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忘记的场景是jeonim坐在叔叔与教授对面,用反复重叠的话语叙述自己当下是多么的平静,安乐,幸福,而对坐的两位长者既没有审视的眼光,也根本上不发一词,两个人的眼光近乎怜悯,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投向不再年轻,却处在同样混沌人生阶段的jeonim身上。
怜悯的眼光好像就这样洞察了jeonim的虚张声势。
何必解释呢,这是你真实的所想吗,还是只是一个靶点一般的信念?
在这种洞察之下,所有具有表演性的动作都无处遁形,随着眼光和话语的深入,我好像同金敏喜一样感受到了凝视的眼光与赤裸的痛苦。
如果说我们的一天讲述的是关于空间的抢夺,在溪边讲述的则是关于人物、关系的抢夺。
这种抢夺是渐进而不可避免的。
叔叔的角色取代了金敏喜以往处于话语与视觉中心的位置,他被人议论、受人尊崇、外形让人喜爱、经历丰富而又有脱不开的自抑自耽,在这种焦点的中心下,金敏喜扮演的角色退居一旁。
她话语极少,在对谈中往往倾听、凝视、安静、附会、不发一词,但是真的轮到她掌握话语的力量时,如图讲述自己现下对平静生活的喜爱,又力量千钧,坚定而不可反驳(却反而显现出一种可怜的虚张声势)。
在最初的人物关系中,jeonim是唯一与叔叔牵连的细绳,这种连带血缘的关系是稳固而密不可分的。
在最初排演时,叔叔是一个需要精神搀扶的、陌生环境中的初来者,还会因为jeonim突然的离开而感到些许的无措。
但在与教授的对话中,因教授全力的喜爱与追捧,及熟悉程度的加深,叔叔逐渐又占据了关系中高位,并且更强地向教授发生了转向。
在这种关系交换的时刻,教授的身份在具备定夺大权的系负责人和仰慕者之间转换,带来的是jeonim面对两方关系时发霉式的变味。
这种变味从叔叔在办公室时松弛的摇摆开始,在座位的转换间发生,在进入教授房屋时达到顶峰。
这个时刻,jeonim与两个人原本亲近的关系在对比之下荡然无存,而两个人彼此之间则生发出了一种排他而亲昵的紧密联系,作为中介方的jeonim最后只能悻悻离开(这种黯然的情绪是极其淡的,但是又排遣不开)。
明明两个人与我都更早熟悉,明明我才是一切开始的丝缕,可是怎么会如此自然地被排除在外?
这简直是不讲道理!
由此自然地出现了对叔叔与教授关系间的打探。
这种打探是直白的,对自我的好奇显得亳不遮掩,反而纯粹与真切,但被发问者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这种境遇下吐露彼此的关系好像才会是合适的,因为只有这样,“爱”的理由出现了,排他的理由就自然地形成。
即便失落的成分仍然存在,但这种意味下好像就与自己没有了关联,把无辜又混乱的自我旁摘了出去,能够进一步地进入旁观的境地。
jeonim在发问时是坦诚的,如同没有经受过社会化训练,但是在面对问题时却又提高音量左右摇摆,与问题避开。
离开的学生导演在楼下近乎嘶吼地发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jeonim回答不出来,相应的反应是,不要再问了,请离开。
庆功宴上的叔叔发问,为什么校长要见你,我的出现又碍了什么事,jeonim依然是回避着发问,装聋作哑地离开。
有时候问题难以回答,不知答案。
如同心的转移在剥除道德期待后,到底该不该经得起这样严苛的审判?
有的时候话语又在身体里周转却无法出口,最后就成为了在树影下的翻转、翻转。
很多段落都很喜欢。
喜欢四个女孩讨论期望的自己,呈现出自厌、探寻、爱与期待。
我们难以强硬,难以拒绝,柔软而年轻的身体却又同时面临着巨大的变动与痛苦,这种剧变的折磨下,对过去的否定加深,对当下的感知渐弱,好像唯有未来寄托着一种生活的纯净。
可是当我们面对这种纯净时,又都情不自禁地哭泣。
我们在哭什么呢,哭一种绝望式的难以抵达,还是一种被纯然生活的无限打动。
恐惧、混乱与希望的幸福同时降临,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好像别无他法,唯有团抱在一起哭泣。
也喜欢唯二出现配乐的两个段落,驻步在树影,进入在茫然的丛林。
两处好像都是一种对生活的极其柔性的反抗,多空出一些自我自在的时间,多做出一些出格古怪的举动,就多回归到一种身体性的自我。
潜入…潜入…从此消失而不可追踪,归于溪流。
但最后时分又要浮出换气,这里什么也没有,而我在这。
观影的第二天在一些场合见到了一些人,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金敏喜飘动的游魂附身。
这一刻与那一刻,我都在沉默中等待一个“轮到我了”的节点,等待自己陌生的声音于口中吐露,等待一个不知在何处终止的句点,等待一片空无。
熟悉的洪常秀,令人惊喜的金敏喜。
总感觉有一阵子没有在洪导片子里看到这么高的含喜量了,也许正是这种好久不见,让我再一次惊叹于金敏喜的美貌和她的表现力。
而这一次的故事里,作为艺术家和大学老师的她,呈现出了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观察周遭的人和人的关心,并通过并不冒犯的言语和表现里,温柔的展示了一种如溪水般的态度:温柔,流淌,但有力,并不会任由人拿捏或影响。
影片里的她不再是以前的角色里参与爱,被爱困住,纠缠的女人,而是一个旁观者。
她热心,要帮着剩下的四个女孩子完成表演所以请来了很久不联系的舅舅;她感恩懂事,帮助她的教授她会陪着社交,甚至帮忙做家务;她为人亲善,不管是退出演出的三个和前任导演有关系的女生,还是现在要参与演出的女孩,都和她很亲近;她嫉恶如仇,对于渣男态度很差,强硬但很有礼貌,同时对于认知里“出轨”的舅舅也大声质问你要不要离婚;她有自己的态度和判断,不管是舅舅的饭局,又或是被要求送舅舅和教授的请求,她总有自己的办法回避和离开。
聪明,温和,有态度,恰恰应和了她艺术家的身份和她所创作和观察的溪水的样子,看起来柔弱,却有自己的节奏和判断。
毫不意外,金敏喜获得了表演奖,自然的表演以及特别明确的态度的呈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我尤其喜欢她对上渣男年轻导演的样子,很激动但很客气,微表情简直全是嫌弃和嘲笑,表面平静但内心的白眼儿完全表现出来了。
另一个部分就是结尾接到电话的时候,脸上全是不高兴和不乐意,语言上还全是礼貌的软刀子,实在可爱,甚至还特意去吃了饭才去找他们吃饭,不经意间喝酒,接着抽烟再跑远,太妙了!
