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sh本文首发于《陀螺电影》
《女神游乐厅的吧台》即使是《女神游乐厅的吧台》这样的杰作,也无法成为一幅“燃烧女子的肖像”。
在这幅由爱德华·马奈绘制的布面油画中,一位女招待双目无神地直视着前方。
从她身后的巨幅镜面中,可以看到满座的宾客。
但我们随即会从镜中发现,有一个男人正在与她谈话,而画中女士所望的,既是那位男士,也是画前的观者。
这幅画作以一种令人惊诧的方式预设了现实,但预设现实终究无法等同于介入现实,一幅沉寂的油画永远无法点燃画外空间的火焰。
而在《燃烧女子的肖像》中,燃烧的不仅可以是女子,也可以是肖像。
确实,当艾洛伊兹(阿黛拉·哈内尔饰)凝望着画家玛莉安(诺米·梅兰特饰)的时候,她是一位燃烧的女子,这幅影像与火焰那被预设的热度,让她凝滞为与世隔绝的绘画;但更重要的是,当玛莉安不慎点燃艾洛伊兹的肖像时,介入现实的火焰却让这幅肖像成为了电影。
“燃烧的女子”
“燃烧的肖像”无论《燃烧女子的肖像》的中文片名是否错译,但它体现的歧义,恰恰呈现了影片想要表现的那种镜像式的凝视,还有两种艺术形式之间微妙的分野——这部作品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将性别议题与对电影本体的探讨结合在了一起。
我们或许可以首先从性别议题切入,毕竟这部影片的情节,引诱着所有人对它进行女性主义的阐释:一座孤岛、两个女人、一个将要出嫁的富家小姐、一位为她的出嫁作画的女画家、两人之间渐生的情愫……无论是它的内容、主题还是形式都在确凿无疑地告诉我们,它是一部女性电影、甚至是女性主义电影。
它的所有主要角色均为女性,它呈现了女性的困境(无论是通过孤岛空间还是婚嫁契约)以及被压抑的情欲。
在女性主义电影的“复仇者联盟”中,每一部作品都自有其独特的、反抗男性化影像的武器。
主流电影中对女性的凝视和俄狄浦斯轨迹式的叙事,成为了这些影片的标靶。
无论是《让娜·迪尔曼》(1975)的那种散漫的叙事,还是《时时刻刻》(2002)中的复沓式叙事,都是为了描摹女性真实的、日常的、轮回的生命经验。
而《燃烧女子的肖像》的武器,是一种互相凝视的结构。
在传统的男性中心主义影像中,构图、打光和调度都会将女性塑造成男主角欲望客体,让她们接受男主角(与认同他的观众)的目光的审视。
但在这部影片里,欲望的主体与客体成为了女性,而且两者的位置都是相互流动的。
或许乍看之下,许多观众会将玛莉安看作凝视者。
当然,她作为为艾洛伊兹作画的画家,无疑会拥有大量的视点镜头。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影片的第一场戏中,玛莉安便也已经作为被凝视者而存在了。
她端坐在油画般的构图中,接受学生们的凝视,她们在为她绘制肖像。
虽然在玛莉安与艾洛伊兹刚刚结识的时候,我们主要是在玛莉安的视点镜头中凝望艾洛伊兹的,但是,随着影片的进展,玛莉安也逐渐落入了凝视之中。
在两人之间流动的目光,既引导着温热的情欲,也揉碎了传统影像的藩篱。
但是,展现女性困境、情欲压抑甚至是互相凝视的影片,实在是太多了,它们甚至已经成为了某种女性主义电影的图式(schemas)。
《阿黛尔的生活》(2013)就以近景和特写为主的风格,呈现了一种高度压抑的质感;欧容的《新女友》(2014)也用颇为惊艳的影像,展现了一系列互相凝视的结构。
作为一部2019年的杰作,《燃烧女子的肖像》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它并没有止步于上述的女性主义图式。
它探访了电影和绘画这两种艺术形态的边界,创造了一种具有高度自反性的影像,并利用这种影像让上述的图式焕发出新的生机。
安德烈·巴赞在他那篇著名的《绘画与电影》中指出,绘画创造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仅向内部开放的空间,而银幕中的景象则可以无限延伸到外部世界——“画框是向心的,银幕是离心的。
”在这部影片中,燃烧的女子存在于向心的空间内,燃烧的肖像则存在于离心的场域中。
整个故事的宿命,仿佛就是要将艾洛伊兹囚在那幅为婚姻而准备的画中。
衣角燃火的她,面对的是画框般的女性藩篱,而不慎点燃肖像的玛莉安,就是前来打破藩篱的使者。
画内的她成了囚徒,等待着影像中的她来拯救自己。
当艾洛伊兹端坐在椅中的时候,她成了一幅绘画。
但我们随即注意到,她的视线逐渐移向画外,这幅画面转化为流动的影像,而玛莉安入画的过程,便是她打破藩篱的过程。
最动人的一幕,或许发生在影片的尾声处。
在维瓦尔第的乐声中,艾洛伊兹再一次身处玛莉安的凝视中。
这呼应着影片的开头,当时被学生们凝视着的玛莉安,其实也凝视着燃烧着的、艾洛伊兹的肖像。
但不同的是,这是玛莉安所望的不是绘画,而是“影像”。
但随着镜头的进展,我们逐渐意识到,其实艾洛伊兹也是凝望者。
当她在乐声里忆起自己深爱的那个女人时,她对于“画外”往事的忘情注视,让自己也成为了击碎藩篱之人。
女性总是被囚在水的象喻之中——水与海洋意味着子宫、母体和女性的柔情,甚至在某些语境下,女性会被直接形容为水。
当玛莉安渡海上岛的时候,海水不慎浸湿了画纸;被困在孤岛上的艾洛伊兹,仿佛总是莫名其妙地接受到海洋的召唤。
她们等待着火焰。
女神游乐厅的那位女招待,也在哀求着有人来烧尽她背后的镜像、烧去那个男人的目光。
但她茫然而无望的眼神表明,她深知当火焰存在于画内的时候,它将不过是一块静止的图案。
但她奢求的那种真实的火焰,可以在电影中存在,它甚至可以烧掉整幅作废的肖像。
当玛莉安望着那幅“燃烧女子的肖像”时,她深知自己与艾洛伊兹之间的恋情,也曾是存在于画外的、散发篝火般热度的东西。
而当她打破那油画般的构图,走到艾洛伊兹的身边时,她的红衣有着火焰的颜色。
刚刚看完。
凛凛寒冬,室内开着空调,温暖如春。
片尾维瓦尔第《四季》之《夏》的第二乐章响起,我却觉得脖颈、脊背一阵阵战栗蔓延开来,影片结束后,这战栗带着寒意,本来因为有点热我敞开了外套,现在我裹紧外套闭上眼睛,想起艾洛伊兹最后一幕的克制和隐忍,我想替她哭出来,嚎啕大哭。
整部影片是油画般质感,色调、构图堪称完美。
全片仅两处有音乐,而这两处音乐对情绪的渲染有着排山倒海般的作用,其余都是自然声: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拖动木箱子的声音,大海的波涛声,走路时衣物间的摩擦声,画笔在画板上勾勒的声音,壁炉里木头的燃烧和爆裂声……这些质朴的声音和图像共同架构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情境,容易让观众产生代入感,与剧中人一起感受着凝视与被凝视。
片中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故事具有重要寓意——俄耳甫斯对妻子欧律狄刻情深爱重,不惜身入冥府,去复活因脚被毒蛇咬了一口中毒身亡的妻子。
冥王答应了他复活妻子的请求,条件是在步出冥府之前,不能回头看她。
一路上,欧律狄刻因为脚上的伤口疼痛不断地呻吟,但她不知丈夫对自己冷遇的内情,见他一直不回头而有所怨怼(这是电影中那本书的说法。
有的版本说,是俄耳甫斯疑虑丛生,怕走在身后的不是自己的妻子)。
在即将离开冥府的时候,俄耳甫斯终于没抵御住自己对妻子的牵挂,回头看了她,那一刻,他重新看到了美丽的妻子,但也就在那一刻,欧律狄刻就此又堕入冥府,再也没有复活。
这个故事在影片中是艾洛伊兹手捧玛丽安借给自己的那本书口述的,三人(包括小女仆)还对俄耳甫斯为何回头产生了讨论。
艾洛伊兹认为俄耳甫斯回头是爱人的选择:he was madly in love,he can’t resist.玛丽安则认为俄耳甫斯回头是诗人的选择:He chose to remember.最后,艾洛伊兹念完了故事的结局,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她(欧律狄刻)就是那个说‘turn around’的人”,二人相视一笑。
这一情节为最后的诀别方式埋下了伏笔。
最后离别的时刻,她们按照之前对这一神话故事的理解做出了相应的举动:身穿婚纱的艾洛伊兹就是那个说了“turn around”的人(欧律狄刻),听闻这一声呼唤的玛丽安犹豫了片刻,回了头看了她,双目凝泪,接着大门重重关闭,二人此生不复相见——此后在现实世界中她们从未有过视线上的交汇。
艾洛伊兹之所以呼唤玛丽安回头,就是为了成全玛丽安做出诗人(俄耳甫斯)的选择:此生无法相见,那就让对方remember,这也恰好呼应了离别前夜二人对话的主题:Don’t regret,remember. 数年后,已为人妻为人母的艾洛伊兹,仍然没有释怀这段感情,相反,为了避免像神话故事那样的遗憾,为了在心中给这段爱情一个圆满,尽管她心中暗涌万千——坐在观众席的她,其实早就感受到了玛丽安的注视,却并没有回望,在磅礴的乐声中,她极力克制,成全了一段不朽之恋。
我对这一幕的解读是这样的:感受到了昔日恋人的凝视,她先是惊喜、激动,从微微上扬的嘴角和越来越剧烈起伏的胸膛(暗示着呼吸和情绪的紊乱)可以看出来,又带着不屈从于直觉的执拗(眼神):她本能地想回应对方,但由于那个神话故事的结局在内心已根深蒂固,所以她果决地抿了抿嘴角,克制住了这个念头。
可心中所爱正凝望着自己,日日夜夜的相思与渴望,回看便是极大的慰藉——私心与执念相纠葛,矛盾万分的艾洛伊兹闭上眼睛,苦苦挣扎:想起俄耳甫斯因为回头导致与爱妻永不复相见的悲剧,她坚定了不回看的信念,决然地睁开眼——却努力克制着自己,丝毫不改视线。
随着乐曲(这也是玛丽安曾为她演奏过的乐曲,那一段阿黛拉的眼神戏也堪称绝妙)逐渐激昂,现实与记忆重叠,往事的一幕幕涌上心头,玛利安的目光如火般炙烤着她,她的忍耐越来越艰辛,眼眶已经由之前的微红到渐渐蓄满泪水,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大,虽有乐曲掩盖,观众仍然能感受到她急促失控的呼吸和不断膨胀的情绪,她开始无声地抽泣,数次咬紧的唇角和喉头艰深的吞咽动作暗示着她身心所承受的巨大的忍耐的痛苦。
最后,想到自己用这样的方式避免了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悲剧,他们的缺憾不会在玛丽安和自己身上重演,她用这近乎偏执的方式捍卫了这段爱恋,因此这样的痛苦忍耐是值得的,她不后悔,于是情不自禁破泣为笑,泪水夺眶而出,嘴角由上扬转为刚毅——这悲欣交集的一幕,已经让我沦陷了很久很久仍未走出。
(这一幕拍摄的难度很大,对演员的要求非常高,导演说这一幕场景共拍了三次,选取的是第三个。
拍摄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在旁边,重担全都落在阿黛拉肩上。
但是她将这一幕完美地演绎了出来,情感变化丰富且层次鲜明。
难怪年纪轻轻就被六度提名法国凯撒电影奖,并且2度获奖:分别为最佳女配和女主。
她的作品也数次入围戛纳电影节,是真正的实力派。
) 有人说最后一幕她是想起了当年画家用钢琴为她弹奏的那首夏之第二章,我认为如果只是单纯想起昔日的美好,她的表情应该是怅然有所失的,情绪波动不会这么大这么复杂。
那么玛利安既然也知道这个神话故事的结局,她当年为什么选择回头呢?
这里不妨回顾一下她们最后告别的情景:艾洛伊兹唤她“ Turn around”,这是拿欧律狄刻自比,自然意味着玛利安就是俄耳普斯,上文已说艾洛伊兹这样做是为了成全玛利安的“remember ”,既然无缘再见,那就选择记住,好好告别,所以当年玛利安选择回头,其实是为了成全艾洛伊兹对自己(玛丽安)的成全。
这一幕一直存在于玛丽安的记忆中,从多年后的画展中可以看出这一点:玛丽安以父亲的名义展出了自己的一幅画(虽然画的是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其实就是影射自己和艾洛伊兹),一位观展的画家是这样对玛丽安评价她这幅画的:“这个俄尔甫斯画得好极了……人们通常画的是他回头之前,或是他回头之后欧律狄刻死去的时候,而在这幅画里,他们似乎正在道别。
”——注意玛丽安连衣服的色彩都是与俄尔甫斯衣袍一样的蓝色,而欧律狄刻的白衣恰好对应诀别时艾洛伊兹身披的白色婚纱。
而演奏会那一幕和多年前诀别一幕对比,二人对应的神话角色已经发生了互换:此刻是玛丽安(欧律狄刻)凝视着爱人艾洛伊兹(俄尔甫斯),二人都有感于多年前共读的那个神话故事,所以十分默契地作出了相应的选择:玛丽安没有像欧律狄刻那样呼唤爱人回头;艾洛伊兹即使感受到了爱人的凝视,也没有像俄尔甫斯那样忍不住回头。
设想一下:她们如果想要见面,这次的演奏会不就是机会么?
