珠。
孩子终于呱呱坠地。
他吸入了第一口空气。
他的哭声与她的哭声融为一体。
婴儿的视角,母亲的微笑,双手母亲的微笑:这是他最先看到的。
微笑用光明覆盖了他。
她仁慈,平和,是生命的源泉:她带着天堂的气息。
无需借助语言,她对他的灵魂说话。
他分辨不出她是在哪里中止而他是在哪里开始的。
她从一开始就忘却了自己的兴趣和舒适,全身心地照料他。
但是,这是谁——他的父亲?
他们的关系并不明朗。
奥布瑞恩先生凝视着他的妻子,此时孩子被送到他的怀中。
喜悦的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们做了什么?
他似乎在问。
孩子被从虚空中唤醒,从茫茫尘雾中前来。
为什么是现在?
不是更早,也不是此后的一千年?
他的目光中带着彻底的信托。
丝毫也不担心他的母亲不予回应;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她的抚触驱逐了恐惧。
完美的爱环绕着他。
父亲和母亲毫无龃龉。
他生活在一个和谐的世界里。
色彩、形状、有趣的声音:起初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
然后,逐渐地,事物获得了意义。
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了出来。
这是什么新的梦想?
她端详着他,惊奇赞叹。
他的耳朵,就像刚刚出水的贝壳;他的手、脚和嘴,时不时颤抖一下,仿佛是出于恐惧。
哦,这是一个远离死亡的世界!
他抓着妈妈的手指。
她的双手捧起他的小脚。
这个世界被她的微笑所包围。
太阳是一个玩具。
内景,奥布瑞恩家的卧室,婴儿期,音乐她注视着婴儿床中的他。
他欢快地叫嚷。
一切都在奔跑;一处污迹,一个梦想。
他把手举到脸前。
起居室里,树上的彩灯闪烁着红、绿、蓝光。
他的父亲在弹钢琴。
她向他俯下身来。
从她那里传来了全部的祝福、滋养和美丽。
许诺了深切的快乐!
屋外,橡树上传来阵阵蝉鸣。
喷灌机在前后摆动。
花朵,动物,男孩,强迫透视(注2)所有事物都比随后呈现出来的样子更大,也更有生命力。
它们在直接对他讲话。
一只蜻蜓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疾飞而去。
夜晚,那个奇怪的月亮会透过窗户向内窥视。
妈妈,来呀!
我这是在哪里?
杰克:妈妈!
一个球在他面前滚动。
他无法合拢双手捉到它。
他把手伸进装着小鱼的玻璃缸里。
小鱼唱着歌从他手边游过。
母亲亲眼看着他迈出了第一步。
她的胸口隐隐作痛:他为独立、自由、分离做了最初的尝试。
他追逐着天空。
他沐浴在光辉中。
她把他拥进怀里。
他开怀大笑。
桌子在走动,水龙头在唱歌。
他的幸福源源不绝。
但是,在故事书的一幅图画中——鳄鱼拉扯大象的长鼻子。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父亲,音乐他触摸父亲的髭须。
父亲:砂纸!
父亲从耳朵里变出一枚硬币。
怎么回事?
父亲把他放在膝头,玩骑马游戏。
啊呀!
他们上下颠动。
他兴奋地尖叫。
邻居们来串门。
比格登先生做鬼脸。
成年人都是地球上的英雄和巨人。
父亲:我们邀请了主管来用晚餐——这个小魔头居然敲他的脚踝。
内景,客厅,音乐他想走入黑暗的客厅,但是他不敢一个人前往。
他转向母亲。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过来牵起他的手。
头顶上,吊扇啪的一声打开,仿佛天花板也开启了。
外景,前门廊,另一个婴儿的视角他采摘邻居的郁金香,用小车装着送给她。
母亲:哦,宝贝儿!
这些花属于我们的邻居!
但是你真乖,想着给妈妈带花来。
是的,你真乖!
她没有皱起眉头,也没有呵斥他。
她亲吻他的脚底。
她弯下腰,在他肚子上吹气,逗他笑。
她给他套上睡衣。
躺在她的心脏附近,听着轻微的心跳声,他明白了何谓安宁。
他们越来越心有灵犀。
他们像两根藤一样缠绕在一起。
在灵魂上仿佛是同一个人。
依然如此。
他把奶瓶丢到地板上。
她耐心地再次捡起来。
她把两个色彩缤纷的球放在他面前。
他去摸球,球滚开了,仿佛是有生命的物体。
云朵、青草、太阳、流水、鲜花:世界是一个用图画表示的谜语。
在无言地对他诉说。
内景,婴儿床,新生儿,窗户一张婴儿床摆放在明亮的窗户前。
一个新生的孩子躺在里面;他的弟弟洛尔。
宇宙在母亲的眼里慷慨至极!
又一份来自光明的礼物!
神灵以这种方式来赐予她厚爱,多么仁慈!
在她的孩子诞生时,她也同时获得了新生。
她从他们的笑声中感悟世界。
她与他们一起成长。
她喃喃低语,说着祝福的话。
杰克盯着自己新来的弟弟。
起初他不肯分享母亲的喜悦。
这个小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做些事情?
什么时候才能回医院去?
杰克:宝宝,晚安,晚安!
他听到婴儿快乐的叫嚷,喜悦的咿呀。
现在他必须与弟弟分享她的爱了。
她要抱着弟弟了。
特写:动物书籍狮子、老虎、狗、鸟:他在学习这些动物的名称。
她把书中的动物指给他看,他依次说出它们是什么。
小积木。
字母形成新的组合。
世界呈现了意义,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外景,前院,他们首度移师室外父母种下了一棵枫香树,以此来纪念这个新婴儿的诞生。
他们把他的照片放在树旁。
枫香树的成长会提供一种参照,来衡量孩子们的成长。
铃声遥遥响起。
他冲出去寻找冰淇淋车。
他的祖母叫他回家。
她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他。
他知道自己能躲开她。
气氛高度紧张。
杰克:我在这儿!
我们的圈子越绕越大,一步步远离他最初的熟悉的世界。
水下镜头(游泳池)失重的他在游泳池的浅端扑腾,他的脚蹬着池底。
母亲:捏住鼻子!
别去深水里!
内景,父母的卧室他偷偷溜进父母的卧室。
在一个抽屉柜里,他发现了父亲的战役勋章、一封由中校写的推荐信、圣安妮修道院的修女们做的肩衣(注3)、面额惊人的中国钱币。
他沉醉在这些物品各自的神秘生活之中。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响。
他转过身去,发现母亲在门口。
母亲:那是我们存放个人物品的地方,宝贝儿。
把东西放下,好吗?
他点点头。
她宽容了他的缺点,他的任性和坏脾气。
音乐让一切都沐浴在爱中。
外景,第一场雪他伸出手去,感受他的第一场雪。
她站在他身后,微笑。
又一天——斯蒂夫他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回过头去。
杰克:他的妈妈在哪里?
母亲:他是你的新弟弟。
杰克:我会有多少个弟弟?
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他觉得婴儿很可爱。
他触摸婴儿,轻抚婴儿的皮肤。
外景,中国家犬,黄昏他畏惧这条街上的一条狗,那是霍华德·威尔斯和拉斯蒂·威尔斯养的,他们是邻居,年龄跟杰克兄弟相仿;这条中国家犬有着紫色的舌头和蜷曲的尾巴。
眼神中隐含威胁之意。
在它出现的那一霎,恐惧会进入他的血管。
他的母亲觉察到,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他深知自己的弱小。
她看了看他,表示:我会保护你。
内景,奥布瑞恩家,新生儿的小床杰克想摸摸这个刚出生的小宝宝,然后向他身上浇一杯水。
母亲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外景,斯蒂克利家,地界线隔壁是一片生满了蛇和蜥蜴的空地。
空地的另一端,立着一栋荒弃的房屋。
没人见过屋主进出。
父亲:离远点儿。
别打扰它们。
那是斯蒂克利家的产业。
从这一道线开始。
他盯着地面,但是空地到哪里为止,斯蒂克利家的庭院从哪里开始,他说不上来,也不关心。
杰克的视角他的父母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不让他看到任何令他心神不宁的景象。
有一天,他看到一个人在地上疯狂地打滚,母亲用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把他揽入怀里,抱着他走开了。
他皱起眉头,看着母亲。
那个人身体里有什么?
洗澡时间。
恐惧被忘在了脑后。
男孩们坦然地裸露着身体。
一切都纯洁无瑕。
所有的争执都被掩盖起来,没有落入他的眼睛;所有的疾病、痛苦和死亡。
他仿佛身处乐园之中。
在草地上旋转,旋转的风扇他听到母亲在厨房里唱歌。
她拉起他的手,带着他旋转了又旋转,直到他晕眩起来,站立不住,喝醉酒一般踉踉跄跄,最后跌坐在草地上。
旋转的风扇。
水管中流出的水。
他热爱一切流动的东西。
7月4日:烟花升起在夜空中,幻化出种种图案。
笑声是这一部分的主调。
知识意味着快乐。
悲伤转瞬即逝。
所有事物都熠熠生辉。
他摔倒了,伤了膝盖。
母亲为他敷药。
他疼得发抖,但是她吹了几口气,把疼痛驱走了。
母亲:现在没事了吧?
他笑。
她的触摸,让他恢复了安宁。
肥皂泡他把肥皂泡吹到空中;神奇的泡泡,闪着虹彩。
肥皂泡飘走了,不见了。
欢乐易逝。
逐渐地,微妙的辉光从事物上消退了,仿佛云层遮蔽了日光。
如黎明悠然到来一样,这个男孩也在成长。
音乐暗示出这一变化。
当他看到母亲向弟弟倾注了更多关心的时候,有种狂暴而陌生的情绪烦扰着他。
世界一步步侵入了他的生活。
他开始看重此前做梦都不曾想要得到的东西。
他从洛尔手里夺走了一个玩具。
杰克:是我的!
杰克的视角洛尔看到了一只猫。
洛尔:它害怕小孩吗?
它会对小孩做什么?
会舔小孩吗?
灯杰克碰倒了一盏灯。
灯倒在地上,打破了。
母亲来到房间里。
母亲:是你干的吗?
你们是不是乱跑了?
(杰克点头)你总是说实话。
你是个好孩子。
下次要当心一点儿。
蜡笔画她称赞洛尔的画作。
杰克把自己的画放到了一旁。
洛尔已然是一个更出色的艺术家。
杰克:你更爱谁?
母亲:我对你们的爱同样多。
杰克:我们三个吗?
(她点头)我能不能告诉你他做过的事?
母亲:你这么做,他会介意吗?
他从未有过这种善良的顾忌。
他从她身上学到了呈示荣誉与真理的巧妙方式。
人生的至乐,就是看到她开心,当孩子们在学校里表现出色或者实话实说时。
外景,奥布瑞恩家(前院)几个邻家小孩把洛尔推进水坑里,杰克拎着棍子冲向他们,把他们吓得四散奔逃。
杰克:滚开!
他向撤退的孩子们扔石头。
洛尔感激地看着他。
他们回家,他用胳膊环住了弟弟的腰。
音乐响起。
外景,奥布瑞恩家(后院),音乐,黄昏一家人坐在后露台上。
鸡块在烤架上。
她抱起洛尔,指着地平线。
太阳刚刚落山;天空像是发光的火炉。
母亲:那就是上帝的所在。
另一个世界,音乐这个世界不是已知的、真实的世界。
似乎总有某些角落和走廊提供给他们一条通道,去往另一个王国。
人们可以撬起一块地板,或者在壁橱的背后,发现某个做梦都想不到的房间。
另一个世界:它在何处?
在夹墙内、在屋顶下的一个只能爬进去的空间:谁会聚集在那里呢?
他跪到地上,透过通风孔向内窥视。
他看到了阁楼远端的角落。
在他的世界里似乎还有另一个世界;一个套一个的世界。
内景,孩子们的卧室,夜夜幕降临了。
奥布瑞恩太太坐在婴儿床边,哼唱摇篮曲。
母亲:再见,睡袋里的宝贝,爸爸去打猎,要打一张兔皮……她亲吻洛尔,道晚安。
她关了灯。
风扇左右摇摆。
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她就是上帝的化身。
杰克:开着灯吧。
小夜灯看护着他们的睡眠,一直亮到清晨。
月色下,灌木丛仿佛拥有了热带植物的体量;树叶镀上了一层银辉。
你会认为是月亮自己选择了照耀何方。
奥布瑞恩太太返回房间,给洛尔带回来一勺糖浆,里面是碾碎的阿司匹林。
洛尔:是什么声音?
奥布瑞恩太太:没什么。
洛尔:你能推一下抽屉柜,让它靠着墙吗?
在墙与抽屉柜之间有一道缝隙。
有什么东西会溜进里面吗?
杰克觉得自己在黑暗广袤的宫殿里形单影只。
母亲:现在睡吧——做个乖孩子。
暗影在天花板上舞蹈。
仿佛它们都是活物。
奇异的面孔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没有什么静止不动。
万物来来去去,此消彼长。
斯蒂夫(画外音):为什么月亮跟着我走?
她刚离开房间,孩子们就起身嬉闹了。
他们在床上跳来跳去。
他们察看收音机背后发光的电子管。
他们在被单和毛毯下乱动。
他们拿着手电筒从下方照自己的脸。
转到下一个镜头少顷,当母亲返回房间时,她起初压根儿找不到他们在哪里。
一个孩子在床下,另一个躺在地板上。
她把他们扶起来,送回床上,亲吻他们,然后关门离开。
钥匙孔里跳动着亮光。
他的幼儿期仿佛在一天之内即告终止。
他的天真无邪一去不返了。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5年后杰克醒来。
房间一如既往。
他置身何处?
在弟弟出生时种植的枫香树标志了5年时光的流逝。
如今他的眼睛还是被屏蔽了邪恶、痛苦和死亡的景象;他的家人融融泄泄,父母之间没有丝毫勃谿的痕迹。
世界拼合成一个整体。
事物获得了常规的命名,各安其所。
我们进入了这个故事的主干时期。
杰克如今11岁了,读5年级。
他的两个弟弟分别是9岁和6岁。
洛尔是一个好脾气的男孩,受到所有人的宠爱,安静而宽宏大量,还具有很强的幽默感。
斯蒂夫好斗,野蛮,但是勇敢,而且忠诚。
字幕显示:“得克萨斯,1956年”。
此前我们完全局限在这家人的房子之内,现在我们要冒险一步一步踏入这个街区,最终走近他们居住的这个得克萨斯中部城市,此地距离外面的广阔世界还很遥远。
邻居的院子笼罩在橡树的浓荫之下,四周环绕着低矮的树篱,孩子们在树篱中留出了空隙。
奥布瑞恩家的房子跟五六栋其他房子一起,处在一小块地产最外侧的一条街道上。
前面朝向其他房屋,后面是开阔的树林:长满杜松的蜿蜒山丘,被一片片奶牛牧场分隔开来。
外景,邻居的草坪,轻松时光下午的酷热终于过去了,邻居们把水管拖了出来。
喷灌器嗡的一声,开始喷水。
男人们挽起袖子,站在一旁,严肃地盯着喷灌器,每个人都在调整水龙头,直到水柱准确地落在草坪的边缘上。
杰克像鸟儿一样欢腾,紧盯着喷灌器一圈圈地旋转,直到母亲唤他回家。
内景,奥布瑞恩家她在准备晚餐。
她留意到孩子们逐步长大了,越来越安静,越来越警觉。
母亲:你们清扫露台了吗,宝贝儿?
你们整理自己的房间了吗?
孩子们立刻去忙自己分内的家务了。
他们清扫露台,然后用水管冲洗得干干净净。
他们拔了几株螃蟹草,把草放在了显眼的所在。
然后,远远地,他们看到一辆绿色的斯蒂贝克车驶来。
转到下一个镜头轮胎轧过水泥地,沙沙作响。
男孩们站着不动,满怀期待。
片刻后,他们的父亲走进了前门。
父亲:嗨,宝贝儿!
小伙子们!
他亲吻孩子们的母亲,转过身来面对孩子们。
他们有点儿手足无措。
他抱起他们——用肢体语言来向他们展现慈爱——但是他们很警惕,对他敬而远之。
他们明白,他把自己全身心地奉献给了他们。
他永远不会抛弃他们,不会,他会永远保护他们。
但他们依然不信任他。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黑麦威士忌,在鼻子下方摇晃着杯子,然后放下杯子。
他刚一转身,孩子们就溜走了。
父亲:等等!
外景,奥布瑞恩家,草坪他把一块草坪指给杰克看。
上面杂草丛生,有螃蟹草和芒刺。
父亲:你有没有把房子边缘的草全拔掉?
还是只拔了眼面前的那块地?
(杰克摇头)野草又冒头了。
你得把它们连根拔除。
不能只把叶子扯掉。
他给杰克做示范。
在这个孩子看来,杂草会一直蔓延到天边;这份苦工非他能力所及。
内景,餐厅孩子们垂下眼帘,却是你瞟我一眼,我瞟你一眼。
他们的父亲在做饭前祷告。
父亲:主啊,请赐福于这栋房子,赐福于所有居住在房子里的人。
赐福于我们的食物,赐福于我们,您的忠诚的奴仆,让我们不要忘怀他人的需要。
阿门。
用餐时孩子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简直就像下了地狱。
唱机里播放着交响乐。
奥布瑞恩先生不时起身,指挥一段令他激情澎湃的乐曲。
斯蒂夫:我是在做梦吗?
杰克:请把黄油递给我。
父亲:“请把黄油递给我,先生。
”杰克:先生。
父亲:唔,你今天做了什么?
杰克:去上学了。
父亲:放学之后呢?
杰克:什么也没做。
父亲:你练习钢琴了吗?
杰克端详玻璃杯上凝结的水珠。
父亲:前院呢?
杰克:我拔草了,照你的要求拔的。
父亲:你有没有多种点儿红花菜豆?
杰克:呃,嗯。
父亲:“是的,先生。
”看起来不像。
我们等着瞧吧。
孩子们警惕地盯着他。
他的言辞尖酸刻薄,命令荒唐可笑,因此他几乎不指望他们会听话。
他从不过问他们在学校里的表现。
他不知道他们朋友的名字。
如果他肯屈尊动问的话,他们会怀疑这是一个圈套。
男孩们狼吞虎咽,吃完晚饭。
洛尔被父亲叫了过去。
一道阴影掠过杰克的双眼。
他的母亲看到了,伸手抚摸他的头发。
消解了他的怒气。
父亲:你喜欢你母亲穿的那件短上衣吗?
洛尔:是的,先生。
父亲:我从萨尔蒂约给她买的。
同样的短上衣在这里要卖40美元。
洛尔:很漂亮。
父亲(对奥布瑞恩太太):从坦皮科来了封急信。
那里有个家伙想请我做顾问。
他想驾驶游艇带我出去钓鱼,好好听听我的建议。
我告诉他,我太忙了。
母亲:瑞兹先生喜欢杰克的读书报告,想把他树为榜样。
他主动提出到我们家来一趟,帮……音乐吸引了奥布瑞恩先生的注意力。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把音量调大。
父亲:这个演奏如何,宝贝儿?
是以字母“B”打头的。
她摇头。
他的狂野的能量足以横扫面前的一切;他很少等待别人回答。
父亲:我最喜爱的食物是什么?
母亲:羊羔肉?
鲜豌豆?
父亲:不,不!
继续!
母亲:米饭(Rice)?
父亲:正确!
好的,就从这里开始。
B-R-她没有猜。
他皱起眉头。
她是在顶撞他吗?
父亲:勃拉姆斯!
勃拉姆斯!
他指挥音乐,手势激情四溢。
他指着唱片封套上托斯卡尼尼的照片。
有时他表现得像个孩子,以至于孩子们都觉得尴尬。
看到杰克眼里冰冷的愤怒,他走过去亲杰克。
他知道孩子们不喜欢亲吻,却偏偏要这么做;孩子们怀疑,他是存心如此。
父亲:他在1883年写了这首曲子。
每个人都告诉他,他完蛋了,他再也写不出像样的音乐了,所以他呕心沥血,去了一处公园——坐在一棵树下。
他看到一头鹿在树下奔跑,这给了他灵感。
孩子们彼此交换眼色。
每个人都知道他在瞎编。
他介意吗?
父亲:我读过一篇文章,讲的就是这个故事。
内景,厨房饭后,孩子们刮干净自己的盘子,把盘子浸泡在水槽里。
他们一秒钟都不耽搁,就离开了家。
他们是冲出去的,生怕他会叫他们回去。
外景,街区男孩们紧紧抓着彼此的手腕,转了一圈又一圈,直至他们头晕目眩,膝盖发软,倒在草地上。
洛尔:你再做一件事——像这样子压你的头顶——然后你就长个儿了!
他们练习派头十足的跳接球。
斯蒂夫:把我绑在树上!
谁也别来帮我!
(一旦被绑上了)救命!
救命!
最终,洛尔回来给他松了绑。
洛尔抱紧那棵树的树干。
他感到树在他怀中前后晃动——感知了树皮下的蛮野生命。
他们把词语串在一起,想编出一个咒语,能让他们消失在空气中。
洛尔:卡里查马基查!