结尾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更早时间的金敏喜,可爱灵动,笑着的样子那么让人容易亲近却暗藏傲骨,再想到开场那句“已经40岁了“突然心生感慨,她仿佛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再次回到“看山还是山”的模样,心里感到一丝暖流,也像是这捧溪水吧。
比起之前几部聊的更多的关于创作,关于演员,关于自己的经历上的思考,这一部的讲述和讨论似乎更接地气了,关于游走在世间的温柔独立的她,多好多美啊。
那些洪片里对男性从激烈到隐晦但是依旧显眼的嘲讽在《在溪边》里和进一步疏离的爱情一起演化出了新的高度。
《在你面前》、《你自己与你所有》中被洪常秀牢牢禁锢在性的魔咒里缠绕的男女关系终于在有了极其明确的社会基础(高知男性的权力来源)之后不再以依附的姿态出现在叙事里,而是为金敏喜自发走向 “Upstream” 的行为提供了最自然的说服力。
被智性权力所支配-生成的女性产生的服从替代了此前作品里男性仅仅对性满足的渴求,这种渴求现在展示为智性统治下的肉体支配,这种情节的生产本身就建立在洪自己作为艺术家顶点的身份之上,于是 Jeonim 这个角色根深蒂固的逃逸性(从权力关系中逃逸;从牢固的家庭关系中逃逸)一开始就建立起来了。
爱情似乎与 Jeonim 无关。
在学生排练的戏剧里,金敏喜站在画面最右侧四分之一的位置,观众视线的焦点绝不是她,但是金敏喜的沉默迫使我们均匀地把注意力分成两份;对学生导演的恋情,金敏喜迸发出一种朴素原始的愤怒。
她身上这种置身事外的冷淡和悬置的 “Upstream” 一起声明爱情的离场。
从《这时对,那时错》之后让位于其他主题的重复与差异也仅仅在这里扁平地进入了故事。
总之,一切都消褪了。
比起《塔楼上》,《在溪边》自身生产出了更复杂但也虚弱、虚构的空间关系。
同样是逐级向上,塔楼的空间在到达最高层之后回到了时间线的起点,而溪流的上游——我们从未在镜头里看到这条河——在时间线的最后仍然停留在一个概念里。
假如没有《塔楼上》、《江边旅馆》,Jeonim 溯游而上可以是一个很完美的记号,但是《在溪边》洪并没有给 “Upstream” 赋予更具体更明确的姿态。
在首映场的Q&A结束以后,我又在 La Sala 门口碰到了洪常秀。
洪回答问题的时候直视我,他说的很缓慢也很坚定——我从这些答案里感受到洪对他直觉认定的影像带有毫不动摇的情感,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这条路上前进,洪要坚持和放弃的事物平等地塑造了每一部作品。
我不觉得《在溪边》是他目前最好的作品,但是最佳表演奖给敏后是非常合理的。
我最后问能不能合影,洪说,他从不和人自拍,但是他们(他指了指权海骁和赵允熙,但是没有包括就站在他身边的金敏喜)也许可以。
这部《在溪边》比《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和《小说家的电影》更好看。
虽然从类型上看都一样的拍摄手法,一样絮絮叨叨的聊天模式,一样的“金敏喜真美啊”的镜头语言,但还是有明显的不同,不同之处在于电影所关注的社会现象较以往更写实、金敏喜的表演更多元、人与人之间对话的内容更贴近生活也更真挚,总之我是非常喜欢。
印象深刻的几场戏。
之一,Jeonim和舅舅、教授三人第一次见面。
在教授的办公室,狭小的空间里,教授面对自己的偶像(Jeonim的舅舅),表情即害羞又有点局促,但语言却非常的直白和真挚。
她先表达对J舅舅当年遭遇不公平的惋惜和愤怒,接着又问J舅舅喝酒吗抽烟吗,当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接着对J舅舅说,不可置信,韩国有您这样了不起的艺术家,我是您狂热忠实的粉丝,您的作品我全部都看过。
接着邀请J和舅舅一起共进晚餐。
(如果有机会遇到自己喜欢且曾经有所成就的人,这段对话就是大师级追星指南。
你知道吗?