限于当时的社会舆论,也许她们自己都害怕这种不加克制的情感一旦爆发会给双方带来怎样毁灭性的后果,所以二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相见”:一个用眼睛捕捉到了,但不道破;一个用心灵感觉到了,但不回应。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不是遗忘,而是不见)于江湖,这段秘密的爱恋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延续并永生。
如果说多年前,玛利安在爱人的呼唤下选择回头,是因为她理解了爱人的成全,并成全了爱人的成全;那么如今,玛利安凝视着艰辛忍耐绝不回头的爱人而不呼唤,她一定也理解了爱人的执念,并成全了爱人的执念,这段爱恋因为彼此的克制与成全而变得厚重,熠熠生辉。
从全片角度来看,二人在片尾的表现也恰好回应了围炉夜读的那个神话故事,形成了互文,电影的艺术价值也得到了完整地体现。
里尔克说:爱一个人是通过另一个人完成自己的世界。
艾洛伊兹用自己的方式,在心中给了这段感情一个圆满。
我不是少数者群体中的一员,我仅仅因为多年前受到其中一位的另眼相待,我虽不能给予回应和承诺,但从此却开始了解并一直关注这一群体和相关影片。
对爱情的追求是人之天性和权利,尽管取向不同,却也不必评判对错、甚至区分高低。
当然任何感情都避免不了背叛和欺骗,衷心祝愿所有认真付出的爱,都能收获某种形式的“圆满”。
———————————————————————— 这部电影很克制,就因为克制,所以也很欲:窥探,打量,凝视,躲闪,克制,喘息,深吻……呼之欲出的暗流涌动,也在撩拨着观众。
以下是一些难忘的细节:因为我看过电影后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索性把印象深刻的情节都写下来,情绪散落在字里行间,稍稍得以平复。
1.艾洛伊兹的眉眼中总是透露着一种抗拒和不忿。
Heloise was written with Adèle in mind,这个角色是席安玛为她量身定做的。
艾洛伊兹生活的地点除了教会学校便是这座孤岛,几乎与世隔绝,玛利安来自她既向往又害怕的外部世界,是(名义上的)她的女伴,从二人第一次见面她怒目回怼玛丽安的打量可以看出,她对玛利安是带有一丝戒备和好奇的。
后来在钢琴边的她,第一次听到除了学校里的风琴演奏以外的音乐,那首维瓦尔第的夏之第二乐章,经由玛丽安的双手弹出和她的解释,艾洛伊兹惊讶,欣喜,一直保持着戒备与疏离的她第一次由衷地绽放出温柔的微笑,她不住地打量着这个带给自己惊喜的人,视线一会停留在对方的手上,一会停留在对方的脸上,表达了一种认可。
这一幕也让我彻底被阿黛拉圈粉。
2 In solitude,I felt the freedom you spoke of.But I also felt your absence.这是艾洛伊兹独自散步回来后,对玛丽安所说的自己的感受。
这是她第一次向玛丽安倾诉自己对她的好感:你说的自由我感觉到了,但也觉得少了你——习惯了你的陪伴,心里常念着着你,才会觉得少了你呀!
艾洛伊兹说这句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等着看玛丽安的反应,然而玛丽安未做任何回应,她看着艾洛伊兹,沉吟片刻,眼神慌乱,扭头离开。
剩下艾洛伊兹头颅略微昂起,有种勇者无惧的感觉。
二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角力,也产生了张力。
3.被告知真相的艾洛伊兹看到玛丽安为自己所画的第一幅肖像时,表示不满:这是我吗?
在您眼里我是这样的?
玛丽安说不光是在我眼里,还有画画的规定、准则和想法。
艾洛伊兹继续问:是不是画像不需要生命力,不需要自己的存在。
玛丽安解释:“您的存在也是由千万个飞逝的瞬间构成的,不具备真实性”。
艾洛伊兹反驳说:“并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转瞬即逝,有些感情非常深切。
我没有经历过这些,我却能理解这个道理,令我伤心的是,这道理你居然不懂。
(剧情到这里,艾洛伊兹应该早把玛丽安当作非常特殊的人了,而从对方画作对自己的展示,可以窥测她内心对自己的看法。
她的潜台词大概是:你对我千千万万次凝视,却屈从于你的惯例、规则,画出了这么毫无生命力的我。
诚然,第一幅画中的她,恭顺温良,娴熟端庄,那是符合当时社会标准的女性形象)。
玛丽安一气之下把画作抹掉,母亲和艾洛伊兹的反应可以细品:前者茫然不解,后者则脸带笑意。
因为艾洛伊兹明白,玛丽安已经决定摒弃陈腐的规则和惯例,遵从自己的眼、自己的心,重新画一幅肖像(第二部画作中的艾洛伊兹充满了力量和不妥协,这是摒弃了陈规后,被爱人凝视的自己)。
4.玛丽安第一次给端坐着的艾洛伊兹画像,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对艾洛伊兹说“Look at me”,艾洛伊兹视线投射过来,二人目光交汇的一霎那,镜头中的玛丽安有一瞬间的慌乱失神,她连续快速地眨了几次眼睛,因为电影没有背景音乐,所以这一刹那全靠观众自己去捕捉。
5 某个深夜,玛丽安在艾洛伊兹睡着后偷偷画她,艾洛伊兹醒来后,玛丽安并没有那种偷窥被发现的慌乱与局促,相反,她坦然地看着艾洛伊兹,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这一幕她们感情已经有了升华,互有好感,但没谁去挑破。
6.玛丽安感叹自己没法画出艾洛伊兹的笑,每当她以为自己可以捕捉的时候,它就稍纵即逝了。
艾洛伊兹说“愤怒总是流于表面”,玛丽安脱口而出“您尤其如此”——意识到自己失言,玛丽安道歉,艾洛伊兹却说自己没受到伤害,说话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于是玛丽安针对艾洛伊兹一连串的动作很有把握地说出其背后的含义。
艾洛伊兹不动声色(其实她面有喜色)予以回击,让玛丽安来自己身边看着镜子,抛出问题给对方:If you look at me, who do I look at(这句话半挑衅半表白)?
玛丽安无言以对,以手抚额,艾洛伊兹接着以牙还牙,针对她的动作也说出背后的深意,并微笑着,不甘示弱地抬头看着玛丽安。
玛丽安惊讶不知所措,她盯的视线在艾洛伊兹的嘴唇上、脸上之间游离(后者也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们会吻在一起。
然而玛丽安是心慌意乱地扭头走开,艾洛伊兹在原地胜利者般微笑:扰乱了玛丽安的心境,她有点小小得意,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波心深处暗潮汹涌呢。
她们的感情到了这一步,角力更盛,张力更满。
7.随着二人关系的日渐亲密,她们的语言也开始有了暧昧的玩笑。
依然是画画时,玛丽让艾洛伊兹露出脖子(后者照做),玛丽安又让再多露一点,艾洛伊兹干脆把披肩扯掉,并且笑着说:“You have my husband in mind”,玛丽安笑得很娇羞~于是二人就裸体模特讨论了一下,艾洛伊兹问玛丽安会对模特说什么逗她们笑,玛丽安:“Are you bored?” 艾洛伊兹直白又挑衅地回答:“No,I’m interested in you.”玛丽安又是一脸宠辱不惊的微笑。
她边画边说着自己可能会对模特说的话,不过说最后一句“you are beautiful”时,她是停下画笔,抬起头看着艾洛伊兹说的,艾洛伊兹听闻后收起之前的“玩世不恭”,一脸肃然,胸口起伏。
镜头定格几秒,玛丽安又来一句“this is what I tell them”,这庄重的氛围突然多了一点flirt的意味,艾洛伊兹忍俊不禁~(撩人的段位,二人简直不相上下。
)8.篝火旁的凝视。
在歌声与火光中,玛丽安看向艾洛伊兹,绽放一笑,艾洛伊兹接住她的眼神,同样笑靥如花。
彼此心迹明了,无需言语,一切的情意都在这凝视与浅笑里,吟唱转为高亢的和声,我看到这一幕时心跳得厉害。
玛丽安渐渐敛去笑容,嘴唇紧闭后微张,胸口起伏,这样的凝视多了一层欲的深意;艾洛伊兹则一边踱步,一边凝视着玛丽安,视线不偏不倚。
裙摆着火的那一刻,她也只是低头瞥了一眼,并无丝毫慌乱与痛苦,抬头继续凝望着玛丽安,玛丽安也看到了她裙摆着火,却继续凝望着艾洛伊兹,此刻的吟唱声也恰好到处地停止,除却微弱的火苗窜跳声,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她俩。
这一刻,二人都沉溺在对方的凝视里,她们完全属于彼此。
而后乐声继续响起,才从神思中抽离,做出了常人的反应,一个因着火而倒地,一个扑过去救火,伸手一拉间,镜头切换,由茫茫暗夜,进入了下一个天明。
导演真的厉害,仅仅用眼神、篝火就传达了一种不用宣之于口、渐转渐浓的情和欲,也恰到好处地点了题。
9.两人从海边的高地相互扶持着走下,若即若离的肌肤相亲间,心中弥漫的欲望已无处安放。
艾洛伊兹从玛丽安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独自走到一个岩洞里——此时的她情难自已,她想做出更能平息自己情欲的举动,所以择地而待,玛丽安在原地沉吟了一下,毅然前往。
岩洞会面时二人深深凝望,伴随着越来越急的喘息——张力已经达到极限,如同紧绷的弦,一触即断。
她们不约而同地靠近,艾洛伊兹扯下纱巾露出双唇,玛丽安照做,深深一吻,贪婪地深吸着近在眼前的对方的气息,她们有了第一次情人间的亲密接触。
细心的人会发现,影片中几处接吻,唇口间都有透明的拉丝——只有被欲望炙烤得干燥的口舌紧密接触后分开才会这样。
深吻后,艾洛伊兹主动中止,犹豫了一下,看了玛丽安一眼,低头落荒而逃,玛利安在原地,茫然无措。
10.初吻当晚,玛利安秉烛去找艾洛伊兹,她站在壁炉边等待玛丽安,玛丽安走过去,头靠在她的肩膀:“I thought you were scared off.”艾洛伊兹伸出双手拥抱着她:“You were right. I was scared.”二人相拥。
艾洛伊兹用手指爱抚着玛丽安的脸(即使害怕,还是忍不住说出心底的话):Do all lovers feel they are inventing something? I know the gestures. I imagined it all,waiting for you.玛利安:You dreamt of me?艾洛伊兹:No, I thought of you.艾洛伊兹向玛丽安表示好感的台词有好几处。
这一次最大胆最直白:我想象自己和你像情人一样发明各种姿势,把爱和欲交融到极致。
我不是在睡梦中被动地等待你的降临,而是在清醒时主动把你想起。
这一场景的中心就是她们二人,镜头的移动特别具有美感,像一幅流动的画,一首无声的诗。
11.场景直接切换到次日清晨,我起初有点惊讶,不能免俗地想:如此极端炽烈的情感和张力,没有肢体的抵死交缠和意满后的呻吟呐喊,怎么释放呢?
不过清晨,艾洛伊兹醒来,听到玛丽安回答女仆的声音,她扭头看向玛丽安,凝视一瞬后突然甜甜一笑——眉目含春地看着玛丽安,脸却害羞地往被子里缩(一向高冷的贵族小姐,让她有此举动的只能是爱情啊!