过了片刻,萤火虫在枝叶中现身了。
青蛙在没入水中的冰凉的青草里扑通扑通跳来跳去。
男孩们把水表的铁盖拧了下来。
水表下面,一只蟾蜍像石头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天色越发昏暗了。
在天际线的某处,他们辨认出了无线电塔红色的灯光。
杰克和洛尔去找贝茨家的男孩。
斯蒂夫大叫大嚷,让他们等一等。
他也想跟着去。
杰克摇头。
斯蒂夫只会拖后腿。
杰克:回去在门廊上等着,数到50,你再来。
洛尔:让他来吧。
杰克暗自琢磨。
也许他们可以把他引入陷阱或者把他从屋顶上推下去。
不管他们有什么要求,斯蒂夫都会照办。
斯蒂夫:我是在做梦吗?
杰克:来吧!
游戏一块大石头被投进水里,溅起了水花!
摧毁蚁巢,乐不可支!
手拿一条燃烧的绳索,火苗迅速上蹿!
他们跟哈里·贝茨和乔·贝茨兄弟一起玩游戏。
凯勒,那个住在橡树岭街的孩子,游荡过来。
其他人跟在后面。
哈里:你真是瘦得皮包骨头。
凯勒:那又怎样?
哈里:人们说我矮。
他们骑上自行车,在平滑的路面上滑行。
在城市的这个区域,交通并不繁忙。
霍华德·威尔斯露面了,这个孩子形容憔悴,住在这条街道尽头的一栋房屋里,到那里街道就变成碎石子了。
他们点燃了一根藤蔓。
他们在草坪和花床上横冲直撞。
视篱笆如无物;他们不在乎是谁家的地盘。
只要是他们看中的地方,他们就去玩耍,无需得到主人允许。
斯蒂克利家,黄昏他们透过大门窥探斯蒂克利家。
暮色四合,即便如此,里面也没有亮起灯。
男孩们怀疑居住在里面的人有怪癖,要么就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霍华德:在别人搬来之前他们就住在这里了。
没人见过他们!
杰克:他们不会介意有访客登门的,霍华德。
凯勒:也许你应该去串串门。
洛尔:他们一直等着你呢!
孩子们把霍华德推向大门。
他尖叫起来。
他们大笑,一哄而散。
孩子们:不是它!
不是它!
他们知道,在他们的游戏中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它在呼唤他们,召集他们。
它似乎有意让他们发现。
他们在喷灌器之间奔跑,体会水喷溅在下颏的感觉。
他们把一个棒球在屋顶上扔来扔去,直到天黑透了,再也看不到球,才作罢。
他们玩踢罐子藏猫猫的游戏。
他们跑到道路尽头,新房子的建筑工地那里。
此时,他们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
贝茨太太(画外音):哈里!
乔!
其他孩子一个个跑掉了;先是贝茨兄弟,然后是凯勒。
最后只剩下了霍华德·威尔斯。
母亲:洛尔!
斯蒂夫!
她甜美的声音在夜风中飘送。
杰克:我们得走了,霍华德。
霍华德:我们还可以在门廊上玩。
他似乎不情愿离去。
他徘徊不舍,仿佛无处可去。
洛尔:你妈妈不在乎你什么时候回家吗?
你真幸运。
霍华德耸耸肩。
也许是这样。
杰克:我们得走了。
霍华德茫然地、幽灵般地瞥了他们一眼。
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家了。
夜色越来越深,母亲站在门廊灯旁边,孩子们几乎看不清母亲的身影。
跟她作对太有趣了——假装没有听见——隐没在黑暗之中,连狗都看不到他们。
母亲(画外音):进来!
他们在黑暗中奔跑,闹出了动静。
风在他们身旁呼啸。
风也想做游戏。
斯蒂夫:蝎子!
蝎子舞!
他们跳起舞蹈,免得被黄昏时爬到温暖的露台上来的蝎子蜇到——像托钵僧一样蹦来蹦去,拼命旋转,因为开心和恐惧而尖叫。
感觉更加妙不可言:这就是快乐。
母亲:现在就回家,你们这三个小鬼头!
一个名叫罗伯特的男孩远远地看着他们。
内景,起居室,夜他们蹑手蹑脚地向卧室溜去,希望不要惊动父亲。
父亲正坐在鹅颈灯下看报纸。
父亲:儿子?
到这儿来。
把打火机递给我。
他明明可以自己轻而易举地够到打火机。
似乎他就是想给孩子找点儿麻烦,以显示自己的权威。
杰克瞟了母亲一眼,她一遇到他的眼神,就垂下了眼帘。
杰克:你自己够不到吗?
父亲不答。
杰克过去,拿起打火机,递给父亲,然后走向自己的卧室。
父亲: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他指指自己的脸颊。
孩子过来,吻他道晚安。
父亲:就这些吗?
杰克又吻了他一次,神情冷淡地拥抱他。
父亲:你爱你的父亲吗?
杰克:是的,先生。
父亲:很好。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杰克对自己收集的石头道晚安。
他轻声叫出它们的名字:磷灰石、玉髓、蓝铜矿石、黑曜石。
洛尔(画外音):……请不要在我活着的时候让任何灾难发生。
阿门。
杰克观察父亲的视点,夜奥布瑞恩先生进了起居室,开始弹钢琴。
杰克从门上的裂缝中观察着他。
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很有造诣的音乐家。
他坐在钢琴旁弹奏巴赫或肖邦时,是他们家气氛最友善最平和的时刻。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白天日光从窗口射入。
麻雀在屋檐下忙个不停。
母亲:你们是我见过的最懒的男孩!
她把手伸到被单下,挠他们的脚。
一点儿用也没有。
她端着一盘用洗碗巾裹住的冰块来了,把冰块放在他们背上。
洛尔:不公平!
杰克向外看去。
斯蒂贝克车已经不见了。
厨房中有欢笑声。
杰克:斯蒂夫!
他们喊着最小的弟弟。
当他跑过客厅时,他们猛地拉紧了一根隐藏在地毯接缝处的绳索,他摔了个大马趴。
他有一会儿没做声,然后利落地爬起来,放声大笑。
舍普在周围蹿来蹿去,激动得发疯。
母亲:快点儿,否则你们就迟到了!
洛尔:妈妈?
你每天晚上都长个儿吗?
妈妈——如果有人偷了我们的衣服怎么办?
母亲:那你们就只好光着屁股跑回家了!
她拍拍他的脸蛋。
他是孩子中最温柔的一个。
当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只想坐在她的膝头。
杰克猜想,洛尔也许是母亲最心爱的孩子。
外景,韦科的街道杰克和洛尔跑向学校。
外景,学校第一遍铃声响过之后他们才不情不愿地分开。
没有哪个同学能够取代兄弟。
内景,五年级的教室杰克的老师,瑞兹先生,一向衣冠楚楚,声音洪亮,留着克拉克·盖博式的唇髭。
杰克紧张地东张西望。
他很难专心听讲;也很难跟其他孩子和睦相处。
他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班上有一个生有雀斑的漂亮女孩,他很想给她留个好印象。
她叫玛莎。
她风度娴静,一头长长的棕色秀发。
她的微笑令他又愉快又迷惑。
玛莎站在全班面前唱:“我曾有过暗恋。
”他狂喜地倾听。
男孩(画外音):她很可爱。
我在她的课桌里放了一只蟑螂。
他在大厅里遇到了她,她独自一人——他期待已久的机会——他的心跳到了喉咙口,他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外景,闹市街道,瘸腿的人有一个下午,杰克跟母亲一道出去。
杰克看到了一个瘸腿的人在人行道上跛行。
他怜悯而恐惧地看着那个人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这个人也可能是他自己。
他所知或所有的一切都不能保护他。
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无缘无故。
可能就在转角的地方,或者从后面袭来。
他转向母亲。
杰克:这种情况是不是很少见?
任何人都会发生吗?
她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的头脑里有了困扰。
而他不明其故。
她能够驱走伤害和恐惧。
但是疾病呢?
如果他们生病了怎么办?
如果她自己生病了怎么办?
他记得理发店有一个人,一只鞋大一只鞋小。
那只大鞋里隐藏着什么?
内景,起居室,祖母过了些日子,他的祖母来看望他们了。
她精神抖擞。
他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她患有关节炎的双手、手臂上毕露的血管、从鞋头鼓出的拇指囊肿上。
再一次地,他生出一种奇怪的怜悯,其中还混合着些许恐惧。
这会是他的命运吗?
他母亲的命运吗?
为什么大家都讳莫如深呢?
这令他百思不解。
他无法相信他会死,或者会躺在坟墓里。
不,死亡不会落到他头上。
母亲让他放心——母亲:我们都会变老。
没什么可怕的。
杰克:老成那样吗?
你也会吗?
(她点头)我也会吗?
母亲:每个人都会老。
看看舍普在干什么!
他记得奥斯丁,那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孩子,总是踱来踱去。
他记得一个女人在闹市街道上向她的男友大喊大叫;一个疯女人,那个疯女人叫他过去,看一辆童车,里面躺着的却是一个布娃娃。
似乎有什么事情是他跳上母亲膝头也无从躲避的。
世界是一栋熊熊燃烧的房子。
然而她的微笑很快就让他打起了精神。
他忘记了目睹的一切。
祖母:你把孩子们带野了。
母亲:他们太好奇了,妈妈——迫不及待地想学东西。
我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阻止他们打架上。
太费劲了!
他们就跟野马一样。
祖母:没有规矩。
等到爸爸回家就判若两人!
小鬼头!
(对斯蒂夫)我还不知道你!
外景,街区,喷洒DDT杀虫剂的卡车斯蒂夫:洒药车!
其他孩子们已经跟在卡车后奔跑了,这辆卡车定期驶过街区,洒药灭蚊。
杰克和洛尔又笑又叫,挥舞着胳膊,在杀虫剂的水雾中欢快地跑进跑出。
司机哈哈大笑,向他们挥手,仿佛驾驶的是一辆冰淇淋售卖车。
霍华德没有看杰克,却问道——霍华德:你想今晚在我家过夜吗?
外景,威尔斯家,黄昏霍华德引着杰克向他家走去。
在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下,这栋房子显得出奇地孤单。
里面没有灯光透出来。
内景,威尔斯家杰克原本一心期待来这里。
但是当他第一次踏进房子的时候,他的心就沉了下来。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
人们能够呼吸到一种凄凉的氛围,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忧郁的空气。
只需看一眼暗沉沉的西班牙式家具、镶在墙上的羚羊头和软塌塌、灰扑扑的杂志,他就如坐针毡了。
到处堆着旧报纸。
角落里塞着没有拆开的纸箱。
起居室就像阁楼;灯光晦暗,灯罩因为年深月久而泛黄了,花瓶里有几朵枯萎的玫瑰。
此处没有生活,只有对于生活的回忆。
他们一起玩耍时,霍华德只是很害羞,但现在他显得格外沉默和畏怯。
他焦灼地四处打量,想找些游戏来玩。
威尔斯太太碰倒了东西。
她穿着浴袍,在厨房里转来转去,给他们准备晚餐。
杰克还没有看清楚她。
霍华德:她说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们在桌上走路,他们喝汽水,摆弄刀子。
霍华德甚至把一把刀子扔出去,插在了门背后。
杰克:你爸爸在哪里,霍华德?
霍华德做了一个手势,仿佛是说:他刚离开!
走了!
杰克注意到威尔斯太太穿着睡衣,虽说还不到上床睡觉的时间。
他转向霍华德,霍华德把目光移开了。
他惊奇而恐惧地盯着威尔斯太太。
他小心翼翼,唯恐伤害霍华德的感情,尴尬地微笑着。
几分钟之后,他问霍华德自己可否用一下电话。
霍华德点头。
杰克给妈妈打电话。
他很当心,轻声说话。
霍华德就站在近旁,不过,很快就礼貌地走开了。
杰克:妈妈,我能回家吗?
母亲:出什么事了,孩子?
杰克:没事。
我能走回去。
霍华德似乎并不吃惊。
他也没有抗议。
杰克摇摇头,笨拙地竭力向霍华德保证自己的友谊。
拉斯蒂从他的房间里向外窥探这两个年龄比他大点儿的男孩。
他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外景,威尔斯家,黄昏杰克回家了,身后拖着他的毯子。
威尔斯家的中国家犬虎视眈眈,但是没有追赶他。
这栋凄惨的房子在后景隐隐呈现,遥远的火车汽笛声划破了寂静。
内景,奥布瑞恩家,夜杰克扑进了妈妈的怀抱。
杰克:没有人把家弄成那样,对吗?
她皱起眉头。
他无法告诉她是什么让他忐忑不安。
事物不再一以贯之了。
他已经堕入了具有两面性的世界。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那个晚上,母亲在他们床边说晚祷词;这事很罕见。
她通常只是旁听他们的祈祷词,很少加入他们。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杰克:母亲,我们几个,你最爱谁?
母亲:我对你们三个的爱同样多。
杰克:但是——我们不介意——爱谁最多?
她笑着吻了吻洛尔的脚。
杰克:你怎么能这样做?
太恶心了。
母亲:哦,对不起。
他的脚很凉。
杰克:是很凉,但你也不能亲他的脚啊!
洛尔用眼神来招惹他哥哥。
她给两个年龄小些的孩子读彼得兔的故事。
她以前读过一百次了。
这是他们惟一要求听的故事。
母亲:“但是不要去麦克格瑞格先生的花园。
你们的父亲就在那里出的事;他被麦克格瑞格先生做成了馅饼。
”现在只有杰克还没入睡。
母亲:你最喜欢学校什么?
杰克:午餐。
她看着躺在旁边的洛尔。
母亲:你爱你的弟弟,是吗?
杰克:哦,嗯。
我不知道他能走多远。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杰克:当我们在树林里的时候,他只喜欢呆呆地看鱼。
有时——母亲:什么?
杰克:他不为自己出头,还击。
他会怎样呢?
(她微笑)你能把他的钱或者任何东西从他的口袋里骗出来。
他在钱包里放了一条死去的小鱼。
只要一想到这事我就想吐。
我是当真的。
她大笑。
同时,看到他身上呈现出自我最初的痕迹,她有些不安。
她知道这条路必然通向何方。
一天结束了,睡眠如期而至,不管是祖母、帷幕重重的房间里的威尔斯太太,还是闹市区那个瘸腿的人,这些困扰,杰克很快就都遗忘在了睡眠之中,此时世界消失了,他进入了忘乡。
内景,餐厅奥布瑞恩先生用汤匙轻敲玻璃杯,要他们注意。
父亲:主啊,请赐福这栋房子,愿家中安宁,愿所有居住在此的人们开诚布公。
请保佑我的兄弟艾德。
他的善举惠及了许多人。
阿门。
(稍顿)把你的胳膊肘从桌上拿开。
杰克:我正想拿开呢。
父亲:你竟敢顶嘴!
杰克:什么是顶嘴?
父亲:你知道。
人们明白,他的火气不是把胳膊肘放在桌上这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引起的,但这是导火索。
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不消片刻,他就又会向孩子表现出父爱了。
亲吻他们。
捏他们的屁股。
他们不喜欢这样,但是他似乎并不介意。
父亲:我接受的就是这样的家教!
他喜欢吃辣椒。
他的亲吻弄得他们的脸火辣辣地疼。
父亲:你哼哼唧唧地做什么?
斯蒂夫:我觉得有一个蝎子在我背上爬。
父亲:胡说。
斯蒂夫:有天夜里就出了这种事。
我把蝎子捏死了。
他的两个哥哥笑了。
父亲:你离开餐桌。
他转向杰克。
父亲:你想继续跟我作对吗?
我需要知道这一点。
要么是你对我开诚布公,这是儿子对父亲该有的规矩,要么——等着,别打断我的话——我还没说完呢。
你认为我应该说完了,是吗?
谢谢您,陛下。
杰克咬牙切齿。
父亲:如果你有心去做的话,这些事都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称我“先生”。
不要砰地关上纱门。
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是个乖孩子吗?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服从你父亲。
他从餐桌一端的椅子上统治这个世界。
他的意见一贯正确。
他可以告诉其他人应该怎样安排生活,应该做些什么。
别人的意见都是任性的,疯狂的。
内景,客厅后来,杰克偷听到他的父母在起居室压低声音说话。
母亲:你过去三年都没有申报所得税……把我们的积蓄都赌输了……扑克牌……父亲:人人机会均等。
另外,我过得够省的了。
我有权利找点儿乐子。
杰克摸向起居室门口,门开着一条缝。
母亲(画外音):你总是不在家。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父亲(画外音):……你竟敢当面对我说这种话!
母亲:我们曾经彼此相爱。
我以为爱情会天长地久。
我曾想在你的怀中死去。
你记得我们过去是多么快乐。
你记得——杰克一动不动。
他察觉到有些事不对头。
但他从没想到,这些事情竟是如此黑暗,如此不可理解。
母亲(画外音):我认为我能够让你爱我,但是我发现你不会爱。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爱上了你,但绝对不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
你不是凭靠仁慈或者宽宏或者类似品质而得到爱情的——虫子扑向纱门,弹了回来。
争吵断断续续、跌跌撞撞地进行。
杰克凑到门边,父母的话语逐渐变得连贯了,最后我们切至起居室内,看到了他们。
母亲:你还没到家,他们就开始焦虑了。
他们坐立不安。
你把他们管得太紧了。
你指望他们的举止像成年人一样。
你指望他们做到力不能及的事情。
父亲:他们得学会尊敬。
母亲:这不是让他们尊敬你的办法。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怕你——怕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不肯支持我。
他们拥有的东西比我们小时候要多十倍。
母亲:他们做任何事你都不满意。
这肯定不对头。
即使这种家教来自你的母亲。
父亲:别把她牵扯进来!
杰克发现洛尔醒了,就坐到了洛尔身旁,紧紧地搂着他。
洛尔在研究一个罗盘。
指针没人碰也会自己动。
母亲(画外音):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们快要把彼此都逼疯了。
为什么你的举动就像一个暴君?
她的痛苦来自他对孩子的苛刻,来自他阴暗的无名火。
她觉得她本人,还有她的一切,都被他彻底摧毁了。
她已经失去了自由。
父亲(画外音):你想看看暴君是什么样吗?
他不能放弃她。
她是他据以立足的岩石。
然而她不会与他合二为一。
他的人格似乎分裂了。
破坏欲在他的血管中膨胀。
在他的生命中,除了她,他还拥有什么?
一无所有。
洛尔:妈妈为什么哭?
杰克:她没有哭。
洛尔:听。
杰克:嗯,她不会哭很久的。
洛尔: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内景,起居室第二天,孩子们很不放心母亲。
他们给她做了一个三明治,还端来一杯茶。
她把痛苦都瞒下了。
她能向谁倾诉呢?
邻居们会搬弄口舌,她又不愿惊扰她所爱的人。
她很孤独,远离自己的亲人。
出于谨慎的缘故,她用速记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外景,奥布瑞恩家,晒衣绳杰克看着她晾晒衣物。
母亲:你在想什么,宝贝?
杰克:什么也没想。
她开始追赶他;重新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他绕着房子奔跑,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突然间,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他回头去找她,此时她已经摆脱了阴影。
他却没有笑。
杰克:别跟父亲吵架了。
她窘迫地移开了目光。
他知道多少?
他的心因为她而痛楚不堪,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她能够感觉到,他就站在自己身后,呵护自己,竭尽所能分担她的重负。
外景,奥布瑞恩家,草坪奥布瑞恩先生审视草坪。
父亲:一直清理到草坪边缘。
杰克:太多了。
都是螃蟹草。
我做不到。
我不会拔。
父亲:你确定吗?
杰克移开目光,退缩了。
他因此而痛恨自己。
随后,他看到父亲在磨剃刀。
外景,布拉索斯河他的父亲在教他游泳,嘲笑他的恐惧,要他向远处游,到深水里去。
他的双脚几乎触不到河底沾满泥泞的石块了。
岸上一个人都没有。
没人看到。
父亲:过来。
再远一些。
为什么?
杰克挣扎着吸气。
他的父亲会不会——为什么这么远?
父亲:游泳。
从河水深处向上看的视角。
下面有什么?
杰克:是美国水蛇吗?
父亲:你只看到它的头了,对不对?
是一只乌龟。
后来,一起穿衣服的时候,杰克紧盯着父亲强健有力的身体。
父亲强壮,他却孱弱、瘦小。
外景,奥布瑞恩家,草坪,黄昏他在院子边上拔螃蟹草。
泪水涌进了他的眼睛。
橡树俯瞰着他,仿佛满怀同情。
内景,起居室,黄昏他马上就要穿过起居室了,但父亲此时放下了报纸。
父亲:你把草全拔光了吗?
杰克点头。
他欺骗了父亲。
这样好一些,但是伤害了他的荣誉感。
他对母亲据实以告。
杰克(背着父亲):我对他说谎了。
母亲:别这样。
我自己也说过谎。
我试过。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内景,厨房,手部特写杰克把妈妈烤的一块杯形蛋糕分成两半。
斯蒂夫等着自己的那一份。
她转向杰克,问道——母亲:两份蛋糕一样大吗?