当你明明害羞紧张,但还是鼓足勇气真实表达自己内心狂热情感的时刻最动人。
与自己深深崇拜的人面对面而坐,是梦想走进现实的时刻, 是理智与情感同时在线的时刻,不要只是缅怀过去,不要只是灼烧现在,请为自己这份爱创造一个可能的未来。
)之二, Jeonim和舅舅、教授三人第一次吃烤鳗鱼。
这次三人聚餐,主要还是教授在滔滔不绝,J舅舅负责做一个绅士,而J则是一个安静地倾听者。
滋滋作响的烤鳗鱼,秋叶的斑斓与潺潺流水交织的背景,三个人频频举杯的欢声笑语,啊,真的好美,好惬意。
并且,这一次座位的安排已经发生了变化,舅舅和教授坐在了一起。
(作为一个不主动自己找酒喝的人,我却坚定的认为酒是聚餐时必不可少的道具。
酒让人放大情绪,酒让人鼓足勇气,酒让人对放肆变得宽容,酒让人敢于创造可能性。
于是,教授开始撩J舅舅,夸他身材保持的好,即真诚又轻浮,但没关系,反正大家都喝酒了。
)之三,J、舅舅和教授三人喝红酒的戏。
J讲述了一段经历,自己曾三天眼睛流血不止,蒙着纱布却看到了无比美丽的蓝天白云,之后眼睛恢复,她感觉那是一种启示,于是放弃了当时的生活选择了更适合自己的生活。
J说现在就是她最喜欢的生活状态,讲到动情处一遍落泪一边再次感谢教授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帮助。
教授也聊了很多自己的事,她说自己存了很多钱,平时也没什么花销,虽然喜欢旅游,但一个人旅游会让孤独升级....(J的那段经历带着点浪漫幻想的成分,有点恐怖,但整体上是动人的,具有启示意义。
人的身体和灵魂应该达成统一,否则身体就会抗议,灵魂就会出离。
这场戏我尤其喜欢金敏喜的表演,她先是神采奕奕地描述那段不可思议的奇怪经历,接着满怀幸福的诉说着当下的生活很舒适很满意,在讲到动情处时,哽咽着表达对教授的感激之情。
这部电影的每场戏都是一镜到底,十几分钟的对话不能cut,要一气呵成,对情绪的把握确实很考验功力,金敏喜成功的把我带入了那个眼睛流血的恐怖境地,接着我跟着她一起觉醒,摒弃,选择,新生,自在,感激。
这一段教授更来劲了,我称之为撩拨偶像三部曲之放大招必搞定。
教授才是人生赢家啊,有钱,有事业,有人缘,有品味,还成功泡到了自己的偶像。
我想到自己曾经也有过如此愿景,那就是--如果我非常非常努力,有没有可能和全度妍在一起。
)之四,短片前任导演来学校找J,俩人的对话。
前导演在排练期间和同组的三个女孩同时约会,但是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自己因为这件事被踢出局,他感到莫大的委屈和不可置信。
另一边,J则是难掩对眼前这个跑来找自己理论的男人的鄙夷,她甚至声音高八度的让这个男人尽快离开,否则就要叫来校警。
(这是一种价值观的碰撞,真心能不能同时给三个人?
同时和三个人约会,但都不是真心,行不行?
始作俑者的男人满脸委屈,他认为自己的行为不该受到道德的审判,更不该影响艺术的创作,他对这些大惊小怪的女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里J面对前导演的“无理取闹”自始至终都没有就对方的质疑给出回应,在她看来,真心必然不能同时给三个人,同时与组里的三个女孩约会必然是渣男行径,所以还有什么好理论的呢,她只是回复说,我们找到了新的导演,你无需担心。
当然,故事还有后续,这个“花心却真诚”的男人后来选择了三人中一个女孩向她求婚,女孩被他的真诚打动,看起来,大概率会答应。
其实,我并不是很清楚电影中加入这个故事的用意,似乎不是在为谁洗白,也不是在质疑女孩缺乏判断力,也许导演只想要讨论一种可能性,就是无耻和真心能不能共存的问题。
)之五,舅舅和短剧表演者(四个女孩)聚餐聊天。
舅舅提议,大家以“我想成为这样的人”为题,每个人都聊聊自己的感想,以诗歌的形式。
然后每个女生都聊得泪流满面。
(这绝不是矫情,看着一张张稚嫩、敏感又倔强的脸,我也在想自己的20岁,那时候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我有着怎样的苦恼呢。
完全想不起来,那么我是不是也该为20岁的自己泪流满面一下呢,因为自己在可以思考,应该思考的年纪,竟懵懂的像一只小兽,只是无忧无虑。
)金敏喜真的是美,那种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只属于她的独特魅力。
洪常秀真的是会拍啊,我喜欢他对现实的描述,对情感的精准把握,对自己隐秘内心世界的袒露。
我总能在他的电影里感受到自己的感受,经历着自己的经历,梳理并回味着每个阶段的自己。
金敏喜的困顿与新生
影片《在溪边》以巧妙的手法编织了金敏喜面临的三重挫败,深刻揭示了她的精神困境:她出于正义感举报男导演,却反遭现实嘲弄;为完成话剧任务邀请舅舅执导,又被校方无情否定;甚至因道德疑虑质疑舅舅的恋情,却意外揭开家族深藏的伤疤。
金敏喜每一次试图维护既有道德秩序的努力,都像投向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最终反噬自身,让她陷入更深的困顿。
影片前半部分以含蓄克制的方式铺陈故事开端:金敏喜怀着强烈的道德责任感,举报了一位年轻男导演。
她最初的善意是“保护女学生”,却意外发现,自己眼中的“受害者”竟心甘情愿接受了男导演的求婚。
这种错位感让她的正义之举显得荒诞可笑,使她遭受了意想不到的挫败。
为了完成学校布置的话剧任务,金敏喜不得不求助于与母亲关系疏远的导演舅舅。
这位舅舅曾因个人生活作风问题饱受社会舆论指摘(此细节或许也暗指导演本人的争议经历)。
他此番前来本是为外甥女排忧解难,却带来了更多麻烦——校长对他的作品表现出强烈不满,原因很可能仍源于他过往的负面名声。
金敏喜再次遭遇挫折。
影片接近尾声时,舅舅与一位女领导邀请金敏喜共进鳗鱼宴。
席间,她对舅舅与女领导之间过分亲密的交往方式感到隐隐不安。
舅舅主动解释了他与金敏喜母亲关系疏远的原因:母亲曾斥责他的哥哥为“赤佬”,而他认为这与自己曾遭受的社会非议如出一辙。
然而,当舅舅带着愠怒指责金敏喜的母亲时,金敏喜却出人意料地挺身捍卫母亲,与舅舅爆发激烈争吵。
影片中,金敏喜在溪边潜心作画,她的画作分为三部分,似乎在层层递进地追溯汉江的源头。
在与舅舅的激烈争辩中,她意外得知舅舅早已结束婚姻,甚至十年前就与妻子分居,她此前疑虑的舅舅与女领导的关系,根本不涉及任何道德问题。
在聊天中,金敏喜惊喜地发现餐厅旁竟有一条小溪,而这正是她苦寻的汉江源头。