),玛丽安看着她,温柔地说:“起床了。
”也会意地笑出了梨涡。
二人看对方的眼神一个娇羞,一个宠溺。
我顿时明白了导演的用意:重情轻欲地点到即止,这一幕细品的话,有种“无声胜有声”般摄人心魄的魅力。
12.二人还有个高甜时刻:玛丽安又一次给端坐着的艾洛伊兹画像。
艾洛伊兹此时眉眼含笑地看着爱人,唇角刚一合拢又绽开,玛丽安佯装正色让她停止那样做,严肃点,不要动,自己却走过去给她深深一吻……二人的身份隔阂已完全消失,这就是情侣间的日常亲密。
13.离别前夜。
她们没有因为分别的到来而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除了海边那一幕:我觉得更像是玛丽安后悔生出了不该有的希冀而口出怨怼,导致与艾洛伊兹争吵后,在激烈的拥吻中和解),而是平静地接受一切——艾洛伊兹在昏昏欲睡中被玛丽安温柔地唤醒,二人躺在床上回忆着短短几天里难忘的一幕幕,娓娓道来,细语喁喁,这哪像即将分别永世不再相见的爱侣呢,这分明像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的眷偶啊,只不过主题都是I will remember,然而越是平静缓和,越是侵蚀人心。
阿黛拉的绝美侧颜杀14.最后告别时,玛丽安突然拥抱了艾洛伊兹的母亲——这一略显突兀的方式让后者非常惊讶——就为了顺理成章地拥抱艾洛伊兹,她在她脖颈上匆忙滑过刻骨铭心的一吻,然后匆匆别过。
15.多年后的画展,艾洛伊兹画像中的28页,画外的玛丽安会心一笑。
15.两位女主互有好感之后,小女仆苏菲就在进行一副刺绣,内容是瓶中花。
接近尾声的时候,瓶中花已经凋零,女仆的刺绣也将完成,意味着这段美好的邂逅虽像花期一样免不了一场荼靡,却被永远定格,凝结在回忆里。
…… 这些细如发丝的情感带出暗潮汹涌的情绪一点点累积,在最后的乐曲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部电影会在LGBT影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管它有没有获奖。
Ps 我已经被阿黛拉哈内尔的演技和个人魅力折服。
当初看预告片我就被金发小姐的一回眸惊艳。
采访中的她很酷萌很直率小动作不断,与影片中贵族小姐的形象相去甚远,强烈的反差萌更让我见识了她演技的高超。
是的,她好像不太看重外表,她脸有皱纹(也美!
)偶尔还顶着一头乱发,她走路虎虎生威,她不像一个明星,更像一个斗士,一个超大只的儿童~她的美已经超越了皮相,融进了骨髓,变成了一种越久越醇的气度。
阿黛拉初涉演艺时有过非常不愉快的经历,前段时间还闹得沸沸扬扬,真幸运她最终以强者的姿态,从阴影中走出,向恶魔发出了有力的控诉,继续留在演艺界,给我们,给世界贡献了一部部优秀的作品,希望她平安兼喜悦,所求皆顺遂。
《燃烧女子的肖像》,故事标题预示着破坏性,关于有情人不得不分离,以及由戛然而止激荡起的诗意。
1.注视画家第一次正面打量埃洛伊兹时估计就被击中了。
眼前神秘的金发女人,瞳色,呈现出与背衬着她的大海相同的色调,蔚蓝,纯粹。
画家观察她,她也回瞪画家,一言不发,疑窦重重。
从海边回去,画家细数今日观察成果与目标的距离:“我得与她靠得足够近,才好描绘她柔软的耳垂,以及掩住耳尖的发丝…它们呈现出一种温暖透明的色调。
而中间的耳孔,色泽更为厚重… 在光线下,她的双颊便成了面容中最为明亮的部分…” 随即,猝不及防地承认,“(她)使人移不开视线。
”
在鬼鬼祟祟的注视、假装不经意的观察中,画家果然还是丢掉了基本的职业素养,即不应对自己写生的对象怀有某种感情。
一种戏剧性:由“眉来眼去”“大眼瞪小眼”开始,坠入爱河。
似乎又无可避免:灼灼目光。
画家直白专注又小心翼翼的凝视也好,埃洛伊斯纯粹、略带高傲的回望也罢,人类怎样承受目光的重量?
一切都会从眼睛里溜出来,魔力,秘密,诗。
2.回头夜晚,女仆苏菲、埃洛伊兹、画家,三人围坐桌旁。
埃洛伊兹捧书读一则古希腊神话,俄尔普斯与欧律狄克——痴情的俄尔普斯来到地府中哀求众神,复活他的亡妻,众神动容,答应他的了请求,但有一个条件:在离开阴阳交界之前,绝不可以回头看他的妻子,否则承诺失效。
“在即将碰触到边境之际 满怀对妻子的思恋与不舍痴情之人心怀爱怜回头望去…… ”苏菲打断:“不,他不能因为思念和不舍就回头!
这理由不成立,别人特意跟他说了不可以回头。
”埃洛伊兹反问:“他情深意重,怎么忍得住?
”这时,画家插话了,她抛出一个非常新颖的观点:“他可以忍住,只是回头另有原因。
也许是他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欧律狄克的回忆,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回头。
这不是作为爱人的选择,而是作为诗人。
”埃洛伊兹若有所思,瞟了一眼画家,继续念下去:“她最后一声轻声道别已然是永别,几乎传不到爱人耳边,随即同她一同,再次坠入深渊。
”紧接着,出乎意料,埃洛伊兹给出了更大胆的解释,她说:“也许是她说的,‘回过头来。
’”(Perhaps she was the one who said,turn around.)画家面露错愕之色,正如埃洛伊兹质疑为她画的第一幅肖像“在您眼中这就是我?
它并不鲜活,没有生命力”时,似乎被动摇与震撼的神情。
若音乐于高潮处戛然而止,留下余音绕梁或可绵延一生。
未完成情节,一个心理学效应:人对已完成、终结的事情容易忘怀;而对未完成的、未实现的事往往印象深刻,甚至刻骨铭心。
用科学解释浪漫爱情故事,也许就没那么浪漫了。
这类爱情故事,譬如,《廊桥遗梦》里弗郎西斯卡与金凯德,《call me by your name》里艾力奥与奥利弗,在最纯粹爱情的高潮处定格,舞台帷幕放下,演员谢幕,观众唏嘘,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的方式——在爱情转化为亲情,转化为柴米油盐,转化为日复一日的习惯与平常,或转变为厌倦、割裂、对立之前,这样收尾也许是爱情实现最美好的方式——以艾伊洛斯与画家诠释神话的思路来认知的话。
若不曾被迫分离,或许走到最后,一切归于平淡索然,“掀翻雪白锦缎,却发现下面只是一碗汤。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埃洛伊兹了解画家,甚至,她比画家更了解画家的艺术、画家所说的“作为诗人的回头”。
她知道。
画家与诗人,艺术家的使命大抵相同——抵达极致的诗意。
就让故事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就让美的东西破碎,诗意诞生。
就让肖像完成,有情人就此别过,故事终局。
埃洛伊兹对她说,“您是否知晓爱何滋味?
”埃洛伊兹对她说,“并不是世间一切都那么短暂,譬如一往情深、发自肺腑。
”
鲜活的、心碎的爱情,动人心魄、生机勃勃。
现在,俄尔普斯已走到冥阳两届的分界点——画家的手已推开门扉,推开隔着她俩现在与将来的门, 埃洛伊兹,忽然从她身后唤她:“Turn around”画家转过头来, 埃洛伊兹身着画家幻象中出现过的那袭白色纱裙,他人新娘的嫁衣,最后一回,凝望她。
门扉迅速关上,一如深渊黑暗吞噬。
她成全了画家的诗意。
因为她爱她。
向来好动的她宁愿乖乖像小白兔,按画家作画的要求保持别扭的姿势岿然不动。
在陪同苏菲去接生婆那儿,靠原始工具流掉腹中胎儿时,她叫住因不忍目睹而别过头去的画家,“好好看看”。
回到寓所,她带着苏菲重新还原流产的情景,让画家用画笔记录女人受难的景象。
3.告别若干年后,一场名流汇聚的画展,画家守在自己画的油画前,画中两人正是欧律狄克与俄尔普斯。
一位老先生走上前来,笑盈盈地告诉画家自己对这幅作品的看法:“人们习惯于描绘俄尔普斯回头前的场景,或他在妻子死后的悲容,而在您的画中,他们只是在道别。
“他们只是在道别。
画家画出了埃洛伊兹和自己对这则神话的理解:它并不全然是恋人因意外诀别的悲苦、心碎,而是讲述了欧律狄克与俄而普斯的心照不宣,两个灵魂默契达成的约定。
一次告别。
所以,在音乐会,画家没有走上前去,向昔日爱人问好。
她只是坐到对面的观众席,沉默地注视已然一名盛装少妇的埃洛伊兹:埃洛伊兹,抽离坐满人的看台,隔着众人几米距离,独自端坐着,听,曾被画家笨拙演绎, “不快乐,但充满生机”的管弦乐曲——暴雨来袭百虫齐鸣蛙声鼎沸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我在孤独中体会到您所说的自由,也体会到您对我不可或缺。
”埃洛伊兹, 侧身端坐,泪如雨下,这一次,视线没有交汇。
朴树在演唱会时说,他在第二张专辑里,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歌是《她在睡梦中》。
歌词是这样的:好静呀我们的夜 yeah / 看着你睡在我身旁 / 像孩子一样我多想摇醒你 / 告诉你我有多么地爱你 yeah情人啊醒来嘛 / 快看着我说你也爱我可是为爱我而来人世间 / 穿过那茫茫的人海 / 睡在我身旁我多想留下来 / 永远在你枕边啊 / 日夜陪你欢愉呀情人啊 / 看着我 / 就这样绝情的老去啊我当时听完这首歌,心里想,朴树要多爱那个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歌。
看这部电影时,我脑中一直响起朴树的歌。
我已经多久不会因为「纯爱」电影而感动?
真的是很久了。
当然我已经忘掉自己的「文青」属性,并不代表我不是文青。
在适当的场景下,还是会这样迸发出来。
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这样的。
像是自己恋爱,又失恋了一样。
看完正好是黄昏时分,因为疫情肆虐,总觉得黄昏的景色如同末日。
可我却非常感动。
我问自己为何这么喜欢这部电影。
想了半天可能是,就好像讲了自己的故事。
有些故事是有普世价值的。
贾樟柯看了侯孝贤,说侯孝贤讲的分明不是台湾的故事,而是山西汾阳的故事——某意大利导演(我忘了是哪个了)看了贾樟柯的《小武》,说这分明不是汾阳的故事,就是意大利的故事。
常常我和 W 博士会有这样的对话。
我问他,你喜欢 XX 是为什么?
他总会回答,似乎就是因为那里面有自己的心情,自己的故事。
我往往不置可否的时候内心还在悄悄翻白眼。
然而这个时候轮到我了。
我想不到具体的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我仅仅是因为觉得它讲出了我的故事。
仔细想想,讲出了我的故事为什么值得感动,并且令人赞赏呢?
是因为大部分的电影,都披着「爱情」或者「同志」的标签,没有讲到深入的肌理里去。
在消费所有的标签,当然也无法让我感动,更加没讲出我的故事。
这部《燃烧女人的肖像》不同,它厉害就在于,它的故事讲的太好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关于爱与离别,竟然那么克制、轻描淡写,却也像真实的故事一样。
因此如果不把电影当做「女同」电影——我很多时候看不懂女同的情感状态的起承转合,太绵密细碎我就懒得去理解了——这部不一样。
我甚至觉得,Call Me By Your Name 如果拍好了的话,就该是这个样子。
关于两个女生为何相爱,这件事可以解读的角度太多了——我觉得关于这个部分,厉害的地方在于凝视、创作与爱之间的关系——在创作的过程中,你会爱上你的凝视对象。
她耳朵的形状、她生气的嘴角、她摆手的姿势——关于纯粹爱情的互动的部分——如何勾引、确认之类,我认为可能没有 CMBYN 那么好,然而这不重要。
考虑到富家小姐的故事和时代背景,我们很容易可以生出一整套的爱情叙事——这在我看来也不重要——作为电影来说自然是重要的,但不是我很喜欢的原因。
我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最后那段。
很多深度参与了你的人生的人,深深的影响了你的人生处境的人,最后你往往没有再见过面了。
那些相识、试探、热爱……在她睡梦中看她,使劲看她,像最后一次那样看她——或者留下当时最重要的东西送给对方,恨不得把自己都送给对方——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起承转合,但结局往往是一样的——你们再也没见过面了。
在背后看她,在背光时看她,在她不注意时看她——从光明正大的看,到远远的隔着距离看,像是隔着前世今生,千山万水。
倒数第二次看她,是在画廊里看到她的肖像。
那是她吗?
那就是啊。
那是她吗?