把你想要的那一块给他。
这是一个启示。
她打发孩子们拿着覆盆子出门,告诉他们把覆盆子留在斯蒂克利家的门前台阶上。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夜今晚,在他们入睡前,是父亲来看他们。
他扭转鹅颈灯的灯头,对着墙,做手影来逗他们开心。
鸭子!
熊!
狗!
他用烧过的软木塞给孩子们的脸化妆。
斯蒂夫起身吹熄了火柴。
此时此刻,裂痕似乎只是一场梦。
为什么不能每个夜晚——白天——都是这样呢?
父亲(对杰克):我还记得你们出生的情形。
他们不让我回家!
海军有个说法:“军官在铺设龙骨时必须在场,但是不必在船只下水时在场!
”他起身想离开。
洛尔:在我们身边坐着吧。
他摇摇头,走向门口。
斯蒂夫:别把门关严。
杰克倾听着父亲的琴声。
他的弟弟们已经入睡了。
琴声在客厅里飘荡,令人陶醉。
在一个如此粗鲁、如此蛮横的男人,身上居然有这样的柔情,真是奇怪!
一个声称爱你的人会给你带来伤害和痛苦,然而似乎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毫不介意!
俯拍视角,直升机镜头,仓鸮音乐流出窗口,散入夜色之中。
摄影机升起,俯拍整个街区,街区安详地躺卧在星空之下。
内景,父母的卧室,翌日清晨奥布瑞恩夫妇低声交谈。
他们打开了风扇,以确保谈话的私密性。
母亲:你跟上司对着干——你嘲笑他们——然后还琢磨为什么他们不提拔你。
父亲:他们把傻瓜都提拔到我头上去了。
骗子。
他们根本就没打我的谱儿。
母亲:你手下的人——你把他们逼得太狠了!
父亲:士气很盛。
有时他们36小时连轴转——还不要加班费!
你不懂其中的奥妙。
总是得服从那些你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家伙。
他们就想让你拍他们的马屁。
弄得你简直不像个人。
外景,金博尔家第二天下午,一只巨大的黑羽椋鸟落在了橡树上。
旋即,孩子们发现罗伯特坐在篱笆上;他是一个坏心眼儿的孩子,似乎住在远处的一条街道上;他们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儿。
洛尔:那是谁?
罗伯特从藏身之处用一把小气枪射击金博尔家的德国牧羊犬。
那个可怜的家伙,平时傲慢得不可一世,令人望而生畏,此刻正仓皇四顾,想弄清楚袭击来自何方;它连招架之力也没有;缩成了一团,嚎叫、哀鸣。
罗伯特坏笑。
外景,斯蒂克利家较之这个街区的其他人家,斯蒂克利家显得很寒酸。
独立的车库没有粉刷,窗户是不透明的。
罗伯特:我们把窗户打破吧。
洛尔:为什么?
罗伯特:为什么?
不为什么。
杰克嘟囔了几句,什么他母亲不允许这样做之类的。
罗伯特:你害怕了,小子?
(稍顿)你没必要告诉她,是不是?
除了我们,没人需要知道。
我就打破过一扇窗子。
什么事也没有。
不过如此!
(稍顿)干吗要让别人挡着你找乐子呢?
为什么不想干啥就干啥呢?
罗伯特冲着一个男孩的胳膊狠狠地给了一拳。
男孩嚎叫着跑了。
杰克:你干吗要这么做?
罗伯特:我又不是他。
我在乎什么?
这个诡异的男孩对于他人视如敝屣,漠不关心,对于任何有伤他的骄傲的事情却极为敏感,他还拒绝扮演一个伪善的角色。
他的个性迷住了杰克。
随后,他们发现,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罗伯特:伸出胳膊肘。
他神志清楚,态度冷静,愤世嫉俗。
他身上有一种古怪的毫无缘由的邪恶。
罗伯特:我说过了,伸出胳膊肘。
仿佛听到了催眠师的命令,杰克伸出了胳膊肘。
罗伯特用一个螺丝刀的把手敲了几下。
杰克受惊,把他推开。
罗伯特还手,去推杰克。
他真的想打架吗?
杰克犹豫不决。
别人打你的时候,你应该还手吗?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收手呢?
他颤抖着转身离去。
内景,起居室,当晚母亲装扮停当,要出门了。
她来跟他们道晚安。
她很迷人,但是她的黑手套和面纱使她在孩子们眼里有几分陌生。
母亲:这是什么?
洛尔:你干吗要穿这些?
母亲:我们要出门。
洛尔:脱下来!
她脱掉了。
她的双手恢复了自然美。
斯蒂夫:我能摸摸你的耳环吗?
她答应了。
孩子们伤心地看着她。
杰克:别去了。
让我们给你做晚餐吧。
母亲:我们12点之前回来。
内景,奥布瑞恩家,杰克的视角远处的斯蒂贝克车显得很小。
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与她天人永隔吗?
他们在床上蹦来跳去,展开了枕头大战。
他们的舅舅充当临时保姆。
他听任他们为所欲为,自己在另一个房间打电话。
内景,奥布瑞恩家,晚些时候当夜,晚些时候,杰克听到起居室传来压低了的争吵声,醒了过来。
他在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的树木前后摇晃,令他惶恐不安。
他悄悄溜下床,透过门上的缝隙向外窥视,看向起居室。
母亲(画外音):……我们需要它。
我们的确需要!
奥布瑞恩先生怒不可遏地走来走去。
他的举动在两个极端之间摇摆,这一刻显得像个傻瓜,下一刻又突然记起他是这个家庭里的父亲。
他克制自己缺点的高贵努力为时很短。
他的本性太易于冲动了。
他无法忍受一个迷途知返的人在家庭怀抱中的懒散生活,他一定会出口伤人的。
杰克看到弟弟们也醒了。
他抚摸他们的后背,安慰他们。
他们的父亲都做了些什么?
他有什么本事?
纱门砰地响了一声。
杰克看到母亲泫然欲泣。
她吃了一惊,抬头望去。
他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我还以为你们都睡了呢。
杰克:你为什么哭呢,妈妈?
亲爱的妈妈!
母亲:我在想你们父亲。
思念他。
杰克: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会哭,但是总有一天,你不用再哭了。
总有一天我们会——帮助你——(怎么帮呢?
)我给你拿点儿喝的好吗?
她怎样才能接近她的丈夫呢?
这是一种慢性匮乏的状态。
她几乎已经听天由命,愿意躲入孤独和隔膜之中了。
她决心不让孩子们得知她的烦恼。
他们已经够担忧的了。
杰克奔向自己的卧室,收拢了他所有的积蓄,都是硬币,总共有二三十美元。
他把硬币装在罐子里,捧给她。
她抚摸他的脸颊,却避开了他的眼睛。
他深知夜晚的苦痛。
他看到她的眼睛因为备受折磨而黯淡无光;他爱她甚于自己的生命;为了拯救她免受伤害,他愿意去死。
杰克:我们没事。
我们不会离开你,妈妈。
母亲:谢谢你。
杰克:我们不会做任何事情让你不开心。
我说话算话。
随后,听着她在隔壁房间的声音,他想到,终有一天他会被孤零零地留在世界上。
他悄声祈祷——杰克:请帮助我不要做卑鄙的事。
请帮助我不要顶撞父亲——外景,奥布瑞恩家,草坪翌日,奥布瑞恩先生视察杰克的庭院劳动成果。
父亲:把草根上的土摇晃下来,这样就不会留下孔洞了。
我知道,这样很累……还有,你为什么不给角落浇水呢?
你没有时间,当然!
看,这里种得太密集了,会干死的。
别忘了浇水。
这里怎么光秃秃的?
杰克:树下不长草。
怒从心起。
怎么做都要挑毛病。
父亲:金博尔家的树下就长草了。
杰克:他们有个园丁。
父亲(自卫地):他们有钱。
金博尔继承了遗产。
我一整天都待在办公室里!
但你可以在院子里忙活几个小时。
你想让我再重复一遍吗?
你笑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杰克:是吗?
父亲:除非你完成了工作,否则就闭嘴别说话。
如果你说话,我会大失所望的。
我不想听。
当然,你可以耍我。
他有一个坚不可摧的信念,那就是必须审查或纠正孩子们做的一切。
他褊狭易怒,训诫起来没完没了:当心!
走那边!
开门!
外景,车库,猫孩子们发现了一只猫,把它带到了车库顶上。
猫在孩子们手里挣扎扭动。
它恐惧的神情带给他们一种隐约的快乐的颤栗。
洛尔:我们也许会伤到它——杰克:它们总是四只脚着地。
凯勒点头。
他也很好奇,想看看猫在掉落时作何反应。
猫凄厉地号叫,砰地摔在了地上,它晃晃身体,慢慢地走了。
洛尔扫了杰克一眼,眼神里有了新的不信任。
杰克移开目光。
此前似乎所有的邪恶都在外部,现在他越来越恐惧地意识到,邪恶似乎也存在于他自身。
他为了获胜会弄虚作假,但是别人欺骗他的时候他却怒不可遏。
洛尔(玩枪):我抓到你了!
杰克:不,你没有。
我刚刚受伤了!
当他做着自己也不以为然的事情时,他怎么能够指斥他人的邪恶?
罗伯特远远地看着他。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母亲回答了他的疑问。
她的教导与他们的日常生活往往是南辕北辙。
母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彼此帮助。
彼此鼓励。
彼此相爱。
每一片叶子。
每一束光。
孩子们,你们是我生命的骄傲。
我说这席话的原因就是,我不想让你们像我一样,浪费十年的光阴,去学习如何认识自己,如何理解当前困境的根源。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重蹈我的覆辙。
我希望你们不要这样,宝贝。
杰克想起来,自己曾把一名玩具拿去给洛尔,请他接受,然后又一把抢走,耍弄他,想惹他哭,却惊讶地发现,洛尔反而笑了。
母亲:我曾经梦想成为一名医生。
洛尔:为什么没当医生呢?
母亲:情况不允许。
杰克:我不明白。
母亲:你不明白什么?
杰克:整件事都不明白。
母亲:嗯,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你不可能一次都学会。
父亲的视角奥布瑞恩先生看出来,孩子们深爱母亲。
他挥手让杰克和洛尔上车。
内景,行驶的汽车,富人区他们驱车兜风。
经过了一栋大房子。
杰克:谁住在这里?
父亲:弗兰克·约翰逊。
他起初是个理发师,但是他干了一番事业。
百折不挠。
现在掌管公司的巴基,本来是在冰淇淋售卖车上打工。
他甚至有好几次被炒了鱿鱼。
杰克和洛尔从没见过这些人。
但是他们在男孩子们的想象中是传奇人物。
父亲:巴基有一次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去猎鹿。
我说不!
当着所有那些头面人物。
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不能忍受打猎,打猎让我恶心。
你们真该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你知道巴基对我说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说:“你知道,我也不是太喜欢打猎。
也许我今年就不去了。
”杰克尴尬地移开目光。
孩子们不需要任何证据来证明他们的父亲高人一等。
父亲:这个公司没有灵魂。
他们连亲人都会出卖。
这也是迫不得已。
冷酷无情。
但是,如果你拿了他们的钱,你就得接受——内景,餐馆奥布瑞恩先生向女招待抱怨饭菜不可口,然后又亲吻她的手,感谢她服务周到。
杰克窘得面红耳赤。
奥布瑞恩先生给小费的举动也很夸张,先是把钱拿出来,等她伸手去接时又把手缩回。
奇怪的是,她不像杰克那么耿耿于怀,反而当成玩笑,一笑置之。
内景,行驶的汽车,少顷杰克:你为什么工作这么努力?
父亲:因为你们必须有个立足之地。
我可能只是个无名小卒,但你们得是个人物。
你们将站在我的肩膀上。
他们的视角:市中心商业区与城市的贫民窟(巴特利特,等等)他们居住的城市,起初在杰克眼里繁华无限,现在对他来说像个谜题:货运场和装有升降机的谷仓,盲人、瘸子和醉汉在门口叫嚷。
父亲:这个世界的基础是欺诈。
如果你想成功,就不能太善良。
他们的车开到了城市的贫民窟。
父亲是来买烤架的。
棚屋破败不堪,旧汽车停在前院里。
一个黑人瞪着他。
父亲:做自己的主人:这是生命的要义。
学会自制。
你的意志。
你的意志可以给你自由。
让你的意志成为主宰你的律条!
后来,杰克看到了一群正在挖沟的工人。
土堆顶上躺着蚯蚓,被工人的铁锹铲为两截。
杰克看着这些痛苦地扭动身体的生物,起了怜悯之心。
他又看到,这些工人弓着腰,头发凌乱,脸上闪着汗光,手和胳膊沾满了泥土。
似乎痛苦必须占据生活的中心,而不是在外缘;困扰着不幸的人的,不是偶然事件。
不,无常才是天道。
凋零的玫瑰。
连根拔出的树木。
父亲:看看那些人。
他们是受人管的。
别让你落到这种境地。
你必须出人头地。
别人也会竭尽全力把你踩下去。
坐在后座上的杰克与弟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观察着父亲荒唐可笑的言行,然后开始模仿并故意夸大。
父亲:金钱能够粉碎路途上的一切障碍。
要抓住金钱。
金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东西。
朋友很可能背叛你。
金钱不会。
你不能缺少的,是父母!
父亲还在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杰克的思绪转到了他们家的狗身上。
舍普的爱可谓完美。
它是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小丑,他们的捍卫者和守护神。
它接受戏弄、怠慢、忽视。
它从不知不幸为何物,就像那条三条腿的狗。
那条狗住在街区里,四处游荡,仿佛不曾有悲惨的命运落在它头上。
内景,起居室,杰克的视角,少顷父亲盘问母亲那把弄弯的汤匙是怎么回事。
杰克在一旁听着。
父亲:谁干的?
(转向洛尔)我也想游手好闲。
我本来可以晃荡到大门外面,说我想采摘黑莓!
挥手再见,然后一走了之。
不,你们想让人伺候,却不愿意承担责任,回报他人。
你们会有个记录,跟你一辈子。
上面是你的成绩——你做到了什么,没做到什么。
人们会阅读这个记录。
如果你搞砸了,你就无法通过针对秘密工作人员的忠诚调查。
人们会问个究竟。
人们知道自己最终会清醒过来,会恢复知觉。
觉醒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真的能够彻底觉醒吗?
觉醒会不会让他崩溃?
外景,橡树室外。
杰克爬上了生机蓬勃的橡树。
他越攀越高,最后像站在桅杆顶端上的水手一样。
在那里,他可以与自己密谈。
下面的世界显得渺小且不真实。
门砰地开了。
他的父亲雷霆般冲了出来。
坐在了门廊上。
片刻后,洛尔也走到屋外。
他坐到父亲身旁,头靠在父亲肩膀上。
杰克注视着他们。
暗自思忖自己是否也爱父亲。
外景,贝茨家,一组镜头贝茨一家的生活和谐美满。
他经过他们家时总能收到馈赠。
贝茨先生跟孩子们玩橄榄球,贝茨太太在傍晚时给他们送来曲奇饼。
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贝茨太太:你确定你妈妈不担心你们在哪儿吗?
杰克:不担心,妈妈——她没事的。
他看到贝茨先生把儿子揽入怀中,温柔地拥抱他们,轻抚他们的头发。
内景,圣公会教堂翌日清晨,奥布瑞恩先生坐在教堂的风琴前。
他神情安宁而平和。
他热爱盘旋往复的托卡塔和赋格曲,蜡烛,礼拜开始之前静谧的唱诗班楼厢,他按下琴键时喷薄而出的音乐。
他的精神放松了。
他不再烦恼了。
一切都很妥帖。
为什么不能总是这样?
为什么人们要彼此压迫?
为什么他们不肯忠实于最完美的自己?
摄影机升起在管风琴的一排排音管之上,升起在剑兰和彩色玻璃窗之上。
这个父亲令杰克惊叹:一个虽然拥有信仰和生命力,却因为内心深处的躁动而备受折磨的男人,仿佛对于上帝的敬畏和虔诚也没能给他的灵魂带来安宁。
他的手指碰触琴键,他的双脚踩压踏板。
杰克读谱,翻页,打拍子。
在这种时刻,他们心意相通。
随后,杰克独自走进教堂。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很响。
一只困在房子里的麻雀试图寻找出路,它飞过屋椽,翅膀撞到了高处的窗户上。
外景,教堂的院子,钟声教堂司事辛格先生在降下旗子。
洛尔(画外音):你死的时候他就会敲钟。
杰克注视着父亲与一位教区代表说话。
奥布瑞恩先生彬彬有礼,一心想取悦于人,这种情形很罕见。
最后他毕恭毕敬地与那个陌生人道别。
父亲:我的一位朋友。
这个城市的一半地产都归他所有。
礼拜天是休憩放松的日子。
其他家庭会顺道过访,不期而至。
商店也不营业,因为人们消闲去了。
然而奥布瑞恩先生百无聊赖。
他们在门廊里用餐,他转向洛尔。
父亲:你能为我做点儿什么吗?
你是不是答应过我,什么都不问,坚信父亲让你做的任何事都是正确的?
(洛尔点头)在随后的半个小时里,除非你有重要的话非说不可,否则就保持沉默,如何?
(转向斯蒂夫)你今天做了什么,我的可爱的长羽毛的朋友?
孩子们依次被叫起来为自己辩护。
羞辱他人有何可乐之处?
为什么对于孩子们的尊严乃至自己的尊严漠不关心?
他信口雌黄,为了引人注意不惜出乖露丑——编造传说、事实、词源,而没有丝毫愧疚之意。
父亲:坐在椅子前端两英寸的地方。
这对你们的仪态有好处。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
他把一块石头举到杰克眼前。
这是孩子们的石头藏品之一,一个雷公蛋,仿佛一个光滑的玛瑙。
父亲:你们真是从莱德贝特先生手里买来的?
别解释。
只需要点头。
是或不是。
杰克:是他给我的。
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父亲:为这些石头付钱,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我们生活在一个虚荣的街区,但是我们供不起这栋房子。
如果隔壁的金博尔知道我们的窘况,会笑掉大牙的。
当然,他的钱都是来自岳父。
洛尔:轻点儿声。
求你了。
父亲:你说什么?
奥布瑞恩先生拿起一个辣椒,在这个孩子的嘴唇上擦了几下。
奥布瑞恩太太愤然起身。
父亲:你会改邪归正的!
杰克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疯狂。
弟弟的哭声令他不堪忍受。
这个无辜的孩子从不对人设防。
杰克:别碰他!
父亲愕然抬起头来。
杰克给了父亲一拳,后退一步,挑衅地瞪着父亲。
父亲扇了他一个耳光。
母亲:住手!
父亲:住嘴。
邻居们会听到的。
孩子们太不懂事了。
得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害怕。
母亲:你怎么能这么冷酷!
父亲:我把整个生命都奉献给了他们。
让他们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我有没有把他们捆到树上?
我有没有解下自己的腰带——像麦基弗那样?
他们的命都是我给的!
他要逼迫他们爱他,不管他们是否乐意。
洛尔被关进了储藏室。
奥布瑞恩太太怒火中烧,紧紧地把斯蒂夫搂在怀里。
她怀疑她的丈夫惩罚孩子时乐在其中。
对于他们来说,精神折磨比体罚要严酷得多:他那怀疑的眼神,轻蔑地撇起的嘴唇,还有迅速转化成冷酷的多愁善感。
她又能怎样呢?
顶撞他只会适得其反。
为了占上风,他会无所不用其极。
母亲(少顷):你几乎不了解他们。
你总是不在家。
父亲:因为我得养家糊口。
母亲:你说话时,从来不听他们的想法。
你不肯听任何人讲话。
你总是打断别人。
你会不惜一切来坚持你那一套。
她看他的眼神,说明她对他的爱已经消逝了;在他看来是这样。
父亲:如果这个家就像地狱,你干吗不走?
她怀疑,他之所以出口伤人,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无法拥有她的灵魂。
她总是设法摆脱他的控制。
母亲:他们怎么办?
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走了。
真后悔我没有走!
父亲:你还等什么?
母亲:能离开你我会谢天谢地——她怒不可遏。
尖锐的言辞像火星一样从她的头脑中飞了出来。
父亲:你很久以前就离开我了。
母亲:别嚷。
父亲:你从我身边转身走开了——你第一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他怀疑她恨他。
这使他更想跟她针锋相对。
母亲:晚回家——赌博,把他们的前途输个精光。
连洛尔送报纸挣的钱都拿走了……父亲:我放回去了。
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局外人,是不是?
你跟我保持距离。
以你的美德为傲。
你想把我改造成另一个人,一个比我本人更好的人。
她为什么不能够满足于他的本来面目?
她为什么总要求他成为更好的人?
母亲:你总是生气,为什么?
父亲:我想要一个没有谎言的生活。
母亲:是什么在折磨你?
父亲:什么都没有。
我让你厌恶吗?
母亲:我爱你。
父亲:也许你并不爱我。
她的生活不像他那样岌岌可危。
她具有自己的价值,永远不会丧失的价值。
而他无法拥有孩子们。
父亲:你用卑鄙的手段左右他们。
你教唆他们恨我!
他们的生身父亲!
她的血液冲上头顶。
杰克听着他们的争吵。
他们家会像霍华德家一样吗?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黑暗。
他怎么安慰自己的母亲?