三人散步在溪边,突然金敏喜消失了。
在舅舅焦急的呼唤声中,她笑容满面地从小溪源头缓缓走出。
这或许是她“溯源”三部曲的最终章,象征着她精神困境的解脱与新生。
《在溪边》似乎讲述了一个女性如何挣脱传统道德枷锁,最终获得精神解放的故事。
影片结尾,金敏喜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前半部分,女主角曾回忆起早年的一次“灵异事件”,此后她毅然从不感兴趣的工科院校退学,转而投身绘画创作——绘画成为她通往自我解放的重要途径,至少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结合金敏喜年过 40 仍保持单身且鲜与异性交往的现实,我们或许可以推测,她很可能成长于一个母亲对她与异性交往采取极端管控的家庭。
母亲长期的潜移默化,使她对男性群体产生了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甚至丧失了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
情感压抑与精神内耗令她饱受折磨,以至于在工科院校就读期间,她甚至出现了“双眼流血”这样近乎夸张的场景,一度萌生遁入空门寻求解脱的念头。
正当她以为自己将孤独终老、一生在情感荒漠中徘徊时,一位如慈母般温柔和蔼的女领导适时出现,给予她久违的关爱与温情,仿佛让她重新体验到失而复得的“母爱”。
金敏喜一度将自身困境简单归咎于男性。
然而,在溪边,她最终寻觅到通往自我救赎的生命之溪,收获了应有的心灵自由与精神解放。
当然,金敏喜的保守性格并非毫无来由。
导演暗示,她的母亲对男性抱有近乎极端的偏见,从小对女儿与异性的交往施以苛刻管束。
在金敏喜的认知中,男性逐渐被妖魔化为“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那么,她的母亲为何形成如此偏执的观念?
或许是“另一个男人的错误”?
洪导的第三十二部长片了,给我的感觉是,越来越轻视表达,而着眼于呈现。
“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
”——差不多是全片题眼了哈哈。
我们都和女主一样,经历了一切看到了一切,却又几乎什么也没有。
片中人物可以有观点,而导演则拒绝评判。
比如对于和剧组中三名成员谈恋爱的学生导演,女主当然是反感且不屑的,但洪导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展现学生导演的坚持。
那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真的有人在一个半月内连续爱上三个人,并且认定最后一个是真爱呢?
概率上很低,而且很多行为也许未必出于真爱,而可能是别的欲望和动机。
但似乎单从影片中的视角,非当事人要给出完全否定的回答,也没那么容易。
就像女主自己身上发生的灵异故事以及灵异故事带来的人生大逆转一样,即使说出来,这种事又如何能让旁人打心里真的相信呢?
如舅舅所说,重要的恐怕是她自己的感受和后续是否带来好的发展吧。
又比如,女主站在自己的角度,排斥舅舅和要好的同事发展婚外恋,当然是有其理由的。
但后来证明事实不止是她看到和想到的那样,有些当事人的额外信息是她没有掌握到的。
那究竟又要如何看待一名前“名人”导演和女粉丝的爱情呢?
或许只有经历之后的当事人能给出自己的答案,其他人则只能从几乎看不到什么的信息里作出自己的道德判断并到此为止。
如果洪导真有什么表达,那可能是为自己抛弃家庭追求爱情作了辩护,和早年对知识分子的反思和反讽恐怕算是背道而驰了罢。
在洪尚秀的《在溪边》里,金敏喜在吃鳗鱼的时候真的有好好吃鳗鱼,鳗鱼吃多了容易腻,所以她忍不住喝一杯酒。
这一次,三个主角的故事被放在高度生活化的场景里,不是棚拍的景观化的真实,而是吃饭的时候会好好吃饭,邀请叔叔进学校前会提醒校园近几年设置了关卡,把校外人员隔绝在外。
权海骁饰演的叔叔时隔四十年重回同一所校园执导戏剧,因为在四十年前,他被指控为赤色分子(另一版本的中文翻译是赤佬),在韩国,他被代指与朝鲜合作或具有共产主义倾向的人士,而四十年前,就是光洲事件发生不久后的日子。
在当时,叔叔与金敏喜饰演的Jeonim被卷入同一桩丑闻,在赤色分子标签与丑闻的共同作用下,叔叔从此沉寂,退出了那个喧哗的知识分子、艺术家、中产阶级圈子。
洪尚秀没有言明叔叔与Jeonim的关系,并不具体描绘当年的丑闻是什么,他把人物内心最沉重的石块,埋藏在最平静的溪边。
就像是《在溪边》这部电影,看似它将落入最寻常的对于洪尚秀的批评,但他不声不响地作出回应,他并非不关心政治议题,也不只是拍知识分子和饮食男女的烟酒饭局(毕竟还吃到了鳗鱼,挥舞了大叶子),他选择把最激烈的、对一个人的命运具有改道意义的时刻,如隐线般织在了那日常的一天。
首先是生活,然后是表达。
洪尚秀选择尊重生活的自然状态、人的情感最赤裸的那一面,多过公共话语关切。
因此,《在溪边》里的政治指涉注定语焉不详,而更有灵光的,仍是Jeonim在溪边写生、独自挥舞大叶子、参与又游离于事件的时刻。
Jeonim、溪流、电影(摄影机),因此成为互文关系。
洪尚秀电影“一年一会甚至两三会”、聊天vlog式的画风时常被人诟病,以至于文青的潮流早已从追捧洪尚秀变成调侃讽刺看洪尚秀电影的人,即嘲讽文青装格调是此地政治正确无风险的一桩事。
最近看《在溪边》,我倒觉得洪电影里珍贵的一点是好好对待吃饭的时刻,金敏喜和她的朋友们真的有在好好吃饭、喝烧酒、聊天,《在溪边》不能算是多优秀,只是在视频被推搡着输出观点、反转、正确模版的环境下,它仍然遵循着——电影是一倍速的生活。
电影中的角色形象也超级立体饱满。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生活而努力奋斗。
看着他们在屏幕上的生活,我们仿佛也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呢。
电影中那种对自然的敬畏和对生活的热爱。
在溪边,我们看到了大自然的美丽和宁静,也看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画面。
这让我们不禁思考: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我们是否也应该放慢脚步,去感受生活的每一个瞬间呢?