那怎么可能是她。
我想起 2013 年在台北诚品,在书架上看到去世的某「好友」的遗作在台出版——我在清晨的阳光里潸然泪下。
那样不期而遇的遇见,也是一种正式的「遇见」吧。
倒数第一次看她,是她静静的坐在你的对面。
你直盯盯的看着她,你以为她没看见你——然而她确实没有回应你的目光,镜头推近,对方几乎不眨眼,眼里噙满泪水——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看到你呢。
只是你那样以为罢了。
这样你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的看她。
或者在你的版本里,这个故事终于写了一个不那么潦草的结局,你只是写完了而已。
对方也有自己的版本。
你其实从未在乎过她的版本。
你只在乎你的版本。
我曾经也有那样的凝望。
我消失在别人的凝望里,或者我在暗处凝望着别人,我以为别人不知道。
我怎么就那么确认别人不知道。
在反派影评里,陈丹青说,他在看电影时非常警惕情感被操纵。
我自己也是一样,仿佛跟着导演的画面走是很对不起自己智商的事情。
然而陈丹青说,往往在看一些同志电影时,你会感动的一塌糊涂,因为他们让你相信那些纯爱的部分是真实的,因为那些禁忌本身是无声却有力的,而你的爱却只能无声却无力,消失于历史的烟尘之间。
对,这是一个十八世纪女画家的故事,是两个女生的故事。
她们爱过,她们所处的时代不允许她们爱。
她们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隐忍的将所有的故事藏在自己的人生叙事里,并在不知所踪的地方,用另外的方式迸发。
这也是我的故事。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她和他。
我偶尔在某些地方看到他们的现状,若旁边没人的话我也会凝视一番。
或者我在人群中也曾经和他相遇,我偷偷看他的时候,发现他也在看我。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反方向随着人流奔腾而去。
诚实地讲,女同性恋题材的影片和男同题材相比,总体是令人失望的。
后者在自我认同、伦理边界、权利自由等维度上,皆有一定数量的经典或现象级作品。
而女同题材电影,哪怕有《面子》《阿黛尔的生活》等佳作,却也难以获得等量的成绩。
其背后原因是社会层面的。
在男性语境下,男性自身行为也同样受到规训,男同性恋无疑是对男权的冒犯与挑战。
于是男性相恋的故事,因为社会禁忌而更显悲壮,因为被严重压迫而充满张力。
而女人,这个波伏娃笔下的“第二性”,始终处于男性目光的审视之下。
在这种审视中,女子与女子的恋爱固然是禁忌的,但这禁忌似乎为恋爱增添了奇情色彩。
如朴赞郁的《小姐》,小姐与女仆香艳的情爱背后,是男性对女同性恋赤裸的意淫,依然是男性在定义女性审美。
继《面子》《阿黛尔的生活》后,我们想看到怎样的女同电影?
瑟琳·席安玛,兼具导演、编剧和女同志多重身份,在执导过的为数不多的影片中,试图剔除男性目光,将注视的权力归还给女性。
2019年荣获同志金棕榈的《燃烧女子的肖像》,仿佛一场创作实验,导演借由画家与模特的爱情故事,连贯清晰地表达了一种女性话语下的创作观。
片中画家和被画者的关系变化,也像是对创作观念流变的隐喻。
最初,玛莉安创作的目的很简单,以友情的名义靠近埃洛伊丝,记住她的特征,然后偷偷画一幅肖像,以取悦埃洛伊丝远在米兰的未婚夫。
这样的创作几乎不具备主体性,玛莉安是拿钱办事的匠人,埃洛伊丝是包办婚姻的牺牲品。
在这个阶段,玛莉安注视埃洛伊丝的目光是男性的,她是凝视的主体,埃洛伊丝是被凝视的客体,两者之间是不对等的权力关系。
于是,埃洛伊丝看到肖像后愤怒了,她恼火的不是玛莉安的欺骗,而是那幅画根本不像她,只不过是男性审视下的拙劣仿制品。
玛莉安自尊心受到伤害,忙用一通绘画术语辩解,其态度自我、高高在上、拒绝沟通。
这也是当时艺术领域的写照:男性筑起高墙将女性阻挡在外,却又沾沾自喜女性无法像男性那样创作出伟大作品。
从戏份上看,玛莉安似乎是第一女主角。
但对情节起主导作用的,却是埃洛伊丝。
她拒绝成为男权附庸和被审视的客体,试图拆掉玛莉安与她之间隐形的权力关系。
她引导玛莉安的创作,使其创作观念发生变化,直至升华。
于是,玛莉安毁掉原来的作品,承诺五日之内画出一幅新的肖像。
她摒弃了男性的目光,凝视的主客体发生了变化。
当她注视着埃洛伊丝时,埃洛伊丝也将目光投向了她。
平视的视角,为双方提供了深入沟通与了解的可能,如果前一阶段两人之间擦出的只是欲念,那么平等交流中燎起的则是爱情之火。
这五日时光,是全片的重头戏。
席安玛借助时间与空间上的隔绝,创建了一个完全脱离男性目光的女性乌托邦。
没有了男性,那么基于男权的礼序也随之消解。
影片中用一个小景深镜头呈现了这种理想:小姐、画家和女仆各占据画面三分之一,女仆绣花,画家倒酒,小姐切菜洗菜,她们做着并不符合自身身份的事情,构图却传达出平衡与静谧之感。
连语言也完全过滤掉了父权的话语。
女仆说起自己已经三个月没来例假时,观众脑海中最先冒出的问题多半是:“她怀孕了吗?
孩子父亲是谁?
”而玛莉安只是问她:“你想要孩子吗?
”在得到否定回答后,女人们结成紧密同盟,帮助女仆堕胎。
在这种完全剥离了男性话语的时空下,绘画之于玛莉安,从一项任务变成了一种情难自控的行为,一种愉悦的审美活动。
创作回归了其本质,即真实地记录,自由地表达。
于是她画下了埃洛伊丝甜美的睡相,画下了女仆堕胎的场景,以不带任何审视意味的、完全女性的目光。
卓越的创作者,其作品最终会回到自我凝视、自我剖析的原点。
五天之后,肖像收尾,爱侣即将分别。
赤裸相对后,埃洛伊丝横卧床上,私处放了一面镜子。
玛莉安看着镜中自己,在书的28页画了一幅自画像。
画作上的女性,身体属于埃洛伊丝,头部属于玛莉安,二人在此时实现了灵与肉的完全交融,玛莉安从爱人的私处重新认识了自己。
除了对玛莉安第一次创作的肖像进行了否定,影片后半部以俄耳浦斯冥界救妻的传说为切口,质疑了男性创作视角。
这种质疑借没怎么受过教育的女仆之口表达:俄耳浦斯如果真的爱欧律狄刻,为什么会在最后一刻回头?
真正的爱人,难道不应该如履薄冰,生怕功亏一篑?
埃洛伊丝对此作出了女性的解读:俄耳浦斯作出的是诗人的选择,而非爱人的。
爱情某种程度上成了艺术的矫饰。
也有可能是欧律狄刻主动促成了这一凄美结局——她在最后关头呼唤了他,牺牲爱情,以抵达极致的诗意。
电影的结局,不仅是对这段恋爱的交代,也对导演的创作观做了一次总结升华。
经年之后,玛莉安以俄耳浦斯与欧律狄刻的传说隐喻自己的情感经历,创作了一幅油画。
不同于前人作品,欧律狄刻不再是被观看、被拯救的对象,她与俄耳浦斯的故事也不再因意外而充满诀别的痛苦,而是两个默契的灵魂心照不宣的告别。
穿过赏画的人群,玛莉安望见了埃洛伊丝的画像,电影进入高光时刻。
画中的埃洛伊丝身着白纱,似与画外人对视,手中的书恰好被翻到28页。
创作,终能征服禁忌、距离与时间。
以前看过Céline的《Tomboy》但并没有多大印象,大概认识Adèle也是因为知道她们俩曾经交往过,这个片子真的是让我完全从新认识了她们一次。
影片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对话和配乐也寥寥无几,但这个看似乏味的故事偏偏给了导演以及演员们极大的发挥空间:剧情的大部分推动都在两位女主的“对视”中。
她们或偷看,或直视,或观察,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将情节慢慢升温。
习惯了制作精良的商业大片的观众们看这部片子或许会很难受,毕竟对话和音乐已经很少了,就连色彩都是那么的冷淡,但我觉得这正是这部片的美妙之处:不需要那么多的佐料来入味,因为影片本身已经足够充实。
*以下内容有剧透*这部片子我看了两遍,一开始进去看的时候什么都没准备,仅仅知道Céline和Adèle交往过(当时甚至不知道她们已经分手了)。
但看完之后我真的被完全征服了:少数有音乐的桥段都是两位主人公关系产生重要变化的时候。
大部分的时间色彩都很枯燥,但里面暗藏了很多巧妙:只有Marianne的房间和海滩边是明亮的,而这些地方正是她们不会被外人打扰,只有彼此陪伴的场所。
Héloise的蓝色和绿色服饰与Marianne的红色服饰也安排得很聪明。
正如Héloise最后所说,她变了,所以影片中的蓝色元素也逐渐变成了绿色。
刚好,她们分别之后Marianne只穿蓝色的衣服,某种程度上也是她缅怀Héloïse的方法吧。
电影中有几个桥段是我觉得特别值得回味的:仆人在做十字绣,Marianne在喝酒还有Héloise在做饭的那一段很好的展现了女人之间的和睦,她们并不需要男人,但从某种程度上也暗喻了一种只属于女性的家庭可能性。
当然,我知道Céline没有给她们安排性别身份,但这个桥段仿佛让人感觉Marianne是家庭的主人,Héloise主内而仆人像她们的孩子。
她们带着仆人去流产之后,Héloise突然要求Marianne画一幅还原当时场景的画像。
那一段我一开始看着觉得有点不舒服,但随着情节的推动我觉得这个安排很有道理:Héloise之前不了解这些东西,所以她对流产并不像Marianne或者仆人(或者在场的观众)那样有着世俗的忌讳,所以她才想要重新展现这一幕,因为她是好奇的。
这段是想打破世俗的态度对流产话题的忌讳。
当画像终于完成时Marianne和Héloise吵了一架,那时Héloise问她”你想让我去抵抗吗“(大意,法语不记得了,但很明显说的是Héloise的婚礼),Marianne说了non,Héloise很生气地跑了出去。
镜头随后切到仆人在绣花,如果之前有注意到Marianne,Héloise还有仆人在餐厅的那一幕的话就会发现原先的花是盛开的,现在的花却凋谢了,也象征着她们关系的结束。
但最精彩的是当Marianne找了Héloise回来以后两人晚上睡觉那一幕(第二天早上母亲就要回来了,所以是她们的最后一晚),Héloise说“我记得”的时候用的是现在时而不是Marianne的未来时,说明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这段我觉得是最揪心的。
她一直都想抗争,但一直都是Marianne告诉她不要抗争,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是多么无奈的选择。
这段其实在之前的读书场景也有展现。
当Héloise读到Orpheus最终还是回了头之后仆人很生气地问为什么,Héloise很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被爱情占据了头脑,仆人说这是不对的,他不应该这么做。
Marianne则是站在她们两个之间,一边向仆人解释一边又对Héloise给的答案表达了暧昧的态度,似乎她对Orpheus的做法也不尽然同意。
我觉得这一段处理得太棒了,第一遍看的时候没发现,第二遍看的时候差点哭出来。
其实仆人和Héloise是两个极端,一个很世俗,一个很单纯,而Marianne正好在她们之间,她有打破世俗的勇气(她是自由的,她可以继承父亲的商业,可以以父亲的名义作画,而且也没有婚姻的压力,她们第一次亲密接触也是她先主动的),但是她没有背弃世俗彻底走下去的勇气,而Héloise有这个勇气。
最后Héloise的那句,也许是Eurydice让Orpheus回头的呢(《Retourne-Toi》),也暗示了影片的结尾。
哎,这一段光打字我都想哭……影片的三个结尾已经被众多影评分析无数遍了,是绝无仅有的经典。
第一个结局 - Retourne-Toi - Héloise穿着婚纱(妈妈骗她说是礼物)走下楼梯让Marianne回头,Marianne的确回头了,但之后也再也没回头过。
呼应了之前的读书场景。
这也是全片唯一一次她们之间没有使用敬语。
最后Héloise仍想最后挽回一次,但Marianne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第二个结局 - Je l'ai revue la première fois - Marianne在一次画展上看到了Héloise和她孩子的肖像。
Héloise的手上握了一本书,藏着她们之间的秘密。
这次桥段也呼应了她们第一次“见面”Marianne看到之前被毁坏的肖像。
第三个结局 - Je l'ai revue la dernière fois, elle m'a pas vue - Marianne最后一次在交响乐演出看到Héloise。
呼应了Héloise之前问过她交响乐是什么感觉的桥段。
她们因为艺术(从借书,到Marianne谈起音乐,到Marianne为她画肖像,到Marianne在书上画着她们之间的记忆)而交集与相爱,最后也因为艺术而重聚。
其实我觉得这个结局是开放的,联想到音乐在她们关系之间多次产生重要的作用,再加上两人都是单独来看演出的,我想她们之后一定会有交集,Céline到最后仍然给我们保留了希望。
*剧透结束*其实走进影院的那一瞬间我并没有报太大希望。
近年来很少有让我满意的同性影视作品(或者说我对这几年来戛纳的片子都不太满意)再加上又是古装片,感觉会很难理解。
但第一次看完之后我真的完全被折服了,就是这么一个没什么佐料的影片,在短短的两个小时涵括了女性之间的爱情,亲情和友谊,更延续到了这个世界男性主权对女性的压抑和女性之间阶级的不同(参见仆人,Marianne和Héloise)。
我觉得这部电影不仅仅与大部分电影不同,对于Céline也是一次新的体验。
当然了,不只有导演的功劳,整部片子从主演,摄影,音乐,造型(Noémie真的太美了,我看的时候一直在流口水)到配角都是完美无瑕的。
本次戛纳的其他电影,甚至我看过的所有电影,和这部电影比起来都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看一部电影的话,那只看《燃烧女子的肖像》就已经足够了。
她终于带着自己的前女友拿到了酷儿金棕榈此时距离她们的初次合作已经过去12年。
诺米·梅兰特、瑟琳·席安玛、阿黛拉·哈内尔与酷儿金棕榈 瑟琳·席安玛终于凭借《燃烧女子的肖像》,带着自己的前女友——Héloïse饰演者Adèle Haenel,踏上了戛纳主竞赛的红毯:这一次,她们将酷儿金棕榈和最佳编剧奖纷纷收入囊中。
这位凭借《假小子》为人所熟知的queer导演,携手自己的缪斯,向人们娓娓道来了另一段女艺术家与模特的爱情故事。
此时距离她们合作席安玛的处女作《水仙花开》,已经过去12年。
故事发生在1770年的海边小镇布列塔尼,画师Marianne受雇于一户贵族家庭,为小姐Héloïse绘制画像,以供她远在米兰、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查看。
像是那句老套的谚语,或是其他许多的女性主义作品,沉静而暗自涌动的水域是《燃烧女子的肖像》中最为重要的视觉意象之一。
片中的大海如同两人的爱情一般暗潮汹涌,又与父权社会之下,身在其中却不断抗争的两人一道沉静地激烈着。
乃至瑟琳·席安玛的手法也一如大海,看似平静,一头扎入则发现深不见底。
自我写照:细腻的重量 一幅旧画拉开回忆,随着女学生的询问,观众跟随Marianne的记忆,从现实时空-电影时空再到画内时空,完成了三重的跳跃——图画既是女主角Marianne的职业,也是当时人们赖以完成视觉叙事的媒介。
他们看画犹如此刻的我们凝视屏幕,可以说影片开端的这一时刻即揭示了席安玛赋予《燃烧女子的肖像》的自我写照性。
这一意味在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中更加彰显:负重、独自前行的女画师,在挤满男人的船上,奋不顾身跳下水守护自己的画板。
直接、精练、干净的叙事,一如两位女主的个性;这种手法与人物性格的高度吻合令人叹为观止,有意或是无意,席安玛都将本人的性格特质注入到了对两位主角的描摹之中。
无论在时空、叙事还是影像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细密到极致的处理,都让人感受到一种细腻的重量。
正是这样的手法令人直到影片结尾处才恍然回过神来:眼底的泪水从何而来呢?