缓解她的悲伤?
他想起了圣诞节,那时候,家还像一个家,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圣诞树五颜六色,灯光一直亮到深夜。
他摆弄着一个手电筒,让光线照射他的手,映出指骨。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少顷孩子们缩在他们的房间里。
奥布瑞恩先生的拳头砰砰地敲着防火胶板,奥布瑞恩太太在啜泣。
父亲:妻子难道不应该深爱、敬重、顺从丈夫吗?
父亲那种蛮野的劲头让杰克生畏。
他决心一步步打出自己的天地,只为了不被淹没、吞噬——为了活下来。
他紧紧地抱住洛尔和斯蒂夫。
他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兄弟。
杰克(耳语):我们拥有彼此。
切回到父母身上奥布瑞恩先生觉得无地自容。
他崩溃了。
她知道。
此时,她的痛苦更甚于他。
父亲:巴赫的儿子们尊重他——亲吻他的手!
他们合奏音乐,一练就是几个小时。
他们的家是安宁的港口!
欢欣鼓舞!
我却连让孩子们摸一摸钢琴都做不到。
他冷酷无情,但她不会受制于他。
无瑕的美德是她力量之所在。
她决不允许他蔑视她。
他抚摸她的面颊,亲吻她。
于事无补。
他很久以前就下定了决心,不再试图理解她了。
后来,在展读娘家兄弟的来信时,孤独的感觉淹没了她。
外景,金博尔家的晒衣绳杰克独自一人走过邻居家的晒衣绳。
在床单和毛巾中间,晾晒着白色的内衣。
杰克记得,有一个晚上,他为了找一个扔得太远的球,经过了布朗家,却亲眼看到布朗先生当着孩子们的面殴打他的妻子。
没有其他的目击者。
人们认为,作为一个家庭,布朗家的幸福是毋庸置疑的。
现在,杰克认识到,日常生活的平静的外观之下,隐藏着黑暗的、可耻的内情。
外景,树林树林中风声鼓荡,仿佛是泉水汇聚而成的池塘。
杰克走在树下,寻找一个此前他曾在这里见过的精灵。
大自然,自由自在,完美无瑕。
沙沙作响的树叶振奋了他饱受摧残的神经。
树叶的精神与他母亲的精神是相通的。
像一个精灵。
是的,它会说话。
来吧,它说,来找到我。
在我身上,从来没有失败,也从来没有沮丧。
一只无形的手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脸庞,他的心灵。
怎么才能像那棵橡树一样观看世界呢?
外景,奥布瑞恩家孩子们放学了,一起玩耍。
洛尔:要下雨了。
杰克:谁说的?
洛尔:我能让它下雨。
丽日蓝天。
但是洛尔跳了一小段舞蹈,邀请云朵前来。
然后云朵真来了。
大雨倾盆。
对于自己的成就,洛尔很低调。
杰克大笑。
现在,生活中的困扰仿佛只是一个梦。
洛尔:我不会说大话的。
他盯着弟弟,在树林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又在他头脑中响起。
它在召唤他。
在哪里?
翌日奥布瑞恩先生似乎已经忘记了昨日餐桌上那一幕。
孩子们没有忘。
他的妻子也没有忘。
它像一道阴影,横亘在家庭中间。
父亲:给我一个吻。
洛尔吻了他。
外景,金博尔家,风铃过了一段时间,杰克听到了金博尔家风铃的叮当声。
他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看到他们的车开走了。
他等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溜进了他们的车库。
洗衣房有一道门通向屋子。
他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人在盯着他,然后轻轻地推开了门。
内景,金博尔家他在陌生的房间里踱来踱去。
房子在酷暑中微微颤抖。
厨房操作台上有钱,但他视而不见。
他的恐惧感在滋长。
他接近了楼梯。
楼梯通向卧室。
那里会有什么呢?
他轻触楼梯扶手,但是不敢再进一步。
过了一会儿,他沿着原路退出了房子。
他站在室外的阳光下,头昏目眩。
他还能做什么呢?
内景,厨房母亲看出了他的困扰。
母亲:怎么了?
告诉我。
杰克:没事。
她接着干自己的活儿。
他因为说谎而恶心、惶惑。
杰克:我进了金博尔家的房子。
他们不在家。
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能进去。
杰克:门开着。
母亲:他们不关门是因为他们没想到你会进去。
不能再做这种事了。
答应我。
谢谢你。
杰克:你会告诉爸爸吗?
她迟疑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她懂得宽恕。
无论你是否提出请求。
无论你是否配得上宽恕。
当夜,晚些时候一个身影站在他的床边。
是父亲。
父亲抚摸他的头顶。
内景,起居室父亲对杰克进行了一番训教。
父亲:别费心让人们喜欢你。
要让他们怕你。
如果有人打你,就要狠狠地还击。
你能信任谁呢?
你自己的家人。
好好对待家人。
这就够了。
你的母亲很天真。
要在这个世界上出人头地,你得更凶悍。
别让任何人挡你的路。
母亲(探进头来):他应该去上学了。
父亲:这事儿更重要。
这里也是学校。
请合作。
(等她离开之后)别让懒惰挡你的路。
你不需要——请原谅我用词粗鲁——拍任何人的马屁。
高尚是一种奢侈品。
避免争执。
那些顶级的管理人员,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这个位置的吗?
他们是顺水推舟。
母亲和父亲都在他的内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们为了争夺他的灵魂而角力。
他竭力去调和两者,但是他们拒绝妥协。
为什么他不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呢?
他究竟站在哪一方?
做个决定吧,或此,或彼:不要再一团乱麻般盲目争斗了。
他记得母亲告诉过他——母亲:要善良,宝贝儿。
如果有人伤害了你,要宽恕他!
杰克(打断她):为什么我无法随心所欲,他们却可以。
我是怎么了?
母亲:人们会彼此伤害。
如果他们能够和睦相处,他们会快乐得多。
不要对伤害耿耿于怀——学会容让,有时候,即便你是对的,也要容让。
那些满怀爱心、遵照这些金科玉律生活的人,命运又将如何呢?
斯蒂夫在外面兴高采烈地玩喷灌器,一如当年的杰克。
他还在河流的彼岸,而杰克本人已经渡过了那条河。
杰克:你会离开我们吗?
(她摇头)他会吗?
杰克暗自忖度父亲是否真的但愿如此。
当他走出自己的白日梦时,父亲还在喋喋不休。
父亲:——如果你善良,人们就会利用你。
想想看,如果你深入敌后却被抓住将会怎样。
工作!
战斗!
我发现你在虚度时光——盯着窗外——玩耍!
我为你们做出了牺牲。
你要用行动向我的牺牲表示敬意。
家有家规。
杰克在椅子里不安地动了一下。
父亲:我也乐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曾梦想成为一名伟大的音乐家。
但我怎么才能养活一家人呢?
我不得不每天出门——(动情地)我父亲丢了工作,艾德远在拉斯维加斯,一分钱也不给家里寄。
我不得不辍学,加入了空军,这样你的祖母才能有饭吃。
他们把她的电灯都断掉了。
我们交不起电费。
她只好招人寄宿。
杰克想起,自己在夜晚入睡时,聆听着父亲的钢琴声,感受到了对父亲的爱意。
父亲:看到这个了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珍藏着它吗?
这是我的公司的公章,是我创办的公司——我有证明文件——我在中国喝了未经消毒的啤酒,染上了肝炎,才不得不关门。
公司被别人夺走了。
这是个互相残杀的世界。
别忘了这一点。
别让任何人挡你的道。
我已经竭尽全力来保护你。
但是我没能受教育。
你却可以。
你会完成学业。
以上帝的名义起誓,你会的。
你耍不了我。
我对你了如指掌。
杰克幻想着忘记分歧,依偎在父亲的怀抱里。
然而这美妙的场景化为泡影,他依然待在起居室中,默不作声。
父亲:当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我跑到室外,在草坪上跳舞。
我开了枪。
你是我的自由!
每当我看到一个年轻人穿着衬衣打着领带走过,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我总觉得是在看着自己的儿子。
不过,别像我这样。
答应我。
我落伍了。
还没找到机会,就出局了!
生活就是这样!
是你自己过出来的!
(摇头)我让这事那事给拖了后腿。
但是我们可以同舟共济。
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还有荣誉!
有尊严!
我们还拥有彼此!
外景,街道,流浪狗一条流浪狗出现了;在这个街区是新面孔。
它东撞西撞,似乎已经瞎了。
它好奇地、冷淡地在街上溜达,直到霍华德家那条紫色舌头的中国家犬心血来潮,决定对它发起攻击。
舍普也加入战团。
男孩们袖手旁观。
舍普对于一个可怜的、毫无招架之力的生物的敌意令他们震惊。
它对于弱者和无助者似乎并无怜悯可言。
毫不留情。
事实上,杰克本人也是听任事态发展。
直到有大人拖出水管,向狗喷水,他才回过神来,拉开了舍普。
贝茨先生(画外音):一定是有人把它抛弃了。
又老又瞎——他们没有勇气结果了它。
也许我该去拿枪,给它一颗子弹。
杰克:别去!
舍普不关心他的脸色,它扭着身子,原地打转,急着回去参战。
就在当天下午,他们听到急促的刹车声和一声奇怪的尖锐的惨叫。
然后,远远地传来了微弱的哀鸣或呻吟。
斯蒂夫流下了眼泪。
外景,空地,黄昏他们在空地的野草中艰难跋涉。
流浪狗躲到了空地里等死。
他们不时听到它的叫声,挥之不去。
他们找不到它;只有一道血迹。
惊恐的伤狗拖着残躯躲避着他们。
外景,奥布瑞恩家(后院)杰克听到斯蒂夫向母亲发问。
斯蒂夫:你死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疼吗?
每个人都会死吗?
母亲:迟早都会死的。
斯蒂夫:就没有办法不死吗?
你也会死吗?
成人对于死亡似乎也所知有限,并不比小孩明白多少。
母亲:很久以后才会死。
斯蒂夫:我也会死吗?
洛尔:你还没老呢,妈妈。
斯蒂夫:你会去哪里?
杰克用新的眼光看着母亲。
有一天她终将离开他们。
斯蒂夫(画外音):谁把钉子钉到了太阳上?
他记得,当她把手指伸进了搅拌机里,她高声叫着让他把电线从墙上拔下来。
火花一闪。
外景,奥布瑞恩家他还记得,有一天,他们与邻居一起在室外用餐,突然听到有人惊叫。
地上有一条珊瑚蛇(注4)。
她恰恰从蛇的身旁走过。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蛇。
蛇流畅地在地上爬行,仿佛不受摩擦和阻力的约束,超越了人类的控制力,它那神秘的没有眼睑的眼睛,是一个黑色的谜题。
贝茨太太:她刚刚从蛇的身旁走过。
贝茨先生:拿把锄头来。
蛇的伙伴一定就在附近。
你看着吧:再过两三天就都冒出来了。
巴格利先生用锄头把蛇斩为两段。
贝茨先生冲着斩下的蛇头狠狠地跺了几脚。
巴格利先生:要是这东西咬了你,那可就没辙了。
对付铜头蛇还有办法。
但对这东西不灵。
只要咬住就不撒嘴。
即使它们想松嘴也办不到。
“黄加红,要人命。
”外景,露台第二天早上,洛尔转身问妈妈——洛尔:爸爸在哪里?
母亲:去旅行了。
孩子们沸腾了。
他们在地上爬来爬去,在床上蹦高,肆无忌惮地让纱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她管不住他们。
杰克:我们要晚睡。
母亲:哦,不,不行!
斯蒂夫:要玩通宵!
别说不,你知道,再说我就生气了。
看着我!
我是当真的!
他们尽情地摆弄喷灌器。
发现了一只蜥蜴,捏着蜥蜴把母亲追进了浴室。
他们哈哈大笑,对她的请求充耳不闻。
她把浴室门咔哒一声上了锁,于是他们从门下的缝隙里把蜥蜴塞了进去。
蒙太奇——当父亲不在时她指点他们看鲜花、闪烁的色彩和鸣啭的鸟儿,林边的果树,栀子花,放大镜下面的小生灵的翅膀。
奥妙无穷!
她指着家燕的巢,让他们观察。
母亲:它们信任我们——别把它们的家弄下来。
她给了他们一本讲述自然史的书籍。
他飞快地翻阅了整本书。
有恐龙、青蛙和披着鳞甲的鱼,名字太长了,拼不出来。
古代世界的七大奇迹。
她把一棵高大的刺槐树上的叶子拿给他们看,把刺槐叶放在豌豆藤旁边,展示大小不同的植物之间的亲缘关系。
这一段时间,仿佛是昨日重来。
时光飞逝。
斯蒂夫:等我长大了,我能娶你吗?
(她大笑)不要告诉别人。
杰克看到母亲搂抱斯蒂夫,心里很不舒服。
杰克:他把所有的牛奶都喝光了,一滴也没给我们留。
斯蒂夫砰地推开门,光着身子在雨中跑来跑去。
电闪雷鸣,让他更来劲了,水在排水沟里哗哗流淌,舔着他的脚踝,真凉。
母亲:你这个捣蛋包!
回来!
洛尔:妈妈,我又看到那个东西了。
母亲:什么东西?
洛尔:那只舔来舔去的山羊。
斯蒂夫:山羊会把你撞到篱笆旁边的洞里!
你一不留神,它就来欺负你。
它撞了伍迪家的狗!
蛇!
撞了路灯。
片刻后,他们从另一个房间里观看母亲伴着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翩翩起舞。
杰克记得,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母亲像白雪公主一样躺在一口玻璃棺材里。
她的面颊美丽而红润,她的头发像夜一样黑。
如果没有了她,他该怎样面对这个世界?
他注定要与她分离,这件事哪怕是想一想也让他无法承受。
外景,奥布瑞恩家杰克拿出一罐冰水和一盘三明治给工人欧西。
他的父亲雇用欧西来给前院铺上新土。
欧西:是你妈妈让你送来的吗?
哦,她真是一个好心肠的女士。
她是个好母亲,好女人。
我的哪一个雇主都不像她这么体贴。
他的手掌紧握着铁锹。
他在炙热的毒太阳下干了一整天。
他从不抱怨。
对于辛劳和不幸安之若素,似乎还乐在其中。
杰克:你见过我的萤火虫吗?
他给欧西看一个装得满满的瓶子。
欧西:这是死人的灵魂。
你应该放它们出来。
我吓到你了吗?
我不是存心的。
外景,屋顶他们待在一栋房子的屋顶上。
他们也知道,在那里无事可做。
杰克向洛尔点头,示意他跳下去。
杰克:你必须这么做,如果你想加入俱乐部的话。
洛尔:你为什么不跳?
杰克:我已经跳过了。
洛尔:什么时候?
杰克:当时你不在场。
他们笑了。
然后,他鼓励弟弟把一个衣架塞进灯座插孔里。
杰克:我把灯关了。
不会有事的。
我试过了。
平安无事,洛尔微笑了。
他们四处游荡,杰克突然从洛尔手里抢了一根树枝。
洛尔没有抗议。
洛尔:给你了。
弟弟的性格与杰克本人截然不同。
他羞愧地把树枝还了回去。
母亲在喊他们,他们回家去了。
外景,街区,罗伯特罗伯特又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他带头,领着他们毁坏物品,狂欢作乐。
他煽动他们从麦基弗先生的树上偷桃子。
罗伯特:桃子属于大家……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没有吃桃子,反而把桃子扔掉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笑出声来,乐得在地上打滚。
杰克拔掉了金博尔家花床上的鲜花。
孩子们为他鼓劲儿,他洋洋自得。
他耻于不如其他男孩胆大妄为,但是当罗伯特点头示意斯蒂克利家车库的窗户时,他记起了母亲严厉的训诫,摇了摇头。
罗伯特:为什么不?
他们把一只蟾蜍放在一个名叫“冲天火箭”的花炮上,发射了出去,然后冲过去看蟾蜍在经过空际飞行之后能否留得性命。
不见了。
他们找不到蟾蜍了。
而他们曾在手上感受过它的生命脉动。
他们把一只啮龟放到了舍普的耳朵上。
哈利:日落之前它是不会松口的。
舍普疼得嚎叫。
它跑掉了,边跑边回头瞟他们,它的神情表明,它对他们的信任感深受伤害。
他们踩蜗牛,烧黄蜂。
他们以恶名和谎言为荣。
凯勒:我有六英尺高!
我曾经杀过一个人!
外景,法庭与监狱另一天,在法庭外面,杰克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从二楼的窗户后面大喊大叫。
窗户上有栏杆;那人的双手从栏杆缝隙中伸了出来。
在附近的人行道上,他看到,一名囚犯由两个佩枪的人引着,走下法庭门前的台阶。
这几个人从近旁走过。
囚犯的手腕被束在紧身带上。
他用傲慢的、轻蔑的冷笑,来回应那些在法庭看热闹的家伙丢过来的奚落的眼神。
杰克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此刻,这名囚犯较之他的家人更为亲近。
母亲:你在看什么?
过来。
一名警察紧盯着他。
他知道什么,或者在猜测什么?
奥布瑞恩太太路过时,男人们站起身。
外景,奥布瑞恩家奥布瑞恩先生旅行回来了。
孩子们交换着眼神。
仿佛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们中间。
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告一段落。
他们必须再次成为鬼鬼祟祟的生物,成为骗子,成为心怀鬼胎的人。
他拍拍他们的头顶,手劲有点儿太重了。
内景,餐厅奥布瑞恩先生讲述他的旅行——给他们看他从酒店拿回来的毛巾和面额巨大的纸币,假如这是美元的话,他们就发财了。
父亲:希恩主教在大厅另一端——隔着两道门。
和蔼可亲。
法国人都很迷人,但他们会把你洗劫一空。
钱的事也让人糊涂:新法郎,旧法郎;你总也弄不清楚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花四美元买了一份报纸。
在回酒店的路上,我的脑筋转过来了,我这是被打劫了。
跟那位女士好好干了一架。
不得已叫了宪兵。
他逼着她把钱交了出来。
(对奥布瑞恩太太)我确信自己的办法行得通。
否则他们就装糊涂。
我要叫他们都滚到地狱里去。
母亲:说话要当心。
父亲:我可不让他们耍得我团团转。
洛尔:能让凯勒过来玩吗?
父亲:跟你自己的家人在一起还不够好吗?
杰克惊讶地看着弟弟。
他从不敢冒昧邀请任何人来。
亲戚们频频造访,但是还没有朋友来过他们家。
父亲:你们的母亲生于一个农夫家庭。
爱尔兰人。
每个周末都有人从芝加哥来。
所以他们从不在地里除草。
挪威人开车经过时会哈哈大笑!
(她微笑)你们小孩子不懂,但我们过得是如履薄冰啊。
你们的日子和平、安宁、温暖。
瞧瞧你们吃的饭。
盘子上还有呢!
多丰富啊!
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得在芝加哥的克拉克剧院打工。
(杰克局促不安,动了一下)你很着急吗?
表演结束后,我打扫洗手间。
好几年我只有一条裤子。
仅有的一条绿色的裤子!
我妈妈洗裤子的时候,我就得穿着短裤到处跑。
即便这样,父亲对我来说也是父亲。
没人知道在那些岁月里这意味着什么。
小孩子能够理解吗?
在杰克看来,他和弟弟们全赖父亲的牺牲才得以活下来,而他们的生命是父亲赠予的礼物,虽说他们不配得到这份礼物。
父亲在他心里种下的怀疑,除了针对自己,针对自己的一举一动;还针对他人,针对他人的动机。
他的焦虑日甚一日;徘徊瞻顾,无所适从。
响亮的撞击声。
他把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父亲:你就不能轻轻地关门吗?
不,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太难了。
你没有时间轻轻地关门。
我们不能指望这个有出息的儿子操心这种小事。
纯属做梦!
我想让你轻轻地关门,都说了五十次了。
不许顶嘴!
在他看来,有三个世界:第一个世界是他和弟弟们的,他们臣服于父亲,在父亲专门为他们设立的清规戒律之下生活,而这些律条,不知何故,他们从来都不能好好遵守;第二个世界是他们的父亲所属的世界;第三个世界属于其他人,他们生活美满,没有命令,不必服从。
父亲:过来!
(牢牢地抓住他)我爱你们!
尽管有时看不出来,但这是因为我没法像别人那样装模作样。
亲亲我。
亲亲你们的父亲。
杰克走神了。
父亲的健壮和好胃口,父亲的派头,父亲的精明,父亲对于自己加诸他人的重负无动于衷,父亲打破自己强加于人的规则时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的虚伪,这些都让杰克百思不解。
父亲:你在想什么?
真的在想事吗?
有些事是你不能做的!
唔,也有些事是我不能做的!
杰克(犹犹豫豫):爸爸?
为什么——父亲:你不应该叫我爸爸,要叫我父亲。
父亲,先生。
要尊重你的父亲。
我每天都要走出那扇门。
我出去累死累活地工作,为了你们。
要表现出敬意。
别插嘴!
杰克:你的确辛苦。
父亲:如果没有家人的敬意,我宁可去做乞丐,在开罗的大街上乞讨。
(稍顿)记住:你是孩子。
杰克强压着火气。
杰克:这是你的房子。
只要你高兴,你随时可以把我扔出去。
(全身颤抖)你想杀了我!