写在前面:在没有看一众影评和采访的情况下,贸然对电影进行解读,加之我自觉才疏学浅,这极大可能引人“反感”,但仔细想想还是决定写下来,就当是一种记录。
看洪尚秀的电影,很有乐趣的一点,便是可以极大化地将他的生活经验,个人经历,融入到理解他电影的过程里。
在这部影片中,私以为,他给观众留下了很多“不可知”,观众不知道Jeonim在溪边所画的内容,不知道舅舅和男导演谈话的内容,不知道舅舅和教授究竟是否有过一夜情,不知道Jeonim是否真的眼睛流血三天不止,也不知道Jeonim是否真的看见了那片天空,甚至在结尾,也不知道顺着那条小溪,后面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
但这些不可知似乎都在Jeonim结尾那句“什么都没有”中得到了答案。
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我们难以知其全貌,但话又说回来,知道了全貌又能怎么样呢?
甚至,我们真的能够在已经掌握了“客观”的全貌之后,“主观”上笃信自己已经掌握了全貌,便不再有所怀疑?
结合洪之前说的“现实永远无法被捕获”,便引人思考,这些在电影中留下的迷题,又是否真的存在“真实”一说?
还是根本不存在“知全貌”的情况,我们都不过是在带着自己对于各种人和事的偏见来塑造对生活的观念。
那既然知之与否并无二致,都不过是“什么都没有”,生活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或许恰恰相反,正因如此,生活反而处处都可以是意义,只是我们不应该把重点放在寻找真相上,而应该放在生活本身,我们可以做好每一件事,当导演缺席,学生拒演,去另寻他路,即便只剩10天时间;当吃过了饭,即便他人或以新生爱意,将我们至于一旁,那也要把碗刷好,收拾干净;当独自一人微醺回到学校,也要去操场席地而坐,看繁星闪烁,看银河熠熠;我们可以毫无缘由的捡起一片树叶,拨动时间的琴弦;也可以每逢天空放晴,到那条小溪边上,胡乱画上几笔。
有朝一日恰逢遇见这条小溪的支流,充满好奇的沿着它走去,即便尽头什么都没有,也依旧开心的微笑。
想起了一位我非常喜欢的up主的一段话:“悲观主义者的希望,是不容易失望的希望。
一个人即使走了整整一天,只要在天黑之前到达了,他就是幸福的。
”或许不应带着找寻希望,意义和真相的目的生活,而应带着,生活本身就充满希望与意义的态度,去奔跑,去经历,去发现,去泪目,去喜笑颜开,去感受每一寸肌肤被微风吹拂,暖阳照晒,细雨滴落,白雪点缀。
至于此,便无所谓“真相”存在与否。
再说两句题外话,洪尚秀真的好爱金敏喜,整部影片看下来,金敏喜所扮演的角色一直都像个局外人,有一种游离感,但镜头背后的人一直在对金敏喜说,纵使众人置你于事外,我依然陪你走过万千光景,在我的镜头里,你是唯一拥有着“神性”的“人”。
文 / desi排版 / desi封面设计 / desi I 空置的符号 ·············猪堕井的那天II 早熟的电影 ············· 江原道之力III 偶然背后的结构装置 ············· 处女心经XXX 空间的更新 ············· 我们的一天XXXI 在陌异的国度 ·············旅行者的需求XXXII 顺流,逆流 ············· 在溪边 全文约5200字 阅读需要13分钟 汉江从首尔横贯而过,将城市一分为二。
江北的主要支流名为中浪川,沿河溯流而上,大都会的喧嚣逐渐远去。
一条名为牛耳川的小河从中浪川分出,向西北延伸;河水的流速愈发慢了下来,河道两侧沉积出了沙洲,上面长满了葱郁的植被。
牛耳川上游附近坐落着一座女子大学,艺术老师善琳(전임,音译)常在天气好时来到校门口的桥下,坐在河堤上,用小小的颜料盒和速写簿画一些草图。
她正在创作一组以河水为主题的纺织艺术作品,从狎鸥亭到中浪川,从中浪川到牛耳川[1],一路逆流溯源,用纤维编织出每一条河不同的水波纹理。
校园内秋意正浓,开阔的草坪上覆满落叶,能望见不远处北汉山连绵起伏的山峦;牛耳川的水源之一便是从山间的一处溪谷流出,经过乱石与灌丛,同其它大大小小的支流一并汇聚为更宽阔的水域。
许多人说,洪常秀的新作《在溪边》(수유천, 2024),正如片中的流水之比喻那般,是他创作生涯中一部逆流而上的作品,回到了他更早先的创作阶段。
的确,时隔多年之后,男女之爱再一次成为了洪常秀电影的核心命题:渣男学生脚踏三条船,善琳舅舅与教授的忘年恋,无论影片对这些爱情的态度是讽刺还是抒情,它们都构成了故事的关键悬念和人物关系发展的弧线。
与之相对地,金敏喜饰演的善琳则回归了她最初在洪常秀电影中承担的典型角色,一个局外人的角色:就像《之后》(그 후, 2017)中的书店员工雅凛,《草叶集》(풀잎들, 2018)中咖啡馆窗边的写作者,或者又一位“逃走的女人”,她游离于所有情感关系之外,同时作为观众被卷入其中,替我们见证着所发生的一切。
她的气质是超脱的,散发着一种独属于拥有信仰之人的虔诚和纯粹(雅凛是基督教徒,而善琳则经历过一次宗教般的神秘体验),并且对世界有着与众不同的感知,捡起一片树叶,画下溪流的图样,躺倒在黑夜的孤灯中;而摄影机也总是格外眷顾她,因为她的形象中寄托着电影最具超越性的部分。
之后 (2017)
之后 (2017)