柔性欲望:海浪,火焰与肌肤 一如《燃烧女子的肖像》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在这部探讨女性的性欲与爱欲的影片中,导演带领一众女性班底在影像上共同营造了一种不仅仅属于女性,但却始于女性的柔性欲望。
两人双唇靠近却又分离的瞬间,远望平静的大海掀起波澜,海浪击打岩石,狂乱的海风卷乱人心——这是仅存于山洞之间,二人空间之中的秘密。
更多的情形,则是两人务必在众目睽睽之下掩藏心底燃烧的火焰。
共赴篝火晚会之时,无法在众人面前流露真情的二人在阿卡贝拉的歌声之中静静行走,以致裙摆着火而不自知。
片中反复刻画的这种极尽克制却依然喷薄而出的欲望,在一处腋窝的特写之中达到顶峰。
女性和解:历史外衣与现代故事 一味用女性主义的视点去解释和讨论女导演的作品,是笔者个人并不赞同的一种做法;但《燃烧女子的肖像》在各个层面上所蕴含的女性能量都是令人无法忽视的。
最为直白的,从故事上来说,这是一个包装在历史外衣下的、属于现代女性的故事。
画师Marianne所面临的困境,在于她所处的位置。
看似一位与传统进行抗争的女性,她身为画家,抽烟,垂落的白袖一如与人舞剑的骑士,两根剑眉英气十足。
但实际上,想要在男性主导的世界获取一席之地的她仍然无法摆脱为父权社会服务的命运。
她本是受家族所雇佣,为Héloïse绘制画像以供远在米兰的追求者挑选。
她以男人一般审视的目光凝视着Héloïse,得出了如下结论:“我无法让你微笑。
愤怒总是伴随着你。
”身为画师,她的作品只能以父亲的名义参加展览;而她被家族选中的原因,仅仅在于小姐Héloïse对男性的不信任。
而Héloïse是真正有资本与传统社会较上劲的叛逆人物,她是一场革命的始作俑者。
双人构图诉说着影片关于女性和解的主题:Héloïse引导Marianne从自己的对立面,走向画板的另一边,自己的同一面,告诉她:我们是可以并肩而立的。
在此之后,即使是教授学生的Marianne也学会了如何在画板的另一端伫立。
Marianne的选择并非仅仅是是否爱上一名同性,而拥有更多的政治含义。
这可以被视为当今社会女性都广泛面临的一个问题,特别是席安玛这样女性创作者。
片尾,Héloïse即将出嫁,Marianne也要离开。
Marianne走过漆黑的长廊,“回头看。
” Héloïse说。
俄耳浦斯的回头再现,Marianne最终作出自己口中“诗人的选择”。
这一幕对于故事之外却又身在其中的席安玛与Adèle意味着什么呢?
相信她们以外,世界上的任何一人都无法体会了。
欢迎关注人造女巫
作为和文本互相交织的俄耳甫斯(以下作Orpheus)与欧律狄刻(Eurydice)神话并非是从Heloise在厨房第一次念《变形记》时开始的。
全片就是Marianne的冥府之旅。
亦如Orpheus离开冥府时手里依然是那把里拉琴一样,Marianne离开时也只有那个黄色的装着作画工具的包裹,和那个装着画布落入海中的扁木箱:一种预演。
Marianne因此纵身跃入冥河去救那些空画布,实则是在打捞存于未知的Heloise的形象。
在经历了漫长的燃烧后,Heloise显影于脱干水分的画布之上,如来时一般被封入木箱离开:Marianne终究在这段告别里将Heloise的形象钩沉出来,亦如Orpheus最后抱拥的是Eurydice的影子一般。
我们会在后文更详释这个意涵。
如果说Sciamma对于这则让读者观众哀伤了几千年的神话进行了某种乐观化的改编,那么这一行为实则抛出了深刻性的思考:爱欲应该只属于那短暂的两周,还是应该存在于长相厮守?
当然各位大可以反驳,两位女性根本没有第二个选项。
但不要忘记那场短暂的争吵。
起因是Marianne想把第二幅画也毁掉。
画的完成意味着将Heloise送到她未婚夫怀中;(抑或说,这样她就可以借口再画下一幅——她为爱甘愿成为西西弗斯,以借此能够一直画下去,想要一直相伴的请求就在嘴边)。
而二人对话里,Heloise说Marianne不够勇敢,确实包含了她所谓不敢亲口说出“反抗吧”的请求;但更多,这个brave指向的是互相信任与理解。
Heloise强调的是“您与我不再同心(solidaire)了”——这还不明显吗?
她在意的并非是其他任何内容:突如其来不得不接受的婚姻命运、之后的生活、甚至承诺;她在意的只有当刻(présence, 在批评第一幅画像时她也说这幅画缺少présence);而更重要的是,她希望Marianne也是这样想的。
在这一问题上,二人一直存在着观念上的错位和滞后。
她们完全的心意相通也极为短暂。
是的,就是在分别前夜的床上谈话时刻。
Heloise的regret并非是悔恨没有爱情未来的现实;她在悔恨已经过去的时刻还不够炽烈——所以二人在唏嘘我们浪费了时间。
Marianne的to remember同样也是,对这段时间最深刻的寄语:只要记得,记得是打破一切厄运的咒语。
1. 记忆的刻度,情感的烈度我们回到开篇。
那幅被学生偶然从仓库拿出的画已经透露了,这必然是一个有关记忆的故事。
Marianne此行的任务在开始时并不简单: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画Heloise,因为后者拒绝与这幅肖像关联的婚姻。
她需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与此同时竭尽全力,贪婪地用目光吮吸Heloise的外貌与仪态。
但短暂的相处时间对于作画来说依旧显得匮乏。
在第一幅画像作画期间,Marianne有三次扶额的举动。
也许在夜间的第二次确实是她向夫人抱怨到的,归来时间太晚而没有足够光线作画;但其他两次皆是因为,作画对象的缺席。
如何强化记忆(图像作为艺术诞生的原初目的本就是一种记忆的义体)?
大脑并不会如摄影机一般机械纪录一切;它会筛选重要的内容——即在情感上产生震动的场景。
作为一种以强度/层级为度量衡的内容,情感体验愈深刻/剧烈,记忆愈清晰。
所以初期的作画是困难的。
Marianne只能尽可能借由速写这种外部方式去支撑记忆。
转机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是Marianne向Sophie抱怨小姐从未对她笑过。
笑容对肖像不可或缺;同时也意味着此前的相处也许并不能视作愉快。
于是之后Marianne开始大胆起来,虽然也是一种毫无章法的行径,比如直白地询问姐姐的死因,比如自然而然地提起管弦乐而后又以“米兰的美好憧憬”结束。
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她产生情感波动,而非仅仅呆立在海滩上或者乱走。
行动当然奏效了。
随着二人之间的互动变得更深入,她的形象逐渐具体清晰,之后作画进度加快也顺畅了不少。
然而记忆的加深并非没有代价。
在画像完成之际,Marianne已经再也不可能忘却Heloise的脸。
这只是记忆作为此片韵脚第一次显示出其和情感的关系。
在此基础上,后续我们会有更多论述。
2. 火、燃烧、触碰、亲吻、生成我们首先需要明确片名里“燃烧”的三重意义:那幅因Heloise拒绝而未完成的残像被Marianne无意中点燃、Heloise的裙摆在篝火前被点燃、离开孤岛后Marianne根据这一幕记忆画下的以片名为题的画作。
燃烧是一则情动张力的寓言、一种爱欲状态的象征、更是一个陷阱。
先来思考那幅残像。
这幅据说是前一位失败男画家的作品两次都出现都在夜晚,仿佛难以见光一般。
有趣的是,Marianne为何在交付第一幅肖像的前夜再次对这幅残像挑灯夜观?
我们大可将其归结为她为欺骗Heloise感到guilty,而已决定了明天要主动坦诚又让她心烦意乱。
但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对Heloise的渴望:渴望了解她的过去,渴望面对她的时候不再有所顾忌,渴望没有隔膜地触碰。
尤其是从夫人那得到了“她很喜欢您,因为她常提起您”这个回答之后,这种渴望再也无法被抑制。
然而再怎么渴望,至少在这幅残像上,她过去的面容仍是不可知的。
但那至少产生于Marianne抵达之前,于是她举起烛光细细地看,每个细节也不愿错过。
终于,悔恨与欲望交织在一起的烛火舔到了Heloise的心口;Marianne完成了对她绘画客体的第一次坦诚的触碰。
我们无需去依托瓦莱里“火的形象皆以‘抚摸’为目的”的观点,也无需验证巴什拉论及的“火是‘性化’的”。
毕竟这是一部非异性恋电影,一切根植于异性恋的思考都将丧失适配性,包括已经被讲烂的《视觉快感和叙事电影》。
Sciamma有自己的哲学,她已经通过火的形象传递清楚地告诉了我们:Marianne带来的火,点燃了Heloise这一惰性可燃物。
当Marianne全身湿透艰难渡过迷津来到这冥府时,一切都已陷入黑暗;而正因她的来临,Sophie将客房生起火,于是有了光明。
自此Marianne的形象便开始与火相融合:她裸坐在壁炉前抽烟斗慢慢恢复被冰冷黑暗冥河水夺走的能量、端着烛台去厨房找吃的、她在厨房的炉火前劳作、她将客房的炉火烧得更旺…她的红裙子就像一团移动的火。
也许各位还记得,她第一次触碰Heloise的形象碎片便是在这间客房的炉火前——轻轻拿起依靠白天记忆画下的多张速写中的一张:恰好是嘴唇。
同样,Heloise第一次露出笑容也是借由火达成的:她向Marianne借烟抽,于是Marianne点燃了烟斗后向她递过去(Kissing through the fire!);之后在羽管键琴的弹奏部分也一样,Marianne的背后始终燃着那团她自带的火焰。
所以二人第一次现实中的肢体触碰,即Marianne为Heloise摆姿势时的触碰,已显得平淡无奇,因为她们早已通过火virtual触碰了很多次。
之后还有:二人在厨房帮Sophie堕胎时,Marianne又在抽烟斗,与此同时应对Heloise关于爱的猛烈发问;Marianne将壁炉烧旺,尔后借着烛光描摹Heloise的睡颜——Heloise醒来更像是被属于Marianne的火光温暖照亮而醒的;这个长镜头也让Marianne像带着火在房间里踱步。
这之后我们更能清晰地从视觉上看到,火是如何慢慢从Marianne那里转移到Heloise身上的。
不论是厨房打牌,还是厨房朗读《变形记》,只要是光源完全来自火焰的场景,Heloise都坐在那个此前Marianne常坐的背对壁炉的位置——但很精巧的是,她只是离火光越来越近,却始终没有完全重叠。
打牌时的火光
读《变形记》另一边值得注意的是,不论是客房还是厨房,Marianne身后的火势都越来越强,在《变形记》前的晚饭达到峰值:毫无遮挡的垂直性仿佛要撑破壁炉的上端。
终于,在篝火段落,这个广阔的室外空间,伴随着充满女性能量的吟唱,Marianne想要触碰、亲吻Heloise的火焰从她的一袭红裙上滚落,顺着她炽热的视线融入再无空间限制的篝火并烧到了Heloise身上。
这段的视角已经非常巧妙地拿捏了燃烧的过程:一段看似的对视,实则是纯粹的Marianne的目光:Heloise始终处于火焰之中;直到她离开正对的位置向田野深处走去,才发觉裙摆的燃烧;然而她并不抗拒,Marianne也并不惊慌,因为二人知晓那是终于成功传达的爱欲。
随之而来二人双手相牵的蒙太奇为这一火-Marianne/燃烧-Heloise的形象谱系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她们终于无须再借由火进行象征意义上的触碰与亲吻,而是开始了实际的行为。
自此之后,火的功能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它成了一种Heloise所认定的归属。
在第一个吻后的逃跑,Marianne最终在客房的炉火前找到了她——Heloise开始明白,只要在有火的地方,她总能找到Marianne。
随后理所当然地,第一场性爱也是在炉火前发生的。
之后则是,对于Sophie堕胎场景的搬演,她们与火的相对位置和老妇茅屋中完全一样——甚至可以说Heloise通过催促Marianne画下这一幕的方式再次强化了火-Marianne的形象联系。
作为孤岛上女性问题的解决中枢,老妇的茅屋是隐蔽的,屋内是黑暗的。
Heloise知晓爱人的视线便是火光,于是她要求她“看”,要求她记录这个不可见光的场景——作画需要光线,画作又何尝不是让一些场景见光的方式呢?