父亲:我的确从未受到尊重。
因为我父亲的缘故。
从一开始就不受尊重。
小孩子对于生活懂什么——富人的傲慢,傻瓜的成功?
父亲:我看到,我的母亲——她既不能读也不能写——一心指望我的父亲。
他是一名推销员,做不成任何生意却羞于告诉她实情!
然后我就明白了他是什么人!
你们还没出生,他就死了——一起肇事逃逸事故。
他在街上躺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亮才有人发现。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不用在乎我。
我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要自由,晚上就别再回到这所房子——他怒不可遏。
他的儿子似乎要毁掉他。
这简直要了他的命。
杰克:我恨你。
父亲:我知道。
问题是,你是否会照我说的去做?
你已经下定决心,由着性子胡来,跟这个世界作对,让所有人都难受,是吗?
那就别想出门。
今晚不许吃晚餐。
我们谁都不吃!
杰克看着母亲。
他不想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了。
杰克:对不起,先生。
父亲:谢谢你叫我“先生”。
(对妻子)你知道海军是怎么说的吗:如果你的水手总是发牢骚,那么你的水手很正常。
如果他们不发牢骚,就麻烦了。
他学会了欺骗。
他将用狡诈和谎言来保护自己,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再也不会公开顶撞父亲了。
他把愤怒埋在了内心,因此也更难拔除,因为首先必须找到愤怒的所在。
他要用最聪明的手段复仇,而他的父亲甚至丝毫无法觉察。
内景,卧室奥布瑞恩先生和太太单独在一起。
父亲:——我想让他变得坚强。
我想让他激发自身的力量——让他处于最佳状态。
父亲要给孩子力量!
意志!
母亲:他们都怕你。
父亲:他们爱我。
我想让他们爱我。
我本来可以拥有自己的公司——成为一名富人。
但是,不,我们有了孩子——我不得不接受了别人提供给我的第一份工作——我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水龙头?
母亲:为什么不让你自己——去爱呢?
父亲(错愕):我爱了呀。
母亲:那就表现出你的爱。
他的目光躲躲闪闪。
他害怕她对他的爱。
太完美了。
他配不上她的爱。
在他看来,她想要的不是他而是他的灵魂。
内景,起居室当他们再次看到父亲时,他假装一切如常。
难道他以为他们都耳聋吗?
父亲:你过生日想要什么?
洛尔:你。
父亲惊讶地看着他——这个孩子,迥异于别的孩子,像圣哲一样温和——然后亲吻他,只有洛尔觉得这些父爱流露很自然。
奥布瑞恩先生认为,自己理解另外两个孩子,但是洛尔身上有某种特质在他心里激起了敬畏之情。
然而他为这个孩子担忧,担忧他太不实际;一个梦想家,一个散漫的人。
他对他吹毛求疵:他走路的姿势很滑稽,他笑起来没完没了,他在开口说话前总是犹豫不决。
他的母亲之所以爱他,也是因为他是最柔弱的、最温和的、最诚挚的那一个吗?
诚挚的人总要被人利用。
梦想家则一事无成。
外景,车棚杰克看着父亲在斯蒂贝克车下面忙活,车已经被千斤顶顶了起来。
如果他把千斤顶踢倒将会怎样?
——圣诞节的场景。
街区的其他房子。
每一栋房子都是一个家。
他的呢?
歌声,灯光——都被争执、敌视给摧毁了——一组镜头——剃刀——表皮粗糙的绿蛇他的愤怒像地狱一样深不可测。
他打量着父亲的剃刀,和剃刀的玳瑁把手。
害怕自己心里来势汹汹的邪恶,他把剃刀藏在了床单柜的被单下面。
独自一人在卧室里时,他祈祷——杰克:我请求您,上帝,让他死吧!
一条蛇在橡树上滑行,随风摇摆,迎合树枝的运动。
外景,奥布瑞恩家(前院)奥布瑞恩先生走到屋外。
杰克和洛尔在玩耍。
父亲:你们在这里瞎玩什么?
去干活儿。
(转向洛尔)你练习吉他了吗?
内景,起居室,洛尔弹吉他,嫉妒杰克看着洛尔练习半音阶吉他。
他是真正的音乐家,与兄弟们不同。
他们的母亲把斯蒂夫抱在膝头,听得入神。
洛尔因为弹错了音符而沮丧。
她安慰他。
母亲:犯了错也没什么。
这是必经之路……完美并不重要。
失误也很美,甚至更美。
奥布瑞恩先生坐到钢琴前,给洛尔伴奏。
对于弟弟的嫉妒之情又一次在杰克心中翻搅,虽然音乐让他想起了那个精灵,那个他认为已经不复存在的精灵。
外景,社区的街道他记得当天早些时候与洛尔并肩走在街道上。
他建议他们跑一段路。
洛尔:我们会累的。
杰克:我不累。
我永远不会累。
洛尔:你今天早上就累了。
杰克:不,我不累。
我只是假装累了。
你是想说我在骗人吗?
洛尔:不,我不想打架。
杰克:你不敢?
洛尔:不,我只是不想。
杰克:如果我说你是胆小鬼,你想叫我骗子吗?
洛尔:不想。
杰克:那么你就是胆小鬼,是不是?
洛尔:我想,是的……为什么蜜蜂嗡嗡叫?
(杰克耸耸肩)因为它们不会说话!
杰克被触动了,喃喃地道了歉。
在他的心里,爱意取代了嫉妒。
整个大自然都活跃起来,回应他,表示赞同。
奥布瑞恩太太为她的长子而忧心忡忡。
与父亲的冲突把他变成了一个阴郁、冷漠、叛逆的男孩,总是想逃开。
他的生活由谎言和托辞编织而成。
偷窃、觊觎、野蛮的渴望。
他迷失在新的黑暗之中,而且满不在乎。
他是存心叛逆的。
外景,前院杰克跟妈妈一起站在前院里。
母亲:看这棵树。
它不关心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它就是它。
它挺过了雷暴、霪雨、恶劣的天气——摄影机对准树叶与枝干。
在根须、树干、枝叶中存在着一种精神。
母亲(画外音):一片树叶也许认为它是独立的、自由的,但是所有的树叶都属于同一个生命。
他们来自同一颗种子。
杰克(打断她):他告诉我一套说辞。
你又告诉我另一套。
在内心深处,她认命了: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孩子。
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杰克: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母亲: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看到,在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因为他者的恣睢而备受折磨,如果步他妈妈后尘,就会有这样的痛苦结局。
这将通向何方?
就他目力所及,只有悲哀的生活。
善良价值何在?
善良如何抵挡欺凌?
黄金法则允许别人利用你,肆意妄为。
它看轻,乃至要毁灭你自己的幸福。
他还记得金博尔太太告诉他母亲——金博尔太太:你太好了。
我但愿自己像你一样。
父亲的视角:儿子们在嬉戏奥布瑞恩先生远远地看着儿子们与母亲在前院嬉戏。
他会变得卑鄙可耻吗?
他会逐渐走向堕落吗?
他们的笑声就像天籁,出自失去的伊甸园。
内景,起居室她的兄弟,他们的舅舅瑞伊,来做客了。
奥布瑞恩太太对他说出了心里话,不晓得杰克在隔壁偷听。
母亲: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一个票据托收人。
一个可疑的家伙。
他又开始赌博了。
她说的话大部分是画外音,因为画面呈现的是她的记忆,从拉斯维加斯的场景开始;快速闪回他们的过往。
母亲:他玩牌上瘾。
他说牌戏面前人人平等。
他总是超池下注。
你知道,他的兄弟就在拉斯维加斯玩基诺(注5)。
一个既可爱又聪明的家伙!
(稍顿)他想挽回颜面。
还有地位。
我本来能够找份工作的。
但是他不让。
瑞伊舅舅:养活三个孩子不容易。
母亲:我不想让他们难过或者改变他们的生活。
我想让他们受到好的教育。
(叹息)跟咱们家相比,他的家庭显得很温暖很有活力。
他活得很带劲儿,兴致勃勃。
我们曾经很幸福。
(稍顿)我都不敢向他要钱。
向他张口,就仿佛是自己欠了他的。
一把勺子弯了,他都要小题大做闹一场。
他压根儿不想改变自己。
他一进房间我就害怕。
瑞伊舅舅:告诉他,让他好好过日子,否则……反正他不懂爱是什么。
母亲: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瑞伊舅舅:离开他吧。
杰克心中一震,抬起头来。
她会离开吗?
他是不是以自己对于父亲的抱怨之辞,助长了她的这一愿望?
他担心自己引发了家庭的破裂。
瑞伊舅舅:让孩子们跟着你。
你的忍耐力是一流的,但是再忍下去,会要了你的命。
到那时又该怎么办呢?
母亲:我不能拿他们的幸福去交换自己的幸福。
我受不了……我已经想过了。
我还会做速记。
结婚之前,我在本迪克斯公司工作时,一分钟能打一百个单词。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带着三个孩子……别对我说什么你总是这样讲话之类的。
你是我惟一的朋友。
其他人,他们也很好,但是我没法真正跟他们谈心。
这是个小地方。
瑞伊舅舅:你不能没有自己的生活。
母亲:他已经三年没提交所得税申报单了!
我真担心他会失业。
他把手下的人逼得太狠了。
没人喜欢他。
他不是一个自私或者冷漠的人,但是他总能把别人逼到对立面上去。
他对他们傲慢无礼——几乎是存心的。
他已经尽力来爱我了。
我头一次看出他的本性的时候,那一天是怎么过的啊。
但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他工作很卖力。
在他内心里,有两个不同的他。
她痛恨向任何人——哪怕是她的兄弟——倾诉自己的不幸,或者背叛她丈夫的信任。
瑞伊舅舅:你还爱他吗?
(她点头)鲍勃能帮助你。
母亲:他永远都还不清债,每次我一问,他就发火。
艾伦也是。
要是我完成了大学学业就好了。
我原本梦想着学医药的。
他们笑了。
闪回:她那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乘坐双翼飞机飞行,舞蹈,旋转。
母亲:我们都有梦想。
我想让孩子完成大学学业。
见到你我很高兴。
她在韦科一直没能找到友情。
后来孩子们听到父亲与舅舅争吵。
瑞伊舅舅(画外音):你把她累垮了——把她变成了奴隶——摧毁了她!
父亲(画外音):你总是来来去去。
我已经忍了好几年了。
滚!
去找工作!
后来母亲:你竟然出口伤人。
父亲:这对他有好处。
每个人都得尽自己的本分。
你兄弟说的是来住三天,结果待了六个月。
她眼睁睁地看着兄弟拂袖而去。
外景,奥布瑞恩家,草坪,橡树,夜只有门廊灯亮着。
杰克从房子里溜出来,拔草。
黑夜深邃而广阔:他开始啜泣。
把脸埋在手中。
他向着橡树弯下腰去。
他的母亲出现了。
他吃了一惊,转过身去。
她穿着飘逸的睡袍,非常迷人。
母亲:你在做什么?
杰克:拔草。
母亲:现在?
在夜里?
为什么?
杰克:这样你们就不再争吵了。
她会离开吗?
他开始猜测她的痛苦有多深。
她握住他的手,把他领回了家。
杰克:妈妈——听着——我会让你感到骄傲的。
让你幸福。
在家里。
在学校里。
做不到我决不罢休!
他想拭去她的泪水。
她摇摇头。
这不是她的期望。
母亲:但是我想让你幸福。
我不想让你觉得必须为我做任何事。
他竭力想让她以他为荣,但迄今为止,效果适得其反,反而令她忧心忡忡。
杰克:这还不够。
我还能做更多事。
母亲:对你的弟弟好些。
杰克:我会的。
我发誓。
但是——你会帮我吗?
母亲:是的。
他想起了父亲。
杰克:我恨他。
我希望他死!
他浑身颤抖。
似乎他的心里有一个地狱。
杰克:如果你想我就杀了他!
母亲:你的父亲!
我不想让你恨他。
我想让你爱他。
杰克:你真的这样想吗?
(她点头)怎么去爱?
她默然不答。
他撞到了一扇封闭的门。
杰克: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约翰尼·巴登要把我推倒?
为什么艾德叔叔不再来了?
你说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他要伤害我们?
是因为我吗?
跟我有关吗?
母亲:你没做错任何事。
原谅他吧。
杰克:你有错吗?
母亲:想想他为我们做的好事。
为其他人——外景,泳池(巴登泉),快速镜头(回忆)米尔顿·斯通,一个跟杰克年龄相仿的男孩,在一个公共泳池参加潜泳比赛,突然,他翻过身来,浮到水面上,双臂摊开。
其他孩子以为他在开玩笑,向他泼水,却发现他嘴唇青紫。
恐慌蔓延开来。
许多人向后退缩,但是奥布瑞恩先生挺身而出。
他叫来了一辆救护车。
给米尔顿做人工呼吸。
他的孩子们站在阴影里,双手交握,念着主祷文。
杰克左顾右盼,为自己的父亲骄傲。
父亲看着斯通太太,带着衷心的同情。
外景,门廊,重回前一场景,夜母亲令杰克惊讶。
她似乎一无所求。
她不像父亲那样性情多变;她安如磐石。
杰克:我们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对吗?
我们以前是。
我们家会像霍华德家那样吗?
(她吻他)现在,在学校,当我看到好孩子时,我就想干坏事。
她沉默片刻。
母亲:我不是无所不知。
我没能尽一个母亲的本分。
但是父母会学习。
她也必须成长。
这个世界有很多艰难困苦。
我多么希望能够让你们远离这一切。
杰克:我今天做过什么错事吗?
母亲:没有。
现在看起来情况不妙,但不会总这样的。
我们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我们这个夏天要出去度假,在湖边租一个小屋。
爸爸会告诉你他去过的地方。
我会向你讲述我的少女时代,还有一头逃出了集市的犀牛。
一头犀牛在伊利诺伊玉米地里漫步。
母亲:我们会生一堆篝火,很晚才睡,唱歌——内景,起居室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对抗情绪,令奥布瑞恩先生深感挫败。
家本来应该是一个避风港,助他抵御这个世界给他的冷眼。
孩子们的忘恩负义会把一个男人逼疯的。
有他在,家庭生活既不舒服也不乏味。
他们的生活状态一直毫无稳定可言。
心情好的时候,他是他们的滑稽演员,他学着《歌剧院之夜》里的哈波·马克斯的样子弹钢琴。
他点燃软木塞,吹熄火焰,把黑灰抹在嘴唇上方,假装花花公子的唇髭。
他摆起架子,表演戏剧。
他坐到钢琴边,装模作样,像是在演出小型歌剧。
他把沙发当成篱笆,一跃而过。
此时,奥布瑞恩太太开怀大笑。
他本人就像一个孩子,会有突如其来的冲动,渴望身体的爱抚——以此来印证多愁善感的爱情。
杰克还记得另一些与父亲亲密无间的时刻。
这些时刻多么美妙又多么珍贵啊!
他们去度假,他躺在汽车座位上,听父亲在方向盘后面自得其乐地唱歌。
父亲:来吧!
345×78。
想象这幅画面。
再试一次。
在你头脑里。
你没有试。
集中注意力,相信我。
我这样做是为了帮你。
是什么?
站着别动,直到你把答案告诉我。
洛尔在原地一直站到太阳落山。
斯蒂夫转向父亲。
斯蒂夫:你是谁?
奥布瑞恩先生愕然地瞪着他。
外景,金博尔家,风铃杰克注意到,因为天气炎热,金博尔太太的剪裁可体的棉布裙子贴在了她的身上。
她从软管里喝水。
水从她赤着的双脚上流过。
金博尔太太:你想喝水吗?
他摇摇头。
她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女人;有些羞怯。
后来,他在金博尔家的房子旁绕来绕去,透过拉开的窗帘看到了她。
当夜幕降临时,他经过了贝茨家,一心想看到更多的东西。
在起居室的天花板上有一道古怪的灰色光束。
电视已经进入了这个街区,没人把它太当回事,只有贝茨家买了一台。
外景,威尔斯家霍华德战战兢兢。
杰克皱起眉头。
霍华德:爸爸回来了。
霍华德说话时,杰克感同身受。
威尔斯先生(画外音):我在做什么?
操心我的生意。
去折根树枝。
霍华德从柳树上折了一根细枝。
威尔斯太太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
霍华德看着父亲向自己走来;不,不是父亲,而是愤怒嗜血的野兽。
柳条落下来。
男孩的哭叫激发了他性格中更加残忍的一面。
威尔斯先生(嚼着口香糖):用舌头去舔地板。
活该!
真是活该!
他把霍华德拖到外面,把他推到防风地窖里,关上门,让中国家犬看着。
在黑暗的地下,霍华德哀号、哭泣,打自己的脸。
爸爸,爸爸!
求你了,爸爸!
他握紧拳头,捶胸顿足,祈求上天保佑。
最后他再也叫不出声来,只会大口喘气。
霍华德:亲爱的上帝!
帮帮我们!
求你!
第二天第二天,杰克听到洛尔对妈妈说——洛尔:我们在学校里学到了,太阳会死的。
地球也会死的。
是真的吗?
母亲:也许——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无关紧要了。
内景,教室,杰克数学、地理;界线与规则。
日复一日,成人世界逐渐收紧了对他的包围圈。
他凝视着玛莎。
这就是爱情吧。
这份爱情会把他引向何方?
就像返回你的原初状态——就像被封锢起来。
外景,城市,5月,天色近晚孩子们在外面玩耍,起风了。
南边的天空黑云压顶。
橡树的枝叶忽起忽落。
风更大了。
舍普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天。
一张报纸在街道上翻飞。
孩子们蹿进屋里。
窗户在摇动,仿佛有了呼吸。
收音机报告说,暴风雨即将来临。
飓风,资料片(35毫米),黄昏,夜晚飓风扑向这座城市。
电闪雷鸣,继之以冰雹;冰雹在街道上弹来弹去。
风声的呼啸就像火车的轰鸣。
草坪家具、玩具和垃圾桶被席卷到街道上。
前门吱嘎作响,仿佛玻璃要爆裂了。
晒衣绳像旗子一样飞了出去。
一棵树倒在街心,一辆被风吹得打转的汽车的前灯照着这棵树。
吹落的电线冒着一串串火花。
所有人都神情凝重,一动不动。
大自然原始的暴力涌现出来,威吓着人类,对好人与坏人一视同仁;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无情地、肆意地横扫人类,夺走他们的生命和希望,毁坏他们多年辛勤劳作的成果。
冰雹击碎了一辆汽车的挡风玻璃,摧折了树上的枝叶。
门被吹得大敞。
窗帘平飞到窗外。
雷电轰鸣。
这股巨力最后终于撤走了。
母亲手持蜡烛出现了,领着他们离开窗口,烛火跳动,险些熄灭。
收音机报告了另外一些事实:一名电工在闹市区的屋顶上工作,当楼房倒塌时,他从五层楼上摔落,却能够自己走开;因为电线纠缠在一起,乱麻一般,所以全城停电,漆黑一片;国民警卫队奉命出发;一辆卡车被砸扁,喇叭还在叫个不停,等等。
外景,街区,飓风过境的证据第二天孩子们跟着成年人来到街上,满目疮痍,飓风过境的痕迹随处可见:陌生人的衣服挂在树枝上,一把椅子,还有一辆三轮车;一条鲶鱼被飓风从湖水中吸出,然后又丢在了草坪上;雷电击中了一棵树,把它从中间劈为两半,叶子和树皮都脱落了。
一栋房子被吹到了街道尽头的空地上,私人物品撒得遍地都是。
一辆汽车被毁,面目全非,而紧挨着它的另一辆汽车却安然无恙。
房间七零八落,其中的一个花瓶却完好无损。
陌生人愣愣地瞪着失去住所、无处栖身的一家人。
上天的盛怒偏偏落在了他们头上。
洛尔:上天是怎么挑选的牺牲品?
连根拔起的树木像保龄球柱一样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
仿佛现实的面纱被揭开了,他们现在要直面一个荒诞、徒劳和恐惧的深渊。
贝茨先生:麦基弗死了。
金博尔先生:他一向安分守己。
死了一个邻居,一个他们很少谋面的人。
杰克对此无动于衷——他只担心母亲也许会死。
到那时候他们该去哪儿呢?
有消息传来,一百一十四个人与麦基弗先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那天晚上,死亡的身影出现在杰克的梦里。
她指引着杰克来到一所废弃的房屋。
她给了麦基弗一杯饮料。
杰克的视角:母亲杰克观察母亲。
她含笑帮助洛尔做他的科学实验,一个太阳系模型。
似乎她以某种方式背叛了他。
她极其脆弱,易于为他人所左右,这让他很恼火。
她请他帮忙把买的日用品拿进屋子,他佯作不闻,走开了。
片刻后,他弟弟的手杰克听着洛尔练习吉他,他想起了弟弟的手:这只手伸到行驶的汽车的窗外,感受外面的风;这只手伸出去,抚摸前院橡树的枝叶和树皮,水从软管里流出,在车道平整的水泥地上四处漫流。
内景,奥布瑞恩家母亲在压低声音打电话。
母亲:现在他卖掉了我们的股票,我们仅有的一点儿股票。
杰克在学校调皮捣蛋,惹了麻烦——内景,教室杰克在跟一个名叫比利的男孩竞争班级小丑的头衔。
瑞兹先生给他们听写。
他站起来发问——杰克:“the”怎么拼?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然而他问这个问题不是蓄意捣乱。
他是真的忘了。
玛莎把目光移开了。
这类事不可能赢得她的好感。
在大厅里,他向她打招呼,她不予理睬。
外景,斯蒂克利家杰克跟罗伯特和街区里的其他一些孩子,一起站在斯蒂克利家车库近旁。
罗伯特:你要去哪里?