在溪边 (2024)不过,若果真要将洪常秀的作品序列比作一条河流,那么河水的流向应该与通常相反才对:最开始,他的电影是宽阔的江面,携带着不少现实的泥沙,后来逐渐收窄为一条安静的河,最后变成一条潺潺的小溪,此时只剩下清澈而纯净的流水,流速也随之加快,从两年一部到一年两部。
较之于上游处对时间与空间越发抽象的处理,《在溪边》其实稍稍回到了更为具象化的下游,重新将自己置身于一个较为具体的世界。
举个例子,如果说《塔楼上》(탑, 2022)里的四层塔楼主要是用于搭建叙事结构的符号性材料,那么本片中的女子大学作为一个包含了切实的社会关系的场域,为影片提供了一些同现实联系更强而非漂浮悬空的场景:教室,办公室,工作室,教学楼的走廊与门户;学校大门如今有保安站岗,必须持门禁卡通过(一个后疫情时代的变化)。
学生们为即将到来的戏剧节而做的排练,也并不像《在水中》(물안에서, 2023)里的“拍电影”那样完全是一桩反常识的事件——整个剧组只有导演、摄影师和演员三人,让济州岛的海岸看上去像是一片荒无人烟、遗世而独立的所在——而是比较自然地构成了大学生活日常的一环。
换成任何一个别的作者,这可能都只是非常常规的设置,但对洪常秀来说,这样的具象化程度在其近作中足以是史无前例的了。
一个简单的计算题可以证明这一点:影片中的第二场戏,被临时请来替补导演一职的善琳舅舅在讲台前说话,镜头向左摇到台下听讲的四个学生,再加上善琳,这个场景一共出现了六个角色;上一部在一个场景内同时出现六个角色的洪常秀电影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所以从传统意义上说,《在溪边》确乎是洪常秀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物数量最多、关系最复杂、故事情节最丰富的电影;甚至在善琳与学生导演的一场对话戏中,洪常秀重现了他曾经最热衷于捕捉的那种言谈之间的张力突然爆发的戏剧性时刻——人们说着话,忽然一下起了情绪,抬高了声音,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尴尬。
当然,逆流而上(或“逆流而下”?
)并非只在本片中全无预兆地发生。
从去年起,洪常秀便不断重新捡回一些他此前有意简化甚或舍弃的元素:《我们的一天》(우리의 하루, 2023)重新采用了早期作品中段落拼贴的结构,《旅行者的需求》(여행자의 필요, 2024)则再次请回了伊莎贝尔·于佩尔作为主角,并为她的旅程配备了更富动态的叙事。
但是,就像善琳舅舅在四十年后回到同一个校园再次执导戏剧一样,当洪常秀在十几年后再次创造同一种结构、运用同一些手法、拍摄同一个演员、讲述同一类题材的故事之时,有一些东西仍然照旧,但另一些东西却永远地改变了。
《我们的一天》中的两个平行故事不再充满精心设计的偶然与差异,而只是静止地、几乎平淡地互相对照,不过至少电影大体上仍是清新明亮的;但到了《旅行者的需求》,不止是于佩尔作为演员的活力不再那么充沛——同十二年前相比,她的步伐少了几分矫健或雀跃,多了一些苍老的迟缓——而且整部电影都为一种更为沉重的氛围所笼罩,就像片中她一觉醒来发觉天色已经昏暗,令人不禁感到一阵陌异与彷徨。
旅行者的需求 (2024)
我们的一天 (2023)《在溪边》延续了前作中基调的转折: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善琳坐在河边画画,画外却有某种引擎声在不断轰鸣——这很可能只是真实现场的环境声,但洪常秀将它保留为影片的第一次声响,原本明媚的河景便掺入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白天,女子大学校园里呈现出一番美丽的秋天景象,红砖墙和棕色的木椅与四处可见的红黄色树冠的相映成趣,秋日的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然而到了晚上,当所有物体的本色都被夜幕覆盖,世界似乎开始向现实更神秘深邃的深处滑动。
自从洪常秀放弃与摄影师合作,而转向亲自上阵的“业余主义摄影”后,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频繁而直接地将摄影机对准黑夜。
在此之前,说到洪常秀电影中对夜晚的呈现,我们想到的更多是《北村方向》(북촌방향, 2011)中精致的黑白光影或《独自在夜晚的海边》(밤의 해변에서 혼자, 2017)中那种海天同色的蓝灰的傍晚;而现在,在一台十年前款式DV的镜头之中,黑夜以阴影与噪点的形式爬满整片影像。
月亮的形状由弯转凸,再变作高悬的满月,一如影片在晴日或阴天反复回到那同一片河堤,金敏喜的红围巾和黑围巾来回交替,仿佛是世界运转过程中某种神秘的相位变化。
还有最终呈现的那场戏剧表演:学生们演完一场戏之后,灯光暗了下来,她们全都陷入了静止,只有网状的阴影在她们身上晃动,伴随着巨大的背景噪音;这类象征化的转场手法在现代戏剧中并不罕见,但放在本片中却显得别样地阴森。
戏剧内容似乎发生于朝鲜战争时期,角色们一边围坐在茶几前吃面,一边讨论着所剩无几的食物和补给品,嗟叹她们父亲兄弟的命运。
演出结束后,许多观众或许因“误以为这是政治表达”而发出了嘘声,这和舅舅四十年前首次在这座校园执导戏剧时受到的反对如出一辙——等等,四十年前?