甚至,在片尾的管弦乐演出里,引发Heloise泪水的除了与记忆重叠的《四季-夏》,还有作为Marianne形象分身的烛火:它们均匀地分布在舞台边缘以及吊装烛台上,让她无法移开目光,也让她在泪水中露出了笑容。
当然,燃烧意味着新内容的生成,同时也要耗费可燃物与氧气。
火从此刻开始淡出。
之后的床戏全部发生在白天。
甚至在离别到来的那个清晨,厨房里的火都被炊具挤压而丧失了垂直性。
Heloise的白衣幻象从初吻的夜晚开始出现,只出现在Marianne手持蜡烛的时刻。
是的,虽然衣裙上的火被扑灭,但燃烧的过程并未结束,甚至是从那副残像开始,到此时已经接近结束。
这场ignition最终呈现为,Marianne用火将现实中Heloise的性质永远地改变了;当可燃物耗尽时,对于Marianne来说,Heloise失去了肉身,成为了图像、幻象、刻入记忆的影像——一切比肉身更持久存在的内容。
幸运的是,她可以凭借笔墨不断地再造强化她的爱人,她可以用这种方式无限地占有她,抑或说,她以此不断向身处黑暗之中的Heloise的形象throw the light。
开头的那幅画作,那个火苗侵入Heloise肉身的时刻,已经作为一个个小小的辅佐,成为她们缠绵的证明。
PS:如果把Heloise作为Eros(爱欲)的谐音,并因此将她视为爱神之首阿弗洛狄特(Aphrodite),那么Marianne作为爱神的正式伴侣火神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的指涉也很明显了。
甚至,Eurydice被蛇咬后走路跛足与Hephaestus本身就是跛子这一点也能对应。
Hephaestus向Zues和Hera复仇,同样以一种讨价还价讲条件的方式赢得了和Aphrodite的婚姻。
两个神话互为表里。
3. 爱欲是一幅画、一首曲、一次艺术体验本节开始,我们首先需要解决上一节遗留的问题:燃烧为何是一个陷阱。
Heloise拒绝被画的原因,本质上是对这桩飞来横祸一般的婚姻的拒斥。
然而前8日的相处让Heloise在知晓Marianne的真实身份后,坦然接受了被画-婚姻这一即将发生的事实。
因此我们不得不重返坦诚前夜的燃烧瞬间。
Marianne想要触碰的virtual movement引起燃烧的不仅是过去的无脸肖像,还是Heloise褪下的外壳——我们说到Heloise是惰性可燃物,但那只是她不可捉摸的洋溢着愤怒情绪的表皮。
这层皮因为Marianne的présence而被彻底烧掉;此后Heloise内里活跃的易燃属性逐渐显露。
这当然是陷阱的开始。
如柏拉图所述,Heloise被艺术的力量迷惑无法分辨模仿与现实:接受被画-婚姻的命运,也就是被点燃的命运,同时也是自焚的毁灭命运。
一种道林·格雷画像诅咒的变体:画里的形象拥有了灵魂,能够永远跟随爱人;而现实里,肉体却不可能再彼此触碰。
有趣的是,很多时刻相比于Marianne,Heloise更像艺术家。
如果说Marianne作为陌生人如炬的目光引起了Heloise的兴趣和同样的反向观看,那么她关于游泳的言说无疑是一种间接回应、一种关于爱的纯粹感性试探。
第一次对话发生在二人相识第2天。
M: 您会游泳吗?
H: 不知道。
M: 不知道怎么游就下海,您知道这多危险吗?
H: 我是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游泳第二次则发生在Marianne坦白自己画家身份的时刻——彼时她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于是Heloise当即决定今天就下水。
M: 所以,您会游泳吗?
H: 我仍不知道我是否会,在您看来呢?
M: 您至少可以漂浮起来。
这是一场直逼perception和intuition的对话——Heloise的形象再清晰不过了。
在这短短几天内她做了很多此前没做过却一直很想做的事,包括迎风奔跑和下海游泳。
理论上来说游泳是一种后天习得的能力。
但Heloise将其当作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只能在恰当的环境里才能知晓自己是否具备或能否被激发。
这很像——去爱的能力:情感的激发无疑仰赖知觉与直觉。
结合想要在Marianne的见证下完成下水的体验,这个回应的指向就更清晰了:我不知道我能否爱您,但我愿意去尝试,直到我能够确认的那一刻。
当然,结合前夜残像的燃烧与突如其来的坦白,此时的下海又有了一层新的意涵:灭火的尝试——甚至在下水前细致地脱去外衣(那层被点燃的表皮)只留了衬裙,希望冥河水可以停止这化学反应。
然而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即便上岸后还以湿漉的状态呆坐了很久,水分一旦蒸发完毕那残存于心口的火星立刻又蓬勃起来。
于是我们再回想初吻后炉火前重逢的对话,分明是“游泳”的延申。
H: 是的,我害怕了——何惧之有?
恍然确认了自己是能够去爱的,且来势凶猛无法抑制,此前未曾发现过,这反身性的惊奇体验令人震悚。
H: 您不觉得所有坠入爱河的人都在创造全新的内容吗?
我知晓并在心中描绘着恋人间的一切举动,只等您的出现。
M: 您梦到过我吗?
H: 无需做梦,您一直都在我脑海。
这段对话表达出Heloise对爱的认知和对游泳的完全一样——一切都具备了,如榫头寻找自己的卯眼一般,她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刻确认这种capacity——那个时刻便是被Marianne的火点燃的时刻。
于是Marianne回应“您至少会漂浮起来”,在Heloise听来也许是,“至少从表象来讲,您是能够爱我的。
”所以她在转瞬即逝的讪笑后回应,“我终于理解您看我的眼神了”。
相比于Marianne通过火的潜在表达,Heloise的表达则直白很多。
几乎她的所有言语都在以另一种方式言爱。
在Marianne帮Sophie堕胎时,她兴奋地问询:“您经历过这种事”,“那您已知晓爱为何滋味”,“当您爱人时,心中是何感受”。
这串问题的回答Marianne在离别前夜悉数道出“您曾问我是否知晓爱人滋味。
现在我回答,是,而且只能是此刻”(关于这个问题下一节会具体论述)。
当然厨房那晚,二人已经得到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爱的发生就如Sophie突然坠落发出的响声一样,毫无预兆却准确且惊惧,且只能是此刻。
相似的直白,抑或说只遵循于自己当下感知脱口而出的言行无处不在。
论及自由,她质疑到“独自一人就是自由吗?
”以至一定要在第二天体验过独自一人之后,才能给出“在孤独中我体会到了您说的自由,但同时,我感受到我在想念您。
”——她从未认为Marianne的陪伴是监视,甚至,享受她的陪伴、她的目光;Marianne提出自由是因为从接受夫人委托的角度,她无疑就是阻碍Heloise自由的存在。
还有她对第一幅画的批评。
在第二幅画即将完成时,她说过“这次我很满意…也许是我变了”。
是的,也许对第一幅画的强烈不满饱含了对欺骗的愤怒、美好幻想破灭的失落,但我们定会再次被她语汇中所传达的精准感知所震撼。
H: 在您眼中我就是这样的?
M: 并不仅仅是我。
H: “不仅是您”是什么意思?
M: 还有作画的规则、风格惯例、观念。
H: 您的意思是说,这其中并没有生命,没有在场(présence)吗?
M: 您的在场是由许多转瞬即逝的瞬间和状态所构成。
那些也许同样缺乏真实性。
H: 并非所有东西都转瞬即逝。
有些感受会非常深刻……这画不像我,我可以理解。
但也不像出自您之手,这太悲伤了。
当Marianne奉绘画成规与这项委托所隐含的美化要求为圭臬时,Heloise则准确地指出她在作画时并未遵循自己的感受——在足量的互相观察和已发生的交集中,她相信自己带给Marianne的情感体验绝不止于此。
这也是她拒绝向母亲说出促使自己同意合作的原因:体验还未结束,她还未确认能否去爱Marianne,她需要这个契机——同时她需要被认真地描摹,以观测她在Marianne心中激起的情感烈度在正常状态下能达到何种程度。
Heloise无疑非常热爱艺术,一切形式的。
去修道院听管风琴、唱歌、阅读。
Marianne露出的分毫与艺术有关的特质都被她紧紧捕捉(遑论身份揭晓前后)。
在得知她会画画、听过管弦乐之时,她都不断进一步追问那些具体细节。
Marianne不熟练的《四季-夏》演奏让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愉快的情绪并非单纯源自爱欲,而正是因为爱欲的萌发和崭新艺术形式的体验同时发生了。
除了视线,Heloise的爱欲几乎都生发于Marianne带来的艺术体验。
关于画像优劣的争辩、关于绘画与互相观看、关于临摹人体、共读《变形记》、在篝火旁听阿卡贝拉、共同创作Sophie堕胎的场景、共同完成肖像最后的部分——艺术体验式的爱欲。
她保持着孩童般的好奇,必须经历、感受,才能得到回答;在体验之前,一切都是不可知的。
正因为此,她不会受到任何成规的束缚——她就是自己生活的尺度。
爱欲-艺术体验让她一潭死水的生活开始流动、改变、顺其自然、奔向原本不可想象的痛苦的断崖。
燃烧断然是陷阱,但不可能因为惧怕即将面临的持久痛苦而拒绝美好体验的发生——这种美好不会是饮鸩止渴的麻痹性质,而是刻骨铭心,只要拥有就足以获得喜悦与平静。
我一直认为,若将Heloise作为Eros的谐音以视为Aphrodite的化身,辅以《变形记》28页维纳斯哀悼阿多尼斯之死的典故,反而突出了这一喻意的讽刺:她当然如爱神一般会为一切青春、美丽的内容倾尽所有,但作为凡人在这一奋不顾身的过程中则展现出与生本能(Eros)相对的强烈的自毁冲动,即死本能(Thanatos)。
她做出“Eurydice也许是主动呼唤Orpheus回头”的揣测无疑也印证了这一点。
4. 我们应该只拥有当刻Heloise的脸被影像赋予了只属于当刻的时间性。
这一暗示从Marianne来到冥府时就开始了:她因为刚从修道院被接回来而并不被长居于此的人了解;她以隐藏面孔的方式拒斥被画而留下一幅无脸残像;我们第一次见到她的脸的时刻也因她的高敏感和愤怒而无限延宕,甚至有一瞬以为在看到之前她就会死去…而Marianne的任务要求她甫一看到Heloise的脸就不能移开目光(同样是艺术体验,Heloise的美也使她难以分心)。
即便如此,那个通过记忆和种种拼贴手段再造出的第一幅肖像依然难逃失去脸的命运。
正如Heloise之后所说“您毁掉第一幅画像并非为我,而是为您自己。
”Marianne在爱欲和真挚坦诚的巨大力量面前终于和那幅建立在欺瞒基础上的画像以及之前的自己决裂:她羞愧地意识到,隐含了另外目的的目光没有资格描绘她的脸——是的, 被毁的再次恰恰只有脸,而并非身体这异质性更强的部分。
而认真坦诚的作画开始之后,Marianne在肖像之外则开始大量描绘Heloise的脸:她浅眠时、她扮演堕胎老妇、她会被珍藏在挂坠盒里的小像…第一次是一种试探,而Heloise没有抗拒——她准许甚至更像赋予了Marianne这一特权。
当然,作画在她醒来后也始终在互相观看的情况下进行。
Heloise对时间的敏感性被凸出为一种特质、甚至一种软肋。
她追求时间的présence(两次吵架),时间的缓滞(对春药的尝试),时间的凝固(画像的完成)。
回想两次由画像引发的争执。
第一次Heloise指责到她感受不到présence——虽然台词省略了从属关系,但借由她之后严厉的言辞(“这画不像我,我可以理解。
但也不像出自您之手,这太悲伤了”)我们可感知到:这个présence并非指她自己,而是二人共同的présence——她希望看到Marianne眼中真实的自己,不掺杂其他一切“我”以外影响的印象;既然要画就应该正当地、以二人同时认真参与的平等方式观看,而非遮掩欺瞒。
同样,在第二幅画像快要完成之际,面对Marianne发出对即将到来分离的焦虑与抗拒,Heloise的愤怒根源并非是Marianne不敢轻易提出的“反抗吧”,而是她对二人关系至此的否定:即便画像的完成终将导致分离,毁掉画像也意味着毁掉了过去这段二人认真互相观看与相爱的时间。
即便这幅画像会和夫人的画像一样先于Heloise到达米兰,在墙上看着她莅临,但意义却截然不同:那是相爱时间的缩影,和28页的画像以及《四季-夏》是同等重要的。
我们也已在第2小节谈过,二人相爱、Heloise的燃烧以及画像完成其实是同一件事:Heloise(的一部分灵魂)通过燃烧永远凝固在了那幅画里。
Orpheus与Eurydice的神话作为一种弱化悲剧性的意义指引从厨房朗读(篝火之夜)开始萦绕至终。
饭前Sophie在绣的那盆插花在临别之时凋谢;它们被复现在刺绣上,保持了永远盛开的状态。
初吻结束,Marianne开始看到之后每夜都出现的白衣Heloise幻象。
甚至,在使用春药的那一夜,剧本里还有第二幅肖像活过来(如Heloise的反应一样瞳孔变黑)缓慢地说着“我爱你”的场景(删掉是好的,否则会有些过度)。
Marianne在米兰参展的那幅画再次使我们想起,这趟冥府之旅只有一个目的:好好告别。
她充满生气的人格与艺术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旧宅焕发新生,让夫人、小姐、女仆都露出了笑容;即便确实如自己所说“什么也没做”,她异质(火)又暧昧(通过作画将自己与她者的边界模糊)的存在本身就是Orpheus弹着里拉琴的吟唱。
至此,我们终于可以抓住一些意义:对Orpheus选择了记忆和Eurydice主动呼唤他回头的揣测也是同一件事——当刻,情感的最高点与唯一性。
通过巧妙的影像呈现,Heloise的脸能且只能存在于她与Marianne互相认真观看的时刻,亦如她自己所说“并非所有东西都转瞬即逝,有些感受会非常深刻”:当爱人在身侧时一刻都不要浪费;即便之后不再能共处,但如果目光不能相交或落于彼此身上,那么即便身处同一时空也没有意义——我们只能在此刻被看、被看到,我们在看时的所有感知会成为剧烈的情感体验从而成为深刻的记忆;而艺术可以将此刻驻留,为时间涂上防腐的香料,在一次又一次地重画、重奏及重看里将记忆刻入不朽。
所以,这个看似遗憾的结局又何以让我们哀叹呢?