他看得出,杰克怕他。
杰克:我们不应该给他们找麻烦。
罗伯特:谁说的?
他们又不用车库。
他们对视片刻,然后杰克捡起一块石头。
第一块偏离了目标,第二块就命中了。
他们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放声大笑。
外景,晒衣绳,风铃,燕巢金博尔家的晒衣绳上潦草地晾晒着衣物。
杰克从下面钻过去。
美洲紫燕在它们幸福的居所旁轻快地飞来飞去。
外景,金博尔家,杰克的道德意识开始觉醒杰克在跟其他孩子们玩耍。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到,金博尔太太开车出门了。
他心不在焉地丢下了游戏。
他知道他不能擅自进入别人的家。
但是那个念头挥之不去。
车库安静而凉爽。
角落里有几只黄蜂在蠕动。
他试着推了推那扇门。
再一次,门应手而开。
他听到了远处伙伴们的叫喊声。
他踌躇不前。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在善与恶、对与错之间做一个简单的抉择。
如果他违背妈妈的告诫,受到伤害的会是谁呢?
这是惟一一件母亲明言禁止的事。
他的心跳到了喉咙口。
他背过身去,但是风铃把他的注意力又引回到门上。
内景,金博尔家迈过门槛时,他有一种眩晕感,以自己的聪明为傲,对于自己擅闯禁区的行为感到一种任性的鲁莽的快乐。
他在房子里溜达,查看物品,当心地物归原位。
他避开了墙上画像的眼睛。
他走过了银器瓷器柜。
在通向卧室的楼梯前迟疑不决。
他敢上去吗?
有什么是成年人知道而他却被蒙在鼓里的呢?
他渴望把童年甩到身后去。
主卧室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无可挑剔。
他仔细打量金博尔太太的化妆品,然后发现了她存放衣物的抽屉柜。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打开一个抽屉。
紧盯着叠好的衣物。
拿出一条睡裙。
突然,有声音传来。
他抬起头,准备离开,却惊慌地发现他没有关抽屉。
他轻轻地关上抽屉。
他像窃贼一样,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打开一扇纱窗,从房子后墙窗户里爬下去,落在叶子尖尖的灌木丛上。
外景,金博尔家他独自一人站在房子外面,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没有人看到他?
他瞥了一眼后院支架上放的花园球(注6)。
他不知道该拿那条睡裙怎么办才好,于是把睡裙藏在了树林边的一块木板下面。
他东张西望。
正常的孩子不会做这种事。
对此他确信无疑。
他本该待在房子外面,不进去的。
他选择了进去。
他知道。
一度在他周围尽情歌唱的大自然,现在也默不作声了。
然而他感到,自己内心正在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是一种自由,伴着理性与认知的新力量。
成人正是这样观看世界的!
他的眼睛睁开了,新的希望醒来了,还许诺了新的快乐。
在他们的期望之中,这些滋味是如此甘美,以至于他以前所知的一切都显得陈腐和肤浅了。
外景,奥布瑞恩家他抬头看去。
母亲在呼唤他。
她的声音在风中飘送,传过了树篱和后院,几乎低不可闻。
他佯装没有听到。
母亲(画外音):你在哪儿?
她在凉爽的暮色中穿过庭院。
重复这个问题:你在哪儿?
他对于自我有了认识,内心袒露无遗。
他步履沉重地走回自己家。
这里似乎已经不是他以前所知的那个地方了。
他听到了一个响动,像是呼吸,或者是脚步声,或者是有人从身后走来,或者是远处某个陌生人的声音——母亲的视角她注视着他。
出事了。
他面色阴沉。
神情里没有了爱意。
他观察着她。
她知道了吗?
他怎能向她诉说自己心里的一切?
他已经背弃了对她的信仰。
母亲:你刚才去哪儿了?
杰克:去树林了。
跟凯勒一起。
一旦开始,就无法止步了。
杰克:我们找到了一些瓶子。
我们把瓶子都打碎了。
棕色的瓶子。
母亲:怎么回事,宝贝?
他没有回答。
一片阴云笼罩了他的生活。
窃贼,骗子,小偷,受困于奇怪的力量,把善德抛在了脑后。
她也许会宽恕,但是他不敢请求她宽恕,他放开了她的手。
画面的基调和视觉风格变得冷硬了,是现实主义的了,不再具有梦幻色彩。
他在游戏中认识的那个超验的世界已经杳无踪迹。
一去不返了。
是什么船载他离开,去往那一片遥远的土地?
在他的眼里,一切在暗示着变化:树上腐烂的桃子,鸟巢里饶舌的黑羽椋鸟,锁闭的大门,吓人的狗,门廊灯,徒劳地吹往这个或那个方向的风。
星星和树木消失了。
在他眼中,这些不比他房间的墙纸更重要。
他再也不是一个孩子了。
外景,橡树当他走到外面时,橡树没有像从前那样对他说话。
他的狗舍普看了他一眼,仿佛当他是陌生人。
叛逆的涓涓细流扩展成了一条大河,在地球上漫流。
内景,教室当杰克再次跟教师谈话时,他愉快而又充满敬意,神情诚恳。
瑞兹先生被他举止的变化给欺骗了。
瑞兹先生:做得好。
杰克:谢谢。
就这样,他学会了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一往无前。
他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和别人对他的看法。
他以假面示人——友好且柔顺——然后直扑自己的目标,使得别人事后才能醒悟。
他在学校里展现出了一点儿才华和成就,但是,唉,这不是他母亲真正期之于他的价值观。
内景,起居室杰克看到洛尔在画一幅水彩画。
杰克:那是什么?
洛尔:是我为妈妈画的画。
给她的生日礼物。
杰克:我给她准备了一个镇纸。
这个礼物,虽然更值钱,却不像洛尔的礼物那么个人化,也没什么想像力。
她明白吗?
她谢了杰克,但是似乎更欣赏洛尔的礼物。
母亲:多美啊!
第二天,杰克在洛尔的作品上倒了点儿水,色彩漫漶一片。
她要他轻轻地关上纱门,他回答道——杰克: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听。
母亲:那就走着瞧吧!
杰克:我想怎么就怎么做。
(稍顿)你懂什么?
你总是让他为所欲为。
他看得出,这话刺痛了她。
他抬起头来,盯着她:这个人对他了如指掌,却还奇迹般地爱着他。
杰克: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以前是那么快乐。
为什么他要做这样的事,损害他母亲的幸福,引发她的焦虑?
他曾发誓,要给她快乐,让她忘却忧伤。
现在他却成了她难过的主因!
他会越来越深地走入邪恶和暗夜吗?
他已经过着表里不一的生活了。
奥布瑞恩太太看出来,她已经失去了他。
他的灵魂飘走了。
他变得冷酷自闭。
他从她的行为方式转向了他父亲的行为方式,尽管他对于父亲的方式更反感。
另外两个孩子什么时候会步他的后尘呢?
内景,起居室他的父母在争执。
她尽力压低声音。
母亲:他们还只是孩子。
你不能指望他们的行为举止像成年人一样。
父亲:他们难道看不见我为他们做的一切吗?
母亲:你怕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想爱你。
你为什么不出去跟他们玩球呢?
当他们做得好的时候,表扬他们。
父亲:我不想让他们变得懒惰。
母亲:你逼着人们跟你作对。
你总是对自己的顶头上司说蠢话。
你冲撞他们——几乎是存心的。
父亲:他们需要我。
我却不需要他们。
母亲: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沉默了一霎)为什么你总要遮遮掩掩呢?
父亲:遮遮掩掩?
外景,邻居家,黄昏杰克在门口偷听。
他藏身在邻居家外的黑暗之中,窥探邻家的女人。
他迎着灯光偷看没有拆封的信。
他盯着加油站墙上的美女照片。
有什么东西在拖拽着他,让他离开最亲近的一切。
洛尔喊他,让他加入他们那些孩子气的游戏,他摇了摇头。
他不想再跟着他们去树林了。
外景,橡树,前院洛尔指着前院橡树的树皮对杰克耳语。
洛尔:我知道我们现在不幸福——但是如果我们摸摸这棵树——听,它会告诉我们!
杰克:什么?
洛尔:卡里查马基查。
咒语!
杰克:什么咒语?
洛尔:那些能够摧毁人们心中的全部邪恶,给他们带来美好生活的咒语。
他们都会很健康。
没人生病!
他们再也不会吵架了。
听!
卡里查马基查。
他轻声说出这些咒语,想唤醒那棵树,说服它吐露自己的秘密。
杰克:我再也不相信这些玩意儿了。
外景,贝茨家孩子们在贝茨家的滑梯上玩耍。
拉斯蒂·威尔斯爬上了滑梯顶,本来以为自己会一滑而下,结果却胆怯了。
凯勒:其他人都滑下来了!
杰克偷偷爬上扶梯,冲着那个浑身发抖的男孩推了一把。
拉斯蒂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抬头看着杰克。
他曾经把杰克当做朋友和保护神来信赖。
他放声大哭,离开了。
霍华德没有挺身而出为弟弟讨公道,他低着头,领着拉斯蒂回家了,走在拉斯蒂前面几步。
杰克:你没事吧?
杰克自己也骇然。
仿佛有一个魔鬼钻进了他的身体。
杰克:他挡住我的路了。
在他身上,令父母难以索解甚至无从捉摸的东西越来越多;比起父母以前为之惩罚过他的那些错误,他所犯的错误也要恶劣得多。
这些阴暗面非他所独有。
他记得自己曾在某个黄昏,站在屋外,听着霍华德哭嚎。
霍华德的父亲回家了,毒打这个孩子。
为什么飓风带走了好人,反而留下这头野兽来行凶呢?
奥布瑞恩太太听说了杰克对拉斯蒂的所作所为。
杰克: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你会恨我的。
我想变回以前的我。
我想再做个小孩。
她轻轻抚摸他的背,安慰他。
杰克:我想成为别人。
我总是做蠢事。
有时候我想逃跑。
我害怕自己会变成一个杀人狂。
要是那样的话,我只好自杀了。
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能够让自己的手在纸上写一个单词。
但是我没法让自己做好事。
你不再爱我了,妈妈。
你不再像以前那样拥抱我了。
我怎么才能变好呢?
为什么这么难呢?
她凝视着他,微笑了。
他听到远远传来的火车汽笛声。
杰克:从明天开始我会改变的。
瑞兹先生会给读书最多的孩子一元银币。
我想请你对我严格一些——对我疾言厉色。
明天我会成为一个新的孩子。
内景,奥布瑞恩家,画外的收音机他从室外活动转向室内,跟收音机、希尔斯购物目录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什物共度时光。
内景,浴室早先,他裸体时,即使母亲在场,他也不觉得尴尬。
现在,他洗淋浴时,如果碰巧被母亲看见,他会飞快地关上门。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一天晚上,无缘无故地,洛尔开始重复他的名字。
杰克掐住他的胳膊,想让他住嘴。
洛尔:哥哥。
杰克:我打你的时候,你并不还手。
为什么?
他的弟弟脾气更温和。
怎么会不更受宠爱呢?
他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要藉助母亲心爱的儿子来惩罚她。
他要处心积虑、明知故犯地招人生气。
他要张扬自己的顽劣,以此作为抗议。
现在他是独自一人了——独自面对自己的缺点,独自面对灵魂中光明与黑暗的搏斗。
一股潮流裹挟着他,离开了那些他本该深爱的亲人,而他们对他的爱却不曾改变分毫。
外景,学校操场一个学生在打上课铃。
内景,瑞兹先生的办公室杰克的母亲被请来会面。
瑞兹先生:他扰乱课堂秩序。
他把老师的话当成耳旁风。
他不敢完成他的画作,也不敢造句——担心会出错。
他的读书报告是从百科全书里抄来的。
母亲:他作弊?
后来,她看到他绝望地打自己的脸。
她下了决心,是时候了,必须采取措施了。
内景,起居室杰克偷听父母讨论他的未来。
母亲(画外音):也许我们应该送他去寄宿。
父亲(画外音):我们没这份财力……另两个孩子去不了。
这不公平。
母亲(画外音):我能工作。
我可以去找一份工作。
父亲(画外音):人们会揣测出了什么事……这样我们就丢脸了。
外景,田野杰克领着洛尔走向房子外侧的田野。
杰克:我有东西给你看。
洛尔想掉头回去。
杰克的举止有点儿不对头。
杰克:我们可以射死黄蜂。
杰克带了他的小汽枪。
他催促弟弟把手指放在枪口上。
杰克:放上。
像这样。
我不会开枪。
你信不过我吗?
洛尔:你一动也不动吗?
洛尔微笑。
他把手指放在枪口上。
杰克犹豫了一霎,然后扣动扳机。
洛尔又痛又惊,他一声惨叫,看了看他的哥哥,然后跑回了家。
杰克心如刀绞。
做这种事的人怎么会是他呢?
是什么东西控制了他?
然而,不,是他干的,尽管是一个陌生的他;不是真正的他。
新的痛苦侵入了他的灵魂,母亲的抚摸也无法驱走这种痛苦。
内景,奥布瑞恩家,片刻后洛尔没有看他。
他也不会再回那个花园了。
他们曾经亲如一人。
他践踏了美好的一切。
杰克:我挨了教训。
甚至斯蒂夫也对他起了戒心。
特写:母亲杰克:是意外。
母亲:不,不是意外。
是什么控制了你?
他想告白——他负疚于心的所有罪孽。
杰克:你总是更爱他。
她不为所动。
母亲:如果你伤害了弟弟,必须加以弥补。
要对他好。
要有行动。
去。
内景,孩子们的房间杰克把自己视若珍宝的雷公蛋给了洛尔。
洛尔高兴起来。
他在床上蹦来蹦去。
外景,前院杰克走过前院,站到橡树下。
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一片茫然。
但是他有了某种新发现。
内景,起居室过了些日子。
杰克走进起居室,来到父母身边。
父亲:到这儿来。
我们想跟你谈谈。
坐下。
(他落座)我们没有读完大学,我和你母亲都没有。
我们想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
所以我们决定了——我们要送你去寄宿学校。
他谴责地看向母亲。
她移开了目光。
她不想这样做。
但是他跟父亲的冲突愈演愈烈,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条路,能够拯救他免于毁灭。
父亲:……我们在假期还能够见面。
只隔着一百英里,你知道。
一所好学校。
我跟那里的人谈过了。
他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但是如果我们送你去了那里,你必须用功。
你的弟弟——杰克一跃而起,冲出了家门。
外景,后院和树林他情绪激动,胸口起伏不已。
树木和熟悉的房屋也不能予他以慰藉。
外景,在建的新房子洛尔引着杰克走向街道尽头,在那里,一座新房子正在拔地而起。
他们像鬼魅一样在立柱中间悄然穿行,在房间之中漫游,寻找电气箱旁边的小金属块。
洛尔看着他微笑。
罗伯特出现了。
过了一会儿,洛尔哭了起来。
洛尔:他偷了我的金属块。
杰克把自己找到的金属块给了洛尔。
然后——外景,罗伯特家杰克大步走向罗伯特家,一拳打在罗伯特的鼻子上,把他打倒在地。
后来母亲单独跟他谈话。
母亲: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跟你父亲势同水火——我知道你爱他——你跟同学们也处不来。
我——我们——认为那所学校比这里的学校要好一些——我是说,对你要好一些。
身为父母,我们以前做得不好,给了你太多压力。
我们本来应该以身作则的。
我会非常想念你的。
他隐隐地感觉到,她不想分开——这对她来说也很不容易。
她看着他。
她深知,他会是最麻烦的孩子。
最终她不得不把他交到这个世界的双手之中了!
外景,车棚一天下午,奥布瑞恩先生早早地回家了。
他没有过问孩子们的事。
他也没有追究他们是否练习了钢琴或者有否给花床除草。
他避开了他们的目光。
这是工作日的午间。
孩子们觉得他此时在家,显得很反常。
父亲:去玩一会儿,好吗?
我想单独跟你们的母亲谈谈。
他的心里,似乎有些怯意。
内景,起居室他坐在角落里,盯着窗外。
在他眼中,生活是一件蠢事。
世界则是一个骗局。
但是他也许依然拥有他们——他的家人——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亲人。
杰克听到一声压住的啜泣。
起初他们似乎是要吵架。
但传来的是新的、不熟悉的声音;啜泣。
杰克在客厅里驻足静听。
父亲(画外音):他们要关闭工厂。
我要么自己主动请辞,要么待在公司里,接受他们分派给我的随便什么工作。
他们想让我去低三下四地求他们。
母亲(画外音):对不起。
父亲:我们得为孩子们着想。
别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看到他的羞愧和沮丧,她被感动了。
她抚摸他的脸庞,安抚他。
杰克透过门上的一条缝隙,向里窥望。
奥布瑞恩先生因为惊奇和领悟而颤抖。
父亲:我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把儿子们赶得远远的。
我以为我是在磨练他们——坚强——这样他们就可以在世界上立足,就可以出人头地——走得更远。
我对他们太残忍了。
母亲:你以前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父亲:我明白。
我清楚得很。
这是一种理智的残忍。
我本以为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我爱的人!
我拼命工作。
一周要干六七天。
我向教堂捐款。
我让别人误以为我是个人物,其实我不是。
而你,我又对你做了什么,你爱我,承受了这一切:一个连虫子都不如的人。
母亲:不。
父亲:他们给了我一个选择:要么失业,要么去干没人乐意干的工作。
我哪里出了错?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也许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新机遇。
我是说,我不是被辞退了,只是——被重新分配了。
这条路我已经走到了尽头。
是时候另起炉灶了。
杰克发现,洛尔已经走进客厅,来到他的身后。
父亲:这是我的错。
我误信了公司!
我们本该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现在我沦落了。
陷入了困境。
奇怪的是——我感到自由了!
(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爱我!
转入下一个镜头杰克盯着父母。
等待他们解释。
他此前从未见过父亲动摇或茫然。
洛尔:是怎么回事?
父亲:我失业了。
他们想——给我调动工作。
他们不明白做生意是怎么回事。
生意总是有起有落。
每个人都知道——杰克不再排斥父亲了。
父亲:你们懂吗?
你们不懂。
你们将来会懂!
原谅我。
我的行为如此恶劣——我不仅自己失去了光明,也失去了给你们——我的儿子——带来光明的能力。
反而把自己的黑暗传递给了你们。
你们要花上多年时间,才能找到出路,走出黑暗。
我本想成为一个强大的男人!
一个值得你们爱的人——他直视着孩子们。
他明白了自己是多么需要他们。
他需要他们,甚于他梦寐以求的成功,甚于财富或名望。
父亲:你们能够爱我吗?
杰克(点头):我跟您一样糟糕。
(稍顿)我喜欢你更胜过喜欢母亲。
父亲:不,不是这样。
我可以来弥补。
所有这些浪费了的岁月——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浪费!
(稍顿)努力工作。
你们没必要成为富人。
以上帝的名义,我们依然会有冲突,小子!
我们还没死!
离死还远着呢!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父亲依然无法摆脱戏剧化的言辞。
父亲:现在我们只能送一个孩子去寄宿学校了。
你们得过苦日子了。
你们的祖父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他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
杰克:我会努力的,我保证。
我会让你以我为荣。
我目睹了你所做的一切。
我为你骄傲,爸爸。
父亲:别这样说——你们是我一生的成就。
否则,我就一事无成了。
(稍顿)你们就是我拥有的一切——我希望拥有的一切。
他把手放在杰克头顶上。
父亲:主啊,我给他我的祝福。
我无能为力或未曾着手的事情太多了。
我把我的儿子交给您!
请您赐福给他,不要放弃他。
赐福所有的孩子。
(对杰克)你要知道,我很爱你,但是有人更加爱你——她会永远守护着你——杰克:我想要的是你。
杰克扑进了父亲的怀抱。
光明照亮了他的灵魂,超越了一切喧嚣;这是创世纪时最初的光明。
杰克:原谅我。
父亲:别这么说!
我怎么能——不原谅任何人呢?
他紧紧地拥抱父亲。
他已经学会了爱与被爱。
在宽恕中,他也获得了宽恕。
宽恕给予了他通向现实的钥匙。
他现在看到了:爱才是对于邪恶和悲伤的回应。
他会爱每一片叶子,每一块岩石,每一道光线。
这是一条道路,通向失去的王国。
这正是生活的真谛:越来越近地走向永恒。
单独跟洛尔在一起杰克把他的刀子和他的指南针给了洛尔。
洛尔微笑。
外景,奥布瑞恩家杰克出门走到前院的树下。
他用灵魂之眼去观看。
即便是忧伤也于他有益。
他的灵魂的所见——升降镜头和航拍镜头田野、森林、崇山峻岭:这个世界保留着原生的美丽。
他的灵魂走出了童年。
他像一位神祇一样飞翔。
他的旅程是通向光明与爱的旅程;从错误走向真相,从忧伤走向慰藉,从死亡走向永恒的彼岸。
永恒与他息息相关。
他生于永恒,就像一棵树生于泥土。
外景,露台杰克单独跟母亲在一起。
母亲:我爱你,宝贝。
我以你为荣。
你有时会犯错。
不要谴责自己。
犯了错才能成长。
泪水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多希望自己配得上她的骄傲!