如果观众熟悉上世纪八十年代韩国的政治气候,那么恐怕会和当代中国人一样条件反射式地想到某一桩特定的历史事件;事实上,那次事件发生时,洪常秀本人和片中的舅舅一样,适逢二十岁刚上大学的年纪。
再加上在片尾的段落,舅舅向善琳透露,他与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善琳的母亲断联的原因,是后者曾又一次当众质问他,“你是赤佬吗?
”……难道这说明,《在溪边》不只建构了一个具体的世界,而且还意图将自身嵌入具体的历史之中吗?
考虑到洪常秀一直以来都在创作中明确拒斥宏大叙事,能有朝一日在他作品中看到这些与政治和战争直接相关的字眼,就足够让人惊讶万分了,哪怕只是在对话中被轻描淡写地提及。
当然,我们不必期待洪常秀会对这些话题展开任何严肃的讨论。
在《在溪边》中,一切牵涉现实政治历史的具体要素,就像那些看起来是为作者的私生活自我辩护的话语一样,在能产生出任何实际的意义之前就被有意地截断了指向,留下一系列没有答案的问题:四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校长为什么要约谈善琳和教授?
舅舅和前妻有着怎样的关系?
连洪常秀自己都不可能回答这些问题;借用他在洛迦诺映后访谈[2]中的表述,影片中所有具体的指涉就如同小溪之中一块块乱石,只保持为孤立的细节而缺乏彼此之间的联系,因而无法被锚入一个确切的语境,于是它们四散漂浮于空气之中,时而团聚成可见的阴云,制造着整部影片的情绪的低压。
而当我们试图追根溯源,寻找低压的中心时,却只会在线索的尽头遭遇一处空洞,就像当善琳从溪谷那头踩着石头趔趄着走出时,舅舅问,“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吗?
”,她笑着答道,“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令影片的语气在许多时候变得沉重而阴郁的,不是被空洞所覆盖的那些有关历史与政治的“答案”,而就是这种空洞本身在影片中的大面积的存在。
如果说《在溪边》之于洪常秀的创作真的是一次溯源之旅,那么他所返回的绝非十年前的创作阶段,绝非以《这时对,那是错》(지금은맞고그때는틀리다, 2015)为代表作的那个致力于探索偶然的无穷可能性的时期,而是比这早了近二十年,一路回到了他上世纪的最初三部基调黑暗的作品,从《猪堕井的那天》(돼지가우물에빠진날, 1996)到《处女心经》(오! 수정, 2000);在这些电影中,阴暗的气质与其说来自于片中任何实际事件(虽然的确发生了一些可怖的事件),不如说来自于影片在表意和表态上的模糊和不确定性,一种令人不安的意义的空缺。
遵循着某种安东尼奥尼式的现代主义传统,洪常秀今年的两部作品都倾向于引发观众的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到底又意味着什么?
”对于前一个问题,电影闪烁其词、语焉不详,因为那终归只是醉翁之酒;对于后一个问题,电影则通过拒绝回答来完成回答,从而袒露其意义结构内部的空心,仿佛一切生活真相所指向的无非就是这个虚无的巨大旋涡。
猪堕井的那天 (1996)
处女心经 (2000)在洪常秀最为妙趣横生的一些前中期作品,例如《生活的发现》(생활의 발견, 2002)《在异国》(다른나라에서, 2012)和《草叶集》中,留白是为了给想象的蔓生留下充足的空间,是为了诱使意义自发地孕育充盈而设的开口;而对于《在溪边》来说,留白则成了一种淡漠的、空虚的省略,它们中止了意义的生成,阻断了意义的传递。
不只是政治指涉是如此;几乎所有爱情故事、所有关系的推进也都发生在观众的视线所不及之处,比如我们不知道那对年轻男女晚上在树下都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教授与舅舅那天是否真的在楼上赏月。
同样被省略的还有学生们的戏剧排练(除了两个短促而抽象的镜头);里维特或滨口龙介一定会选择在“戏中戏”上大做文章,但洪常秀却舍得将这个设定弃置在不可见的彼处。
这是因为我们始终处在善琳的视角中吗?
作为一个超脱于世俗的、更为纯粹而理想的艺术家角色,她对男学生在爱情中的欺骗行为嗤之以鼻,同时也对舅舅可能的不忠举动保持警惕和怀疑;她不会介入影片中的任何一种关系,也反过来不为任何一种关系所捕获,而是始终作为逃逸线在域外不断漫游,但与此同时,她也因此——连同随她同行的观众一道——被排除在了影片的世界之外。
她徒劳地进行观测,最终却在溪水的源头一无所见。
如果不算教授独自爬楼梯这短暂的一场,那么《在溪边》中唯一一段在善琳不在场的情况下发生的戏,就是在她走后,舅舅与四位女学生在酒桌上的聊天;可以说,影片只有在此处超越了善琳的视点,超越了局外人的观测所不能突破的留白与省略的阻隔。
然而,即使我们终于看到了人物们打开心扉、直抒胸臆,即使我们甚至看到了她们的眼泪,仍然难以遮掩她们的话语本身的空洞:“我要成为一个可以为了他人而牺牲自我的人”、“我要在真爱中度过每一天”、“我要找到自己能坚持走下去的那条路”……这些由大道理式的人生理想组成的“即兴诗句”,就和《旅行者的需求》中千篇一律的法语练习一样地空泛。
或许这并不是一次失误,或许洪常秀就是想刻画酒醉吐真言时注定的虚无与不诚恳;只是相比于这种文本层面用空洞来解释空洞的自洽,我更怀念的是《在异国》或《之后》的台词那无比直观的机敏和幽默。
但如今的洪常秀可能再也不会为人物写下那样的句子,毕竟他对言语或语言的兴趣和信任早已不复当年。
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一条河流的源头?