二人对于彼此都升华成了一种编入了记忆质料的艺术形式。
Marianne看到Heloise的新画像以及她远处的身影,Heloise则沉浸在舞台上一切与Marianne有关的现象与物质内,亦如她享受的每一个过去的当刻一样。
28页的日常沉淀与Heloise的哭泣是给观众看的(我们不得不暂时依附于Marianne的视角),而事实上二人根本无须任何滞后的再次确认,she didn't see me也并非不愿回头或如何——临别的床上作画已经包含了一切对未来的绝对信任。
既然只有当刻是崇高真实的,那么只有当刻便足够了,当刻确认了这份爱欲的永恒,也因此它永远鲜活,永远在生长,永远拥有可能性。
援引Sciamma自己在访谈中所讲的再合适不过了:我读到(有人说)这是一种「不可能的爱情」,但我并不想把它描绘成一种不可能的爱情。
我将它看作是一种可能的爱情,当我在展现这个爱情故事的时候,我已经给出了它的所有潜力。
因为这部影片的基础,其实是一个爱情故事的记忆,而即使是在描摹失落的时候,我也想展现一条光明的道路。
事实是,这种感觉是活的,它不是悲剧性的,它也并没有终结。
这种爱就是解放,这部影片想要表明,它只会继续生长,而且它是有未来的。
5. 彩蛋在临别夜话里,Heloise没有言明她第一次想吻Marianne的时刻。
我认为这个时刻就是Heloise在画架前向Marianne指出观看是平等的时刻;很大程度上这大概也是Marianne第一次想吻Heloise的时刻。
视线不再停留于表面,而是穿过了面容与身体及一切具体内容——一个近似亨利·米勒所描述的激起爱欲的解域化时刻此前的互相观看累积成了深入表面的了解,画布上复现的也不再是单纯的形象,而因此拥有了灵魂——反过来想,Heloise又何尝没在画呢,她不过在用眼睛画罢了。
观看的相互性是影片的基调,在初吻之前的部分尤为明显。
比如Marianne仔细看Heloise步上楼梯,随后便是Heloise由借书为目的而几乎以同样视角观看Marianne的段落。
又如Heloise第一次闯入Marianne所居客房之时,她正穿着那条绿裙子研究仪态;当她脱掉裙子匆忙从帘子后出来时,Heloise正端坐在椅子上看她——到底谁是被画对象的戏谑感油然而生。
回到这个场景,其开端是Marianne觉得她无法让画布上的Heloise笑出来,那笑容总是转瞬即逝。
截至此刻,现实中的Heloise的笑容也确实是转瞬即逝;直到初吻过后我们才看到她几乎时刻都在笑,当然也仅限于在Marianne面前。
然而完成的画像里,Heloise依旧保持着一种严肃的表情——这确实是她真实的常态;终幕的剧院里,在她开始哭泣前也是这个表情。
相反,她的柔和保存在Marianne的涂鸦和小像里。
如果说Heloise的脸只能存在于二人平等观看的时间里,她的笑则以这种更私密的方式被Marianne私藏了。
无法露出笑容 / 愤怒总能战胜快乐
完成版:柔和的渐近线
最柔和的部分注:所有引用台词为参考了亿万同人字幕组 的法语直译与英语版剧本 后的自译。
心不由主,您会手足无措心神不定,您会咬紧下唇心存芥蒂,您会怒目定睛俄耳浦斯拂弦歌唱:“下界尊神,凡人终极归宿的统治者,请容许我具实禀告:我是为了我的妻子而来,毒蛇断送了她花样的年华,我求您复原欧律狄刻转速太快的生命纱,人类万物全都归你们管辖;你们统管人类的时间最长久。
她度过天年之后,终究得回来当你们的属民。
如果命运拒绝特赦我的妻子,我决心不回去:两条人命凑成一双,让你们欢心。
”复仇女神忍不住掉下眼泪,据说这是她们第一次。
冥王和冥后忍不下心拒绝他的恳求,唤出欧律狄刻,她夹在在阴间新添的亡魂行列,因脚伤而不良于行。
俄耳浦斯伸手接受他的妻子,也接受了他们的条件:离开阴阳交界之前,他不许回头看,否则承诺失效。
他们走上坡的路,穿越死寂,在层墨叠黑中爬上陡峭的幽冥道,已经来到临近上界的边区,他担心她也许跟不上,急于看她,心怀爱怜一回头,她转眼滑落深渊。
她伸出手臂要拉他一把,不然就是让他抓;不幸的是,他两手一扑,除了轻飘飘的空气,什么也没有。
又死亡一次,她对丈夫没有半句怨言: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要怪只能怪丈夫爱她。
她最后一次说出的“珍重再见”几乎传不到丈夫的耳朵,就掉落到来时地。
瑟琳·席安玛(《水仙花开(2007)》,《假小子(2011)》)导演的第四部长篇《年轻女子燃烧的肖像(2019)》(燃烧的女子肖像)(2019戛纳电影节编剧金棕榈),讲述了一位年轻女画师玛丽安(诺埃米·梅兰特)为一位年轻女子埃洛伊斯(阿黛尔·哈内尔)画出肖像的故事。
在两小时的叙事过程中,导演不仅讲述了两位年轻女子之间的爱情故事,同时也讨论了其他女性议题:十八世纪法国女性热爱音乐,渴望自由,但却受困于婚嫁、堕胎、就业不平等等等问题,如同今日女性。
全片由三个时空组成,叙事当下开画室的玛丽安,回溯叙事中若干年前玛丽安在小岛上与埃洛伊斯和其他人度过的十二天,以及画作完成若干年后,玛丽安两次遇见埃洛伊斯的不明确时间段。
故事由全知视角和玛丽安视角讲述,正如画家作画,画中人埃洛伊斯始终处在凝视的另一端,作为被观察的客体存在。
然而,如影片标题所指,埃洛伊斯是故事的中心,是画中人,也是导演充满爱意的镜头下的焦点。
这即是笔者眼中仅次于阿黛尔的肉体的电影的精髓。
埃洛伊斯从凝视的另一端走到这一端,从客体转变为主体,在玛丽安的笔下画出自己的肖像。
这一主客转换与俄耳浦斯的爱情悲剧相交融,他注定无法挽回亡妻的悲剧命运,在玛丽安看来是其本身的选择,她说俄耳浦斯选择记住欧律狄刻,这就是为什么他最后回头,他做出的不是爱人的选择,是诗人的。
埃洛伊斯则认为是欧律狄刻在最后关头叫爱人回头,retourne-toi 。
这段对话在展现两位主角人物关系的初始设定的同时,也为她们之间关系的转变埋下伏笔。
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埃洛伊斯和玛丽安两人自然而然地分别将自己带入欧律狄刻和俄耳浦斯的立场,这也正是电影前半段,即第一幅画像完成以及第二幅画像开始阶段两人看与被看的位置关系。
在第一幅肖像的绘制过程中,玛丽安作为观察者,单方面在脑海中刻画埃洛伊斯的模样,再加以绘画规则、习惯和艺术理论,画出带着其母亲般慈祥笑容的毫无生命的埃洛伊斯。
画家单向凝视,其视线无法覆盖画中人的全貌。
第二幅肖像的绘制,埃洛伊斯的在场使凝视的两端相通,也促成了主体与客体的转换与并存,画家画出画中人,画中人审视画出自己的画家。
神话中的悲剧是俄耳浦斯的回望还是欧律狄刻的告别?
最后一次四目相对,两人摆脱1770年以您互称的桎梏,retourne-toi,渴望再靠近对方一些的诀别时刻,是谁捕捉谁的目光,亦或是是谁将谁揽入再推出自己的视线?
玛丽安和埃洛伊斯两人主客体的转换由本文开头结尾的对白展现,其中埃洛伊斯据理力争,画家和被画者处在完全相同的位置。
同时也体现在两人第若干次滚床单并吸食可以使人起飞的草本之后,埃洛伊斯瞳孔的变化中:碧蓝色的眼睛染上玛丽安眸中的黑棕,埃洛伊斯不仅填满了玛丽安的视线,更是占据了后者的视角,同样,在倒数某一次滚床单后,埃洛伊斯向玛丽安要一幅后者的自画裸像,玛丽安对着特意摆放在对方身下的镜子勾勒自己有几分神似席导演的轮廓。
她所画下的是自己眼中的镜像,也是埃洛伊斯爱的注视下的自己的实体,那么,面对镜子,也许是拉康的镜子,也许是《普通女人》(2017)的镜子,我们是否可以说此时此刻,玛丽安的视角又一次被自己的客体主体化?
CMBYN(2017)中两位男士以自己的名字呼唤对方,爱情中的人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主体性交给对方,成为对方的对方,也成为对方的自己。
PDLJFEF向前者的结尾致敬,在致敬同时,导演仍不忘继续关于凝视的主客体的讨论:绘画事业颇有成就的玛丽安和嫁给房地产商的埃洛伊斯在剧院包厢层同时出现,后者因剧情的走向和配乐的跌宕而热泪盈眶,前者则演出全程凝视着自己心爱的人,可能期待她的回眸,让这凝视再次流动,可能忌惮她的回眸,只想自己再次重回凝视的主体。
年轻女子燃烧的肖像,是谁/什么点燃了埃洛伊斯的裙摆?
是岛民阿卡贝拉吹起的篝火,还是这无穷无尽的凝视的尽头的心中的火花?