母亲:我们依然是一家人。
我们的困境——会让我们更亲近。
有时候我们不能就此止步。
我们必须向前走。
我知道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但是美好的事物会在前面等你。
这些事物甚至超出了你的梦想。
全家团聚,片刻后全家人。
在一起。
这就足够了。
斯蒂克利太太从她家里出来了。
这是杰克第一次见到她。
她是一位老妇人。
她含笑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外景,前门,门铃门铃响了。
奥布瑞恩太太看到,他们孀居的邻居麦基弗太太站在前门台阶上。
麦基弗太太:我听说你们打算搬家。
我想还你钱——哦,只是个开始——50美元——母亲:还我们什么钱?
麦基弗太太(尴尬地):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嗯,希望我没有做错事。
当我的丈夫死于飓风时,你的丈夫来了。
给了我们一千美元,这样我们才能够继续支付房子的贷款。
你不生气吧?
母亲:一点儿也不。
恰恰相反,这位邻居重新燃起了她对丈夫的爱意。
她本以为他们的股票是被卖掉还赌债了。
内景,奥布瑞恩家,一个月之后他们把房子里的物品打包,准备离去。
杰克在空房间里走来走去。
仿佛居住在这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父母奥布瑞恩先生看着他的妻子与栀子花道别。
她用手抚摸油亮的、像涂了一层蜡的叶片。
父亲:在北方养不活栀子花。
她点头,走到他的身边,微笑。
父亲:我们别再争吵或者彼此指责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我想让你快乐。
外景,橡树杰克看着洛尔在橡树的根部献祭:一些石块,一条死去的小鱼,一枚硬币和一张扑克牌。
外景,街区杰克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街区的房屋一眼。
他再也不能住在这里了。
他生命的这一阶段宣告结束了。
但是现在音乐又响了起来,他曾在树林中听到这首乐曲,然后就无处寻觅了;是一个和声。
杰克的视角:父亲奥布瑞恩先生故态复萌,用责骂和专横的命令来折磨他们。
他是否已经忘记了他那了不起的发现?
杰克的神经绷紧了。
看来宽恕不是一劳永逸的事。
父亲:抓着把手把它拿起来。
杰克:我知道。
父亲:太阳一露头,我们就出发。
外景,奥布瑞恩家清晨。
他们在前晚已经跟邻居道了别。
旅行汽车塞满了。
搬家工人已经走了。
洛尔跳了一个印第安人的祈雨舞。
斯蒂夫在车里。
通向树林的门敞开着。
杰克走到洛尔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俯身亲吻弟弟的面颊。
仰拍母亲,音乐,小号声奥布瑞恩太太旁观着这一幕,微笑了。
她握住杰克的手,他们一起离开了。
世界展现在他们面前。
从行驶的汽车望出去的视角他们正要驾车离开,舍普出现了。
他们差一点儿忘记了舍普。
它摇着尾巴,跳进车里。
韦科的街道在他们身后逐渐退去。
外景,公路,沟渠纵横的原野,前方的道路,音乐当他们动身前往东部,行驶在这个世界的冷漠平原上的时候,一道彩虹舒展在地平线上。
他们经过了一群在公路上施工的工人:前额的汗水印证了他们的辛苦。
文明出现了;高楼大厦;市政工程。
杰克凝视着前方的道路;满怀希望与期待。
第三部分外景,城市,杰克(成年)未来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杰克,从他的白日梦中醒来。
他的灵魂获得了新生。
他看到了事物的秩序,生物系统的智慧;支撑万物的道德目标。
现在,在他的眼前,未来一幕幕展开。
废墟中的世界,巨大的苦难来自刚果的场景,来自孟加拉、伊拉克和乍得的场景。
被洪水围困的孩子们;他们无言的渴求的眼神。
干涸废弃的水井。
骚乱、烈火。
忧伤和恐惧攫住了地球。
外景,新的地球,人类的家园音乐转为大调。
巨大的灾难之后,新的地球出现,喧嚣段落的C小调化为意气飞扬的降E大调;一个精神家园。
邪恶落败了,错误得以纠正,人们放下了武器。
枷锁解除。
门闩和门锁打开了。
黑人拥抱白人。
人们寻回了丢失的遗产。
灵魂与自然和解了。
危地马拉、印度、肯尼亚、格陵兰岛的女人。
她们冲着自己孩子微笑。
宁和温馨的场景:来自多尔多涅、不丹、瑞士和其他幸福的土地,在那里,地球依然是花园。
地球的末日(数码生成影像),黑色的天空,音乐地球最后的日子。
人类早就离开了地面,在未知的世界寻求避难所。
大气层消失。
海水在沸腾。
土地消融。
熔岩流下裸露的山坡。
当太阳向外膨胀时,小号声响起了。
太阳最后的能量喷向黑暗的星际。
地球掠过发亮的白色气团,若无其事地旋转。
濒临灭亡的太阳(数码生成影像),星云,轻柔的音乐濒临灭亡的太阳崩陷、缩小,现在是一颗白矮星了。
人类所有的牺牲、工作、痛苦和才华被席卷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没有更好或更坏,没有改善或毁灭。
他们此日在这里,彼日又会被扫荡一空。
太阳从其轴线处分裂开来,在空间中漂移,毫无目的,毫无方向,一个不起眼的熔渣,闪烁着微弱的蓝色光芒,并不比今日的满月更亮。
残剩的地球跟在它后面,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新的世界,想象中的生活(数码生成影像),Pandromeda软件绘制的图像新世界从旧世界的灰烬中诞生。
新的太阳,在其领域内的新的行星。
无数个星系,在没有中心也没有边际的宇宙中。
当宇宙变老时,生命采取了新的形式。
像火苗一样蔓延至时空的尽头——突破了限制,成为有血有肉的生命——消融进无边无际的飘渺虚空——消融进精神、光明。
堕落时代(数码生成影像),千万亿年之后,最后的世界毁灭了,宇宙消亡,时间终结最终这些新世界也像此前的世界一样走向消亡。
它们的山脉像沥青一样熊熊燃烧。
它们的太阳像风中之烛一样熄灭。
星星像谷壳一样散开,天空像涡卷一般滚动。
宇宙加速膨胀。
星系退出了彼此的视野。
除了那些与我们属于同一星系的星球,余者皆不可见。
它们逐渐耗尽了氢气,恒星的形成中止了。
只有褐矮星和白矮星留存,还有中子星、黑洞,像银河系一样大的原子,以及这一时期的其他古怪产物。
随着时间流逝,它们越来越远离彼此。
黑夜沉入了更深的黑暗。
时不时地,有光线爆出,是两颗矮星相撞,形成一颗新星。
当没有任何物质可以吞噬的时候,黑洞自身也消失了。
一切都死了,甚至连死亡本身也未能幸免。
时间走到了尽头,一切都如起始时一样。
创世纪彻底止息了吗?
死亡丧失了像生命一样伟大的目标了吗?
伴随着这些星际场景的,是一段意气扬扬的配乐,与故事开头为创世纪而欢呼的音乐一模一样,其时星辰刚刚诞生。
喜悦的赞美诗。
尽管所有的生命都注定要死亡,但还有一些事物存留下来。
尽管连我们的宇宙也不是永恒的,却有永恒的事物存在。
多重宇宙(数码生成影像),多次的大爆炸,第三次膨胀从昨夜的悲哀与忧伤之中,新的宇宙喷薄而出,一个从另一个之中诞生,光明的源头。
创世纪是永不休止的诞育。
是没有终点的起始。
在每时每刻都会发生。
在星球和星云中燃烧的那一股力量,同样在我们体内燃烧。
我们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不逊于宇宙的诞生,而且,如宇宙那样,每天都焕然一新。
宇宙第三次膨胀了。
宇宙就像一锅沸水里的气泡,起沫,舞蹈。
其中大多没有蕴含生命——仅是中微子、光子和电子组成的不稳定的海洋,无法结合起来形成任何更加高级的结构——但是对于不计其数的其他气泡,我们能够断言吗?
我们已经评论了整体的时间,旨在看到无始无终的事物——没有成长,没有衰落——永恒在时间现象中证明了自己——在无为与有为中同样活跃。
特写:杰克(30岁),黎明熹微的晨光抵达了这座孤寂之城。
外景,城市,十字路口,黎明杰克发现自己置身于城市边缘。
他面对着一个选择:要么返回他已在其中良久徘徊的迷宫,要么走向未知与陌生。
外景,墙壁,悬梯,门赖默思牧场,黎明他看到了一个斜坡,一架梯子,一条通道,一道大门。
他鼓起勇气,向前走去。
门半掩着。
他站在门槛前。
没有生命的声息,只有风声。
另一侧会有什么?
他是否敢看呢?
向前一步,他穿越了这道门。
外景,墙壁另一侧的田野,紧张的音乐他站在墙壁另一侧的田野上,墙壁似乎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他听到了蝉鸣。
土地干旱。
他寻找水源。
一无所获。
外景,插槽峡谷,魔怪谷,斯里克洛克(犹他州),延时拍摄流水和云朵他走过插槽峡谷的隘路。
他的心脏因为恐惧而怦怦直跳。
他攀爬岩石。
他看到一条珊瑚蛇。
从过往冒出来的这一影像和其他影像渐渐成形——获得了一种以前所不具备的意义。
最终他开始理解他生活的意义和模式。
一切都似乎是线索,是神谕:是头顶的夜鹰,是升起的月亮,是一把吉他隐约的声响。
外景,水流,石化沙丘中的水池,黎明一道细流在岩石间蜿蜒。
他走到近前。
一只鹪鹩在鸣叫。
他跪在水池边。
饮水。
他洗脸和脖颈。
我们已经沿着时间之河回溯——上升,从自然到灵魂。
天堂不是在此处或彼处。
灵魂即天堂;它向我们敞开;此地,此时。
在最卑微的事物中呈现了天堂。
我们生活在永恒之中,甚至现在也是。
外景,向日葵田向日葵,它们的头颈朝向源头:不可见的太阳,以其灿烂的光芒照亮了一切,迫不及待地穿越罅隙,驱走面前的黑暗——外景,亡灵的世界,雾霭,黄昏,洞穴/海洋/城市/采石场,犹他州的盐沼,莫诺湖,草地,波马尔佐,黎明黎明点染着高空的云朵,仿佛一道清风吹入了死亡的领地。
死亡的领地位于道路的尽头。
那是一条无归路。
在死亡的领地里,人们坐在黑暗中,以尘灰为食。
雾霭散去。
光线射入高处的窗户,唤醒了死者。
长眠的人睁开了眼睛,举目四顾。
他们欢欣鼓舞地起身,面貌一新——像年轻时一样青春逼人。
他们从各处赶来——所有曾经生活过的人。
他们向着洞口的光明攀登。
他们走出了他们曾经来来去去的城市街道——走出了采石场和废弃的工厂,从海洋的深处浮现出来。
他们的面庞还覆盖着尘灰。
每个人都穿着指示其生前性格或职业的衣着:舞会长裙、牧师的黑色长袍、军装或仅仅是周日的盛装。
一个人拖着锁链;另一个推着大球。
逐渐地,仿佛是化装舞会已近尾声,他们脱下了这些伪饰。
他们停在池塘边洗脸。
他们的个性更加鲜明了。
他们在盐沼上漫步。
起初地面干旱龟裂。
然后,越来越激动的他们发现了脚下的水源。
前方横亘着一道山脉。
雨云停在山巅之上。
在坚硬的地面上,小草冒出头来。
外景,沙丘,团聚与重生男人和女人在晨光中拥抱,他们终于团聚了。
丈夫与妻子,母亲与儿女,惊喜交迸,彼此问候。
他们急切地互诉别来情状。
那些天人永隔的岁月像梦幻一样化为乌有。
既没有从前也没有以后。
外景,永恒之岸,音乐传达出无尽的喜悦他们走向海岸,沉醉在东方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之中。
他们彼此耳语。
海岸上人群熙攘。
海水轻拍他们的双脚。
在湿沙中躺着一个王冠,已经被弃如敝屣。
斯通太太找到了她的儿子,麦基弗太太找到了她的丈夫。
杰克看见了其他来自于往昔岁月的人:瑞兹先生、欧西、祖母和叔叔、贝蒂、露丝、凯勒,还有囚犯、跛腿的人、玛莎和罗伯特,仿佛他们在一个大合唱团中重新聚首。
这是生命航程的终点。
音乐响起:都出自爱,又将回归爱。
杰克跨越了死亡的门槛,超越了时间和空间,走向了容纳死亡于自身之中的更伟大的生命。
他的弟弟现在,从远方,他听到了一个甜蜜的声音,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至为信任的声音。
杰克:弟弟。
洛尔走来。
杰克伸出手去,握住了洛尔的手。
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背影;摄影机从未对准他的面庞。
杰克: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们融入了彼此的怀抱。
在此处,在永恒中,他们将永不分离。
世界中的藩篱消失了。
他们不再受到禁锢。
他们在永恒中相知相守。
母亲和父亲杰克转过身来,发现母亲、父亲和斯蒂夫在注视着他们。
他领着洛尔走向他们。
母亲:是你吗?
洛尔拭去她眼中的泪水。
母亲:是你!
她拥抱这个曾经失去的儿子。
她抚摸他的手、他的脸,欣喜若狂。
奇迹!
难以言传的喜悦!
父亲:我的儿子!
父亲张开双臂,迎向他。
死亡和痛苦曾经阻隔了他们,爱让他们重新聚首。
他转身看向他的妻子。
她在温柔地抚摸孩子的头发。
她看看站在近旁的陌生人,仿佛想询问自己是否在做梦。
她注视着杰克。
她点了点头。
她的伤口愈合了。
她的质疑终止了。
杰克(画外音):你的灵魂永不死。
平凡而普通的一切成为了通向无限的门户。
他生活在既非未至也非既往的所在。
永恒破晓在即。
我们超越了死亡。
我们抵达了永恒和真实——无盛无衰、无未来无既往的地方,是我们永恒的居所。
迄今为止,一切都只是幻象;我们认为坚不可摧、千秋万代的一切都是幻象。
空间,时间,都转瞬即逝;无非幻象而已,意图和终点都在别处;生命的生命。
永恒——纯净且无尽的光明的王国——我们何以表现永恒?
一架梯子通向树冠。
火星从火堆中飞出。
一道桥梁。
一个吻。
一座孤岛。
单一的影像也许比多帧组合起来的影像更具表现力。
整个的创世纪体现为一棵树的形象。
最小的叶片与最深的根须交流顺畅,所有部分都依靠同样的汁液为生,呼吸同样的空气,沐浴同样的阳光,从脚下泥土的深处汲取同样的生命力。
针孔摄像机拍摄的简单影像。
在时间匆匆流逝之后,我们看到,时间是一幅流动的画面。
一个孩子。
蚌壳与他的耳朵形状相似,他头顶的鬈发与银河系形状相似。
一朵莲花出水而来;荷叶光滑,任何东西都附着不上。
红杉。
绽放的玫瑰。
生命超越了自身。
机车接近了隧道的尽头。
光明迫近了。
很快就要天光大亮。
这不再是盲目的物理过程,已经变成了一条河流(快速叠化,快速剪切)——生存,流淌——生命之河的纯净的流水,从山峰上飞流直下。
冬日已逝。
我们的主人公曾徘徊其间的光秃秃的树林已是绿荫匝地,凉意袭人。
鸟儿在林间呢喃。
你能够明辨真伪。
一切都重返你的身边,然后又继续前行了。
它们即是你;事物的肇始和终局;每个目标,所有目标。
整部影片是一个筛子。
谷壳飞扬,内核存留。
你内心的某种事物会比星辰更加永久。
外景,海岸当杰克四处眺望时,母亲向着孩子们张开了怀抱,恢复了信仰和幸福;与生命和解了。
现在他明白了,是她——他那神秘的引路人,心灵的守护神,道德的源泉。
她是众生的母亲。
她是万物的源头;她是出口,是门。
她在万物中微笑。
永恒经由她来寻找他。
借她之口而说话。
藉助她的生活和行为,她带领着他们走进了永恒。
母亲(画外音):不再恐惧。
你将找到我。
伴随着回旋的音乐,摄影机升起——俯瞰树梢,俯瞰山丘与平原。
现在可以休憩了。
永恒的宁静环绕着他,一如开始时那样。
外景,城市雨。
人行道罅隙中生出的野草。
孩子们玩耍。
我们随着杰克重返城市。
即使在这些街衢中,永恒依然在闪耀,这是神的世界,毕竟不是喧嚣和悲伤的无边领地。
尽管他必须在此耽搁一段时间,他依然不会绝望。
新的生命铺展在他的面前。
一种能够透视死亡的信仰。
母亲(画外音):认识自己。
外景,奥布瑞恩家我们回到了当下,回到了日常的喧嚣和混乱之中,回到了我们的起点,却仿佛是初见。
原本平淡无奇、司空见惯的一切也闪烁着此前不曾显示的辉光。
我们在日常、在普通中找到了永恒。
杰克环顾四周。
这一启示会被遗忘吗?
会显得是个来去匆匆的幻象——梦寐——吗?
他的父亲在房子里弹钢琴。
母亲去了后院。
门铃响起。
大橡树像是一个有知觉的存在——体贴、仁慈——俯视着他。
他把耳朵贴到树干上,谛听那些咒语。
据预言,这些咒语能够摧毁人们心灵中的邪恶,为他们带来恩惠。
摄影机从枝叶中升起,上升,上升,最后突破了树冠,进入头顶的天空。
一切都终结于宁和的气氛之中,一如音乐。
最后的和弦融入了普通的音效之中。
时间重现了;钟摆重新开始晃动。
这是幻象,不是旅途。
真正的旅途必须开始了。
他会全身心地投入新的生命吗?
他有这勇气吗?