理屈词穷,您会颔首扶额情难自已,您会眉稍轻挑局促不安,您会喘息不定
一.被解放的生命之火1760,布列塔尼,法国
女佣捧着一只蜡烛,带领着女画师玛丽安走进房间,用蜡烛点燃了壁炉里的火,在工业革命尚未入侵这个位于法国西部的半岛形区域的彼时,火焰曾经等同于生命或神性,正如同古希腊哲人曾经将生命比作一团活火,火焰也作为影片中隐藏着的主要角色,完成了她的第一次亮相。
这位名为玛丽安的女子打开画架,赤身裸体坐在火炉旁,来自路获得逆光照耀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若隐若现。
在《燃烧女子的肖像》中,“身体”的概念无处不在,正如同三岛由纪夫对文字叙述的身体化尝试一般,瑟琳·席安玛通过自身的女性身份,提出了一个激进而柔和的影像本体论——影像,就是身体,而观看快感则等同于触摸快感,触摸可以是感官的,也可以是情动的,我们的认知敞开,任由一种强度的入侵。
而火焰则喻示着触摸的危险性与诱惑性,它是生命和死亡本能同态的,运动中的精灵,在某些时刻,它迅速地性化,就在那长达47秒的“抚摸”之中,是火焰与没有生命的画像的华彩轮舞,正如同影片将视觉转为触觉,当火焰在这张无头画像的大特写中掠过时,这段运动的路线解构了远观画作时所产生的眩晕,将其表述为真实的,可触碰的身体;摄影机伴随着烛火,试图完成一个并不是那么规范的椭圆形,然后定在了这具身体的左上角,这时,我们回忆起,是不完整构成了美,在接下来的两个镜头,玛丽安面对着面前的火光,下一个镜头,她凝视着这张被擦去面孔的画像在壁炉中熊熊燃烧,这一幕蕴含着悲剧性质的崇高张力,火光映照在玛丽安的脸上,通过火光,她们第一次在彼此里面。
这一幕是一次预演,随后,在野外的狂欢之夜,当众人的吟唱突然悄无声息,这位名为爱洛伊丝(听起来像是Eros,即爱神)的年轻贵族女子的长裙在荒野中燃烧,一个转瞬即逝的晶体时刻就此诞生,此时,被放置于秘鲁之中的精致火焰开始释放,从野外狂欢的篝火蔓延至长裙,我们可以想象它即将蔓延身体,与燃烧着的少女画像形成了巴洛克式的对称。
随后,这团朝向身体的火焰被人们粗暴地扑灭,一如影片所描绘的,少女状态的消逝。
二.俄耳甫斯的回眸现在,请听一个故事:古典时期,希腊太阳神的儿子,年轻而才华横溢的琴手俄耳甫斯在妻子欧律狄刻死后,决定带着七弦琴前往冥府解救,冥王哈迪斯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你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就会永远不能返回人间。
最终,在接近人间之时,俄耳甫斯没能通过考验,当他回过头时,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告别,欧律狄刻回到了地狱。
自此,七弦琴无法再来打开冥府的大门,摆渡人间与冥界的使者卡戎也不愿意俄耳甫斯上船,他永远失去了欧律狄刻。
谷克多版本《奥菲斯》:诡异与迷恋的现代主义以上则是俄耳甫斯的忧郁故事,在谷克多的版本中,这一凝视混杂了现代性的诡异和诗人的迷恋,而在《燃烧女子的肖像》中,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变成了两个“她”,可是问题在于,当玛丽安将这个故事讲给爱洛伊丝时,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俄耳甫斯?
假设在俄耳甫斯的故事中,他没有回首,而是带领欧律狄刻回到人间,他必然发现身后的这个“欧律狄刻”实际上不过一具空壳,哈迪斯都明白,这场考验必然失败,比起贪婪的西西弗斯在奥林匹斯山上进行着无意义的推石仪式,哈迪斯欢迎俄耳甫斯进入冥府,满足,甚至加速他的英雄游戏,他引领这个愚笨的理想主义者逃逸生/死的二元对立以及不可逆性,这暗示着,如果意图摧毁某种自大的自我,就必须将其加速,与之共谋。
在俄耳甫斯回眸的那一刻,他明白了哈迪斯的不可战胜,与之定立下未被言明的契约,在这急促的一瞥中,他发现,欧律狄刻的身体从未如此美丽过......
玛丽安将自我闭锁在半岛之中与俄耳甫斯的故事类似,《燃烧女子的肖像》也是一个悲伤,乃至绝望的故事,玛丽安究竟不是忧伤的俄耳甫斯,爱洛伊丝才是,她孤独地将自己比所在布列塔尼的半岛之中,空间景观即是她的身体,她是爱洛斯的化身,由于来自修道院,世俗的身体永远无法形成高尚之“爱”,只可能将她降格为欲望的客体小a,一个在力比多间不断流通的货币;她尝试模仿中世纪的虔信者,却不必苦行,因此,当玛丽安第一次尝试给她画像之时,她的眼神中展现了一种蔑视,来自于贞洁少女特有的高傲。
玛丽安的内在幽灵玛丽安并不完全是欲望的化身,她接近爱洛伊丝同样也来自于对于美学之灵的渴望,或者说,那个内在,完美的女性,但另一重含义上,她虽然不为大他者代言,但却是大他者(世俗律令)的傀儡,很多人将此比作女性版的《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但在瓜达尼诺影片的结尾,正好相反的是:本身作为道德律令主体的父亲却知晓并鼓励了Elio的同性之情。
回过头的玛丽安,终于成为了俄耳甫斯福柯热衷于揭幕社会,医学,心理学制度之中隐含的规训与惩罚,而《燃烧女子》在男性完全隔绝的私密世界中演绎的却是一场华美的SM,是一场长达121分钟的性爱,或者说是心理治疗,玛丽安对爱洛伊丝的身体进行诱导,践踏,以至摧毁,爱洛伊丝的眼神从高傲变为欲望,再变成一个进入世俗世界的“富豪太太”形象。
瑟琳·席安玛的悲剧性在于,这种被加速到极致的私密最终通向菲勒斯中心的欲望—家庭世界,当玛丽安与爱洛伊丝告别时,她回眸望去,穿着婚纱的爱洛伊丝,和她内在的美学想象之中若合一契,此时,她终于成为了俄耳甫斯,爱洛伊丝则是欧律狄刻......
爱洛伊丝的再次出现则是在一个公共性质的空间中多年后,面对已经结婚成家的爱洛伊丝,玛丽安依旧可以想起布列塔尼海滩上的那些夏日,一个少女悄无声息地终结于此。
期望值太高,多半就觉得一般。还是要避免因为题材,给了艺术上的赦免权,“政治正确”这东西,对艺术创作真没什么用。比如,电影的本质是影像诗学还是文本诗学?其中几处不错的设计——篝火晚会里的女性秘密集会、燃烧的裙摆、俄耳甫斯回眸与维瓦尔第《四季》里的双重“凝视”,成为诗人还是成为爱人的“选择”——都是女性视角很喜欢细腻分析的文本互文,但是,在视觉艺术上如此“明示”,这是电影人的偷懒。
débat倒是出人意料的精彩
表意无新意也不复杂但拍得太好看了,极简处理的外部环境中只有不停翻涌的海浪和哔剥作响的火焰搅动着人物的内心,通过(银幕内外的)注视行为(同框/不同框)进行人物关系的雕刻(超爱弹琴的一场)。男性形象的缺席实际象征着更加坚固又无形的控制力的存在(温馨时刻每每硬切至画肖像的凝重场景),画作完成的过程即“燃烧”(物化)的过程,直到结尾肖像被封装(棺材的视觉隐喻)。每一幕的情感推进丝丝入扣,最佳编剧实至名归。
当一个人盯着你看的时候,你会做的是,看回去。感觉电影就像导演/编剧Celine Sciamma写给前女友Adele Haenel的情书,或是单纯创作者写给他/她们muse的情书。这样的设定,更大的挑战可能是how to not fall in love。忙了一天回到家,静下来,所有后劲全都回来了。Celine最爱两位看第一幅肖像时的场景。Adele最爱sex scene。Noemie最爱海报上Lady on fire的场景。我最爱的是结尾Noemie在人群中颠簸碰撞只为看到爱人肖像的那刻神情,太令人动容。2020.12.22 重温(while high),泪腺蹦了
燃烧一截长裙,等一场花事了。作画是一场彼此的注视,深入,以及封箱,断送。俄耳甫斯以诗人的选择压过爱人的选择,供奉回忆当做爱恋,而玛丽安回头的刹那,恒夜里的她纯白如日。从未听过的交响乐在最后骤然大作,风追雨急,兴风作浪,某一刻滑向风眼,再没什么比失重平静。充满灵性的电影,几部短片后想的还是你。四星半。@爱酷电影周
确实跟【请以你的呼唤我】有点像,结尾的哭泣都如出一辙,非常女性化的一个故事,讲女性意识和在当时社会所受到的压抑,细节上设计的非常精巧,情绪处理的非常克制,整体上还是匠气太强,情感上无法被触动。
接近于神性的时刻
丝毫感受不到两个人的爱情涌动,她们在对视,却没有火花。摄影和打光非常出色。
#72nd Cannes# 今年戛纳的第二部满分作品,又送给了一部赛前完全没有想到的影片!影片在极小的格局里做出了令人赞叹的大文章,有着高度集中和戏剧化的结构,大部分时间仅有三个角色(画家-女孩-女仆),而且全片男性出现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分钟。主要内容都集中在画家和女孩的关系上,写得细腻至极。阿黛拉·哈内尔贡献了极为精湛的演技。影片有着极为美妙的画意摄影,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的峭壁,波涛汹涌大海,对应着人物内心的荒凉与社会环境的压抑;而室内的烛光则被以古典主义绘画的方式细腻地捕捉。影片初看就是一部古典风格的室内剧,随着故事的逐渐展开,“历史中被压抑的女性的声音与身体”这一主题浮现出来。人讨论俄尔甫斯冥府寻妻故事的那个段落可谓是中心思想。结尾处的凝视,恐怕是维瓦尔第的音乐在电影中被用得最为催人泪
有一些喜欢的镜头,但不知道差点什么。
一部充满cliché的戏,不是每个电影都叫卡罗尔,不是每个女演员都叫凯特布兰切特和鲁尼玛拉。
这片子好欲,后劲好大。不知道是不是法文暖气开太足,看的过程中一度热到浑身冒汗,总是想起一个人,连呼吸都变得很急促。虽然戛纳拿了最佳编剧,但觉得最出彩的反而不是剧本。对于这样一部都情绪共振的片子,任何情节上的硬设定都会让它变得匠气,只需要跟着氛围走就行了,just go with the flow,那种美是渗透银幕直击内心的。导演真的太温柔了,看到这样一封写给前任的情书,我真的要现场表演一个猛汉落泪,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看了一半,真的看不下去了。节奏太慢了,平淡写实,没啥艺术性,哪需要两个小时?说我和文艺片无缘,但是那些真正经典的文艺片,我也看得进去啊。。。。
没白等,不看枉活,顺便取关几个影评人。在这样的电影面前,实在羞于说自己是做艺术的。
跟《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卡罗尔》、《阿黛尔的生活》一起加入了我的二星无聊文艺LGBT四部曲套餐…人物之间的化学反应很莫名其妙,完全不如《爱,简单》和《断背山》这样的好片
有人曾写下一首诗,关于眼睛。/ 你问我是否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俄耳甫斯的回头,并非一次意外的落空。/ 是什么在控制着我们的家庭? / 整部电影确实像一幅优秀画作。但是,除了成品,在更长的时间里,我看到的,实际上是画家在摆弄画中的模特,一次次地调整她们的动作,示意她们应有何种神情,刻意引导前往某种“优雅”。然而,这种精准的“优雅”真的称得上是优雅吗?它缺乏某种自然的流露,一番剪辑之后,它的流失速度则更快了。总的来说,技巧压过情感的电影,也许称得上是一部好电影,但离经典尚有很远的距离。
非常精致的古装爱情戏。前半段层层递进克制有力非常精彩,让我觉得应该选它申奥;后半段沦为《阿黛尔》式的情欲展示,除了埋梗挖梗(花、奥菲欧、28页)之外,将近一小时故事没有推进。所幸28页和维瓦尔第的梗埋得好,结尾有力度。有3个小法语梗值得留意:开场不久mourir和courir的谐音(还差一个nourrir就齐活了哈哈);故意用savoir faire知道某事和会做某事的双关语表现二人沟通不畅;全片只有3处没用敬语:妈妈让女儿像小时候说再见,Marianne叫Héloïse不要睡着;Héloïse叫Marianne回头看,颇为精妙。
毫无疑问是各个层面都非常美的电影,把所有男性排除在外的提纯乌托邦空间,海浪和木柴燃烧的背景声,俄耳甫斯故事的重新解读,笔触和帆布的质感。两个主角被放在了一定会相爱的位置上,画家终于明白原来作画过程中的观看是双向的。每一次的情动和心动都真实可感,有迹可循,即使衣裙着火也望向爱人。然而阻止这部片打动我的,一个是小女仆的支线感觉令人不太舒服,似乎想与女性命运的大主题挂上钩,但在完全剔除男性的语境下,这段剧情想表达什么就变得不够清晰。另一个是,两位主角的互动比起爱情,更像是单纯的欲望驱动,有好奇和新鲜但缺乏真挚和厚重感。如此一来,这段短暂缘分在多年后极具戏剧性的的持久影响力就显得不够有说服力。
三星半,怯懦女画家,强势二小姐,从互相观察到相爱,从相爱到分离的故事,剧情蛮通俗易懂,从家中到海滩场景也很简单,人物也少,除了两女主你来我往,就只剩陪衬的母亲和女仆。以为要反抗封建包办婚姻,一起携手去私奔,却也没反抗;以为妹妹会步姐姐的后尘,以死相争,宁为玉碎,也没有;主要是画面美、人美,带着羞涩的诺米·梅兰特显然比轮廓硬朗的阿黛尔要演得好一些。
让矫情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