一个陌生人,微笑。
一道门槛。
一颗星辰。
(全剧终)注释:注1:缠绕的丝状微生物和球状微生物,会通过自身分泌的黏液质,黏结或沉淀沉积物,并胶结成一种席状组织。
——译者注2:强迫透视指的是一种摄影技巧,利用光学与视觉的假象,让被摄物体更远、更近、更大或更小,利用人眼视觉感知的错觉,让被摄物体与周遭环境产生错误的相对性,再加上摄影者的创意以及相机的角度来拍摄出有创意的照片。
——译者注3:修道士、僧侣等神职人员所穿的一种无袖圣服。
——译者注4:美国毒性最强的毒蛇。
身体上有黄、红、黑三色环纹。
——译者注5:一种赌博游戏。
——译者注6:Gazing Ball:一种放置在花园里的圆球,多由玻璃或金属制成,置于铁艺或树脂的罗马柱上。
——译者
万物所在宏观世界与人内心的微观世界并不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它们是并列共存的,《生命之树》是一部通过万物之生与内心倾诉所延伸的细部纹理来描述两种世界的梦呓之诗,泰伦斯•马力克用最唯美琐碎的向阳镜头去询问生命之意义这一终极问题,脱离了传统的叙事模式,《生命之树》插上了诗的翅膀,它飞的太高太远,让脚踏泥土的人仰望不到轨迹,但是似有似无的,它留下了些东西。
《生命之树》博大无边的主题较难存活于传统叙事之中的,正如电影所呈现的那样,终极问题还是用诗歌去表达比较好,表达的清不清楚永远不是衡量诗歌好坏的标准,不论是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塔可夫斯基的《牺牲》或安哲罗普洛斯的《永恒与一日》,此类设计拷问生命终极意义的电影,写意是重要于写形,因为永远没有人可以真正的触及生命的终极答案,而对于艺术家而言,启迪人去思考是高明于直接给人答案的,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告诉我们有些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但是我们不能放弃去思考。
对于《生命之树》这部电影我们很难给予一个衡量标准,但是我们不可否认的是,它是一部极具艺术价值的作品,它的电影语言和主题内核实验性意味很强,有很多值得讨论的地方,而泰伦斯马力克对此片的拿捏也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电影前半部分花了很多的时间去描绘生命的形成历程,大爆炸之后的星云、地球初期的岩浆与火山爆发、海的形成与生命的孕育、生命的形成与毁灭,伴着呢喃似的祈祷,这些事关生命终极意义的终极图景构成了影片的前景,而正是这些万物宏观世界部分的引人,使得电影后面关于人内心微观世界的描绘变得更具深意,这些貌似是脱离于叙事的东西其实正是电影叙事的重要表现部分,人有时候过分关注于人类自身而或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主角,除了我们细部的微观世界,还有更大更广的存在。
电影对于人类微观世界的描述琐碎而又具有神谕一般的深意,影片中大儿子杰克的孕育和成长便是描述人类内心微观世界的过程,从一开始,影片便设下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关于顺从自然(nature)与服从规矩(grace)的抉择,一者是关于人类的自然本源,第二个是关于人类文明形成之中所产生的道德和社会规则等约束,对于人类来说,这两者矛盾的存在早已不是一时之事,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这两者的矛盾一直存在着,当然作为个体的选择,我们的选项并不多的由得我们去考虑,影片之中,这个五口之家的发展便是一种微观化的人类世界,孩子一出生,他便开始接触学习人类文明的各种点滴,从道德、国家、宗教、法律、暴力、纪律、服从、死亡、性等等一切,这些或直接描述,或存在于电影隐喻之中,比如电影之中,父亲教儿子如何打斗和防御,这便是自然界之中长对幼的一种经验传授,使之更容易在这个世界存活,这是生命的延续和继承,是生命终极意义的组成部分;再譬如影片40余分钟时父亲对儿子关于花园边界概念的教育,或是母亲夜晚读故事时对“边界”的反复提及,结合配乐“我的祖国”(斯美塔那),这明显是一种关于“国家”概念形成的隐喻。
人类的微观世界之中,各种“细微而庞大”的元素构成了我们的精神世界。
除此之外,影片之中对付“父亲”与“母亲”的定位也是人类内心世界的组成部分,对于人类而言,母亲代表大自然,她的爱是无私无边无条件的,而父亲这个角色代表的是纪律和服从,他的爱是有偿的,影片之中关于父亲与母亲的描绘与德国精神分析学派著名人物爱利希弗洛姆的关于个体成长与的父母角色关系的阐述相差无几,个人的心理过程与理解社会的心理过程是相互结合的,而在影片之中,这两种的关系也是非常紧密深入的,这种人类世界细部纹理的描写也是影片所询问“生命终极意义”的一部分,影片整体关于“爱”的解读,是导演关于终极问题解读的重要线索,而全片弥漫的宗教色彩似乎成为了“爱”的载体。
结合泰伦斯马力克自小接受基督的熏陶,这个个人情结化的表达值得商榷,一方面它使得影片气质更加浓郁,一方面它似乎限制了影片的发散性。
把人类微观世界与宇宙宏观世界关联起来使得整部片子博大而深沉,在眼花缭乱的剪辑和梦呓式画外音的作用之下,整片放弃了传统叙事,代以诗性的表达,从电影语言方面来说,《生命之树》开创性不大,但是从整体效果而言它是非常成功的,而对于电影内容尚存在争议,这点争议主要体现在电影关于泰伦斯马力克个人关于“爱”的解答上,西恩潘片尾似有似无的微笑出卖了泰伦斯马力克。
其实《生命之树》这部片子并不难理解,但是它对于每个人口味的“兼容性”是比较差的,争议多的电影一般会更有价值,就像当年《2001太空漫游》上映时存在争议一样,时间会遗忘一些作品,也会铭记一些作品,而《生命之树》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都并不重要。
对于诗电影来说,超越电影记录性的局限性是非常重要的,隐喻、象征等只不过是辅助叙事的手段而已,而现代电影对于诗电影的涉及已经越来越少,所以《生命之树》的出现显得弥足珍贵,虽然在电影语言上并没有太大的突破,但是它却很好的继承了诗电影的一些内核,而之前对于“个人情结”之于《生命之树》的争议在此不过只是无意义的讨论而已,对于诗人而言,限制住了自己的情感,怎么能写出好的诗呢?
世间万物,其中一种叫做水,水是生命的起源。
影片中的原始地球
《生命之树》其中一个元素就是“水”,而水在这部影片中的意义是什么?
最明显的一点:生命之源。
地球上的生命迹象首先发生于原始海洋。
两栖动物的发育过程必须在水中进行,人需要喝水。
万物的生长需要水分。
电影中,导演又是如何从多个角度描写水的呢?
瀑布冲下,生命之源Jack的母亲在他临产时,Jack从一个满是水的屋子中游出来,屋门外散发着刺眼的白光,然后jack出生了。
这里可以把屋子理解为子宫,水理解为母亲的羊水。
生命已经不甘寂寞,期望冲出木屋。
还有孩子们在小河的玩耍代表了水给予了他们快乐,给予了他们玩乐的自由,证明了他们仍活着的灵魂。
Jack的家庭变化,这种现象在大多数家庭中都会发生,而这个主题也是最触动到我的一个地方
影片的抽象表达,冲向世界影片通过2001太空漫游式的动画来展现宏大的宇宙和不断演化的地球后,之后影片的侧重点放在了Jack一家的生活上。
Jack出生,在父亲的胯下学会走路,不准越线跑到邻居的草地上……泰伦斯马力克独有的生活碎片化的镜头在这个桥段显得格外真实且美好。
这种类似的手法也在电影《降临》中短暂的出现过,后者可能在一段戏上借鉴了前者的剪辑风格。
而个人都很喜欢这两部电影,而且觉得他们的中心思想是可以进行联系的。
Jack的弟弟诞生了,Jack从未见过婴儿,所以感到好奇,尝试用手去触碰婴儿。
好奇是大部分动物所具有的特质,影片在这里与之前在恐龙世纪一只恐龙对趴在小溪旁的同类感到好奇并触碰对方形成了对应,反映了很多生命通常是具有好奇心的。
当然也可以把恐龙的行为归于“征服感”与“怜悯,但如果是这样,生命这个定义也许就不那么浪漫了。
(也许这场戏还可能是为了诠释捕食者与猎物的起源?
)
第三个兄弟降临了,接下来就是属于三个孩子的玩乐时光了,以Jack为首的三兄弟逐渐长大,他们还养了一条狗。
很多时候他们都在小河里游泳,在浅水滩奔跑,扬起水花,深黄的阳光照在上面,生命的时刻,永远属于三兄弟愉快欢快玩耍的时刻。
Jack一家还在家门口的草坪上种了一棵小树苗,把土挖开,树放进去,盖土浇水,等候着它慢慢生长,而母亲说:“等树长高,你早就长大了。
”而树沐浴在圣光下,伴着教堂的圣歌。
这里的树是一种生命的象征,树在长大,人也在成长,树沐浴在阳光下,孩子在爱的滋润下成长。
但父亲爱的方式不太能让他的孩子们接受,父亲不懂如何去正确地爱,这在Jack还在襁褓时就可以看出:孩子哭闹他抱在怀里,他不懂如何让孩子舒服,只能像个毫无技巧的业余保姆一样慌忙地,不停地调整抱的姿势。
这样不仅没用,孩子反而更加哭闹了,而Jack长大后父亲的这种笨拙的爱体现在他身上的感觉则更加明显了。
这也从潜移默化导致了成年后的Jack生活上的不如意。
关于爱与信仰,父亲是一个爱家的人,同时也是一个父权至上,对子女期望很高的人,他相信野心和斗争才是成功的正途。
Jack在小时侯就对父亲的爱产生过抗议,他觉得他太粗暴,他本不应这样对待他们。
他想让父亲走得远远的,而且最好去死。
父亲因为弟弟在饭桌上说了句:“Be Quiet”就对弟弟大打出手,在与父亲对话时必须称其为sir或者Father…… 这些都说明了父亲的严苛,而这也是Jack抗拒父亲的爱的主要原因。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杰克已经步入青春期。
被孩子砸碎的玻璃
幸灾乐祸的孩子们他开始和一群伙伴到处游荡,去砸别人的门窗,偷采还未成熟果子,把它们踩烂。
Jack开始对女人有了极大的好奇心——青春期到来的正常现象。
他偷偷溜进了邻居家,无意中从衣柜找到了一条白裙子。
接着经历了一些事情后,他感到羞愧又紧张,跑到小溪边,把那条白裙子扔进了河中。
在对Jack进入青春期的描写特别到位,当然很多镜头都有些许隐晦,而这种隐晦也很好的展现了青春期的私密性。
而在此期间Jack的弟弟去世,给Jack蒙上了一层心理阴影,这很难让人接受,尤其是对处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
父亲的粗暴,母亲的温柔不为,目睹了饥饿,痛病以及死亡之后,Jack的心理受到了创伤,而且开始渐渐迷失自己。
怀疑自己的信仰是否存在,他开始质问上帝: “让我不和父母顶嘴,不让我说谎,让我感激所拥有的一切。
你居住何处,你在看我吗?
我想知道你在哪,我想见你所见。
” 该去治愈的伤口,上帝却往上撒盐。
万物皆有一死,没有什么东西是会一成不变的 。
爱他的母亲这样说:“扪心自问,生命之路有两条:一是顺从天性,随性而为,二是信仰神之恩典,严于律己。
但若要信仰神的意志就无法事事顺心,而你要选择自己的路”
《降临》也在某一层面上表达了这一意思,而这层意思似乎因为《降临》本身是服务于另一个中心主题而被冲淡了。
但“爱”与“生命”这个主题依旧在《降临》这部电影中显得尤为重要。
Louise获得预见未来的能力,她发现自己无力改变,于是Louise做了同样的选择,因为只有时间的流动才能给生命带来意义。
关于她女儿的命运,Louise自己也欣然接受,她爱自己的女儿。
当她告诉Ian自己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以及女儿的不治之症,Ian选择与她分手。
这关乎选择与承受,这也是人的生命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没有这些,生命便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Louise坦然接受命运《降临》的最后,Louise问Ian:“如果你能看到你的人生,从始至终,你会想改变吗?
”Ian回答说,也许我会更多地表达自己的心声吧。
《生命之树》要表达的也是如此,享受生命,让所有人意识到我还活着。
导演泰伦斯马力克在影片开头便让观众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是随性而为,还是风度高雅,严于律己。
而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后者。
但若要有风度,就无法事事顺心。
孩子们通常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会失去疯玩,在街道上捣乱的自由。
但孩子的父母希望他们可以严于律己,这样孩子就可以少受苦难,重蹈他们的覆辙。
但这种强加在孩子身上的期望,是否背离了成长的自然节奏,成为一种难以承受的重压呢?
爱没错,但爱的方式错了。
爱本身也是一种信仰,如果连爱都做不到,那生命还拥有什么呢?
爱让生命完整。
爱构建生物,爱让生命繁衍,爱让生命成长 成年后的Jack生活得并不太好,他丢掉了自己的灵魂,却又不知如何找到,就像沙漠里找不到躺在教堂中的新娘。
Jack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社会乱撞,他期望改变这个社会的面貌和他人的想法,到头来却是空想一场。
他开始思考小时牧师在教堂说的话:在宇宙的宏图中,是否存在者尔虞我诈;是否存在着长生不老,是否有不朽般的存在。
小时候的Jack又怎么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呢?
Jack要找到比金钱与权力更重要的东西,明白自己在宇宙中的点。
Jack的心里一定想过“自己相信上帝吗”诸如此类的拷问,而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太多,但约伯也离上帝很近,困扰无孔不入,无所不及。
无人知晓悲伤何时到来,约伯也不知道。
在那刻约伯被剥夺了一切,他知道是上帝剥夺了这一切。
所以即使一无所有,他也没有埋怨上帝,往事一幕幕重现,他能看到上帝那给予的双手,可他没意识到那双手也意味着收回。
最终Jack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开始意识到,无法改变社会的原因是,我们都是社会的一份子。
于是,杰克开始换了一种眼光和角度来看社会。
从新的角度看,社会里充满了奇迹、珍宝和无双的事物。
杰克已经准备好了去原谅自己的父亲,并且即将开始自己生命的新的征程。
与过去的一切和解 而在故事的最后,Jack明白了生活的真谛,以上帝之手,他理解了真善美,Jack最终发现,他的认知的起点就来自于自己的家庭,那是他的第一所也是最重要的学校。
在家庭里,他学习到了关于世界的真相、自我意识的起源,以及如何对这个世界施以博爱。
《生命之树》进一步探讨了生命与信仰的意义,泰伦斯马利克宏观而又神秘的隐喻力量贯穿全片。
Jack的成长是生命的象征,在生活中他质疑过信仰的存在。
在成长中他被家庭所伤害,成年后Jack经历了一段失魂的时期,后来他明白改变自己的看法和学会去爱才是解脱的办法,要收获快乐,只能去爱。
于是最后Jack选择信仰爱。
《降临》的最后,路易斯问伊恩,如果你能看到你的一生,从始至终,你会想改变吗?
伊恩说:“也许我会更多地表达自己的心声吧。
” 最后,不管怎样,请享受生命,享受这份礼物,享受爱与被爱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黑暗中一团红光涌动,似乎象征着一股原初的能量。
生命之树,它的根基在哪里,它的枝丫又伸往何处?
当我试图追问这些问题时,却发现马力克根本无意解答,而只是展现一个家庭的生活碎片。
在三年前初看这部电影时,我并没有多喜欢马力克的影像风格,和大部分观众一样,认为它形式浮华内容空洞。
如今看来,真是这样吗?
空洞意味着没有细节,而这部电影恰恰全是细节。
风的形状、草地的质感、阳光的气味,一切感官都被打开了,我们进入了镜头下的“新世界”,马力克的诗性世界。
当时的我太过傲慢,不肯去聆听、去寻找,马力克的镜头是在教导我们要珍视一草一木,一切寻常之物中皆蕴含奇迹,它们都是神圣的恩典。
如果我们不再对身边的美感到习以为常,便能更加清楚地领悟到它想表达的意涵。
电影中有一些和《通往仙境》相似的镜头,草地上的牛群、风吹窗帘,还有将白布蒙在脸上。
电影中有很多白色,比如分娩的场景,无比纯净。
和传统的叙事性作品相反,马力克的电影一直在抒情,这种泛滥的不节制的抒情也许会让人觉得不适,但如果幸运地找到了合适的姿态,就会认识到一种别样的美丽。
碎片化的镜头、不连贯的动作和流畅的运镜制造出诗一般的语言——一些人将之诟病为mv,完全是谬误,根本区别在于速率——或许可以说它像是一部只有转场镜头的电影,和梅卡斯一样,马力克汲取生命中这些琐碎的空白,但他的镜头不是记录者的眼睛,而是在空间中自由地运动,像一只蝴蝶来回穿梭。
“Life goes on.”片中如是说,这恰巧也与梅卡斯电影里的台词不谋而合。
马力克在采用低机位拍摄时,让镜头仰视树木、楼宇、人物,但并不显得他们高大。
他们和他们所处的空间融为一体,天空高远,万物和谐。
即便在一些广角畸变的镜头里,世界似乎显得灰暗一些,带有几分表现主义色彩,但镜头丰富的运动很快提醒我们这些都是转瞬即逝的。
好与坏、人与物交织在一起,镜头同等地对待这一切。
全片最美到令人屏息的一个镜头是,一群飞鸟在空中如丝绸般回旋飞舞,之后电影进入了一段纯粹意识流的描写,这段自然纪录片式的画面带领我们遨游宏观世界与微观世界,甚至返回到恐龙时代,可以说是全片最美的段落。
和《2001太空漫游》类似,在这段末尾我们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从这开始(四十多分钟)影片才进入正常叙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影片聚焦一个普通的家庭,集中表现了一个男孩的成长。
电影从他弟弟的出生讲起,我们知道,这是开头部分西恩·潘饰演的角色的童年场景,他的弟弟在十九岁时死去,但这似乎丝毫没有给记忆中的场景蒙上阴影。
马力克的电影犹如幽暗中投来的一束光,照亮了我们眼前的世界。
孩子的奔跑、嬉闹构成了影像的全部,母亲也散发出她的光辉,使我们感受到温暖,似乎是对我们记忆之初的场景的补偿。
当孩子稍大一点以后,父亲的形象开始凸显,而母亲沉默不语。
这是一个骄傲且严厉的父亲,我们对他的印象始于一场餐桌戏,他几乎是以军人的标准要求他的孩子。
他教导孩子不要善良、追求完美,将自己的希望与遗憾全部寄托在孩子身上(从电影里我们也知道这是源于他父亲的软弱给他的教训)。
他因为自己的儿子在吃饭时说话而大发雷霆,将他拎出门外,他把这怪罪到妻子身上:“你让我的孩子违抗我。
”在电影后半段,我们还能看到一个邻居家里吵架的场景,那个父亲大声嚷嚷“这是我的房子”,这些场景都让我联想到童年时父亲生气时四处摔东西的情形。
我的父亲和电影里的父亲性格有点像,用片中的话来说,“他是在嫉妒他的孩子”,“他让人们与他为敌”,但他们也有好的一面。
在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景深镜头里,母亲站在窗边,父亲在外边叉腰背对着她——此时孩子们在和他的小舅子玩闹,这一刻,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愤怒还是自责,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的骄傲让他在此刻选择保持沉默,这个场景拍得很动人。
在母亲那里,我们体会到纯粹的爱意。
她说:“孩子出生后,我的生活才真正开始。
”当父亲出门出差后,影片进入了最自由的段落。
旁白念诵道:爱每一个人,每一片叶子,每一缕光。
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奔跑,白日悠长。
这多少让人回忆起那样一种感觉,在孩童的世界中,时间仿佛可以任意挥霍。
紧接着,暴雨来临了。
雨后,大人们聚在一起愁眉不展,而孩子们照样肆无忌惮地玩耍。
雨后的草地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死鱼、蜥蜴、蜗牛,他们发现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新奇。
就这样,孩子逐渐融入了他的伙伴中,和父母有了间隙,甚至为了“报复”他的母亲,将她的裙子扔进河里。
我们看到,父亲缺席时,哥哥继承了父亲的那一面,欺负自己的弟弟、确立自己的权威、和母亲叛逆。
我们发现,他实际上是患上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郁症,不自信、害怕失败、厌恶周遭的一切。
当他的父亲终于回来后,他对他说:“你想杀了我。
”他大喊道“她只爱我一个”,就像小时候和弟弟争抢玩具一样,他争夺的始终是母爱。
在他生气地破门而出的时候,我们看到一个有趣的场景——他又跑回来拽住门把它轻轻关上,因为他的父亲曾教育他这样做。
于是我们知道,这不过是两个太过相像的人同时讨厌自己罢了。
他对父亲说:“我更像你。
”他们决定送他去很远的地方读书,临行前父亲对他说:“你拯救了我,你是我的自由。
”在临近结尾的一幕,布拉德·皮特饰演的父亲蹲在菜地里,他的孩子慢慢从他背后靠近他,二人之间的隔阂也随之消散,非常朴实而又动人的一幕。
“跟着我,直到时间的尽头。
”影片最终以一段超现实场景结尾,不同时空的人物齐聚于此——没有安哲或库斯图里卡的宿命悲凉,这里只有温暖——已是中年的孩子站在年轻的父亲和母亲身旁,还有小时候的弟弟,所有人都是神的孩子。
在炫目的白光中,我们仿佛也接受到了神启:生命之树没有答案,只有体验、追寻、感受,生命毫无意义,除非我们去爱。
过于矫揉造作 问询和探索的过程才是这部电影的主旨 但确实符合戛纳的口味
装逼片导演傻逼
画面每一帧都美到不行 cross the line 太矫情
当美国人开始拍片讲述生命的哲学。。法国人都笑了。。退场的有。。宗教音乐+物种起源纪录片。。
实在看不下去了,几十分钟没有任何对白,快进了几次都依然如此,我已经没有了那颗文艺的心。
前半個小時就想離場,但是覺得太粗魯了。終於他媽的看完了,太他媽難看了。
特伦斯马利克 WTF 你太坑爹了,完全颠覆了我对你的完美印象.......
那些看上去支离破碎的镜头就像一片片五彩缤纷又奇形怪状的拼图,拼出这世间的的圣洁与美好。美好的一切,都是生命的眷顾。
生命周而复始。拿金棕榈有点过誉。一贯的矫揉造作和美丽镜头。
最後一段走進門後就應該結束的,不過確實講了些什麼,尤其是關於姿勢的。
很闷很头大的一个片,还好自己一秒一落的看完了。前半个小时仿佛在看科教片,我以为是探索宇宙起源生命进化的片子,耐心看完后,发现就是一个俄狄浦斯故事。导演装大了,叙事太乱太散。
只有baby时好看
真的,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承载不起这份神圣和宏大。
宇宙那段牛逼死了!
从剧作的角度出发,这项命题难度太大了,这几乎就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电影,所有的情节设置都附有寓意,童年对成年后的影响,人与自然、时间与永恒的思考,加上仪式化的华丽摄影和古典情怀的优美配乐,影片几乎将诗意发挥到了极致!可惜到了最后我也没看明白人与宇宙两部分有什么所谓的联系。★★★★
What the f.ck???!!! Palme d'Or my arse!!! Pardon my French!!!
流畅的主观镜头与耳语,弑父与恋母。不过抽象的宇宙与具体的叙事之间的来回转换让我很不入戏。
片子力图探索生命的起源,从一个细胞长成一个充满邪恶的肉体,生命的轨迹像树的枝杈,血液在隐秘流动。分离像黄色的落叶,慌忙如湍急的河流。还表现了一个家庭问题,家长与孩子的关系,父亲与儿子的敌对,小感觉确实抓住了。最后海滩上散乱漫步互相触碰的人们,是在生命中寻找爱人。但看得实在蛋疼。
一部献给上帝的电影??
又一次被海报骗了!片子有点偏实验片的感觉,看得好想打瞌睡,不过摄影和配乐真的很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