从空间的、地理的角度说,这并不困难,只要一直沿河流流向的反方向走;但从时间的、历史的角度说,河水一刻不停地奔腾流淌着,它最初的水源早已流逝得不见踪影。
接续着《我们的一天》和《旅行者的需求》,《在溪边》纪录了一位作者无可挽回的老去;当他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切都变了模样,即使形式和方法的发展可以逆水行舟,但想找回曾经的心境与旨趣却如同刻舟求剑。
于是他重新叠起我们熟悉的所有元素,但在终点处留下一道意义的真空,伴着那首音阶不断下坠的模糊的曲子,以及他所爱之人的影像的定格——一个有些狡猾的结尾,但某种程度上也仅此一途。
全文完 引用&注释[1] 善琳正在创作的第三幅与河水相关的作品名为《流水,水踰》,而《在溪边》的韩语原名“수유천”也直译为“水踰川”。
水踰川是汉江上游的另一条支流,位于附近地区,但经地图查证,女子大学门口和鳗鱼饭店后的溪谷流经的都是牛耳川而非水踰川。
下图中标注了片中实际取景或台词中提到的另几处河流,从上到下分别为三井鳗鱼饭店后的牛耳洞溪谷,德成女子大学门口桥下的牛耳川,中浪川,以及狎鸥亭附近的汉江公园。
[2] 访谈原文: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6153362/ 评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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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的线索贯穿了整部片,而有溪流的地方便有金敏喜,两者似乎融合在一起,金敏喜也就有了溪流般的灵动。在不了解舅舅的情况下,金敏喜对舅舅的态度过于尊重友好,而当与舅舅拉进关系,得知舅舅有意避开母女的原因以及舅舅情感的经历,那种陌生化的尊重感瞬间消逝,该喝酒就喝酒,该吸烟也就吸烟了。
这就是洪常秀啊,允许知己的长篇大论就允许我的疑问:这 是 个 啥 呀?不是所有大便都能拿文艺片来挡箭,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催眠我不如吃褪黑素...
HIIFF 电影如片名都给人涓涓细流的感觉。人生不过是聊聊天吃吃饭喝喝酒,在树下说着些心里话,在微醺后忍着夺眶的眼泪,是主角的Jeonim在别人的生活中扮演着观望的配角。最喜欢的那场吃饭戏份,是演完戏剧后的聚会,“我最想成为的人,是一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一秒中的哽咽之后,继续笑着说下去。这一刻击中了我。
目前最无感的一部洪尚秀
个人认为不太适合在电影院环境下看…密集的信息量感觉是我一个星期和人交流的程度…看了一个小时我能量就耗尽…。
如果说一个卓越的魔术师身边总有一个迷人的女助手,那么洪尚秀和金敏喜一定是这样的组合。洪导片子挑人,不是每一部都能让人看进去,看下去,这部绝对属于津津有味看完的那拨,教授一出场,就知道稳了。2024年的电影,依然能保持20+年前的画质,这或许也是一种“风格”吧?什么取景和构图,根本不重要!4场一镜到底饭局对话+小金的一颦一笑,完完全全拿捏~“啤酒的第一杯是最好喝的。”教授见舅舅第一面眼睛就拉丝了,小金则完完全全地化身为观众的眼替和脑替,见我们所见,想了我们所想,这种破次元的情绪交互是全片最大的吸引力~“熟女”教授魅力爆表,和舅舅的绝配cp愣是让女主小金演出了绿叶感~😃看似戛然而止,未完待续,实则一个女人在溪边已经完成了一次人生的蜕变。
十颗星
洪常秀得降低点拍片子的频率了,毕竟每部都大同小异,拍这么快就给人一种好像看的都一样的感觉。这部基本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除了金敏喜织布那个镜头。
喜欢他调整语调时,她看着他的肢体语言。“一片祥和,一片蔚蓝,这里一眼望去真的好美”的温暖,金敏喜这次的表演有种麻麻的微醺感。是眼睛,是问答,是旁观者,但也是存在于每个瞬间里的金敏喜。“喜欢一个人没有罪,是吗”,最后饭桌是洪的方法论吧,之后你便出现在我的定格里。
just很舒服,本人真的不太能get到后金敏喜时期的洪片
力挺洪常秀的电影,是因为它代表了我心中喜欢的一种电影的未来,可以摆脱“巨大的团队”、“资本”、“技术”甚至“审查”的限制,使创作获得如溪流般轻盈的身段。国内影人的无力与拧巴背后,更多不是创作的冲动而是欲望的沟壑,祝福他们像Jeonim一样拥有溪流的力量。
耐着性子看完,浓浓的死老头子味儿
4.2
问题在于这些未经说明和准备进入的抽象又是太人类,即便普世,即便真诚倾倒而出,都也极少到达超验的另一处。
用流血的双眼看见蓝天,吟即性的诗歌透视永远,有点扑朔迷离,还有点迷之感动。本该沉浸于艺术创作的新人,却在行政体系、人际关系与职业要求中疲于奔命,日拱一卒;坐享权威与声望的旧人,口中的守望化作行为上的控制,可以醉、可以睡、活得更加恣肆。哪怕是在纯粹的校园,依然有道不尽的烦扰持续到月升中天时,唯有独自在溪边的时刻,才能令人感到自在和安心。洪常秀偶尔不那么孤芳自赏的样子,还是挺靓仔的。
依旧还是洪常秀的风格,也不可能去改变什么,所以有人喜欢就一直看,有人不喜欢就没必要。金敏喜最后一个镜头真是美,是导演真的爱她才会拍出这么一个镜头吧。
金敏喜:“Be water, my friend! ”女学生在酒桌上即兴吟诗的段落乍看诡异,却又很好哭,感觉许久没在洪片里看到这样真挚动情的瞬间了。
大阳光的户外很不舒服,但室内就很好。结构严谨,嵌套故事,诗意季语,哪一点不虐掉诺兰三条街?洪近年最佳。
多情的人,年少的梦,落水后的浮木,被爱慕的虚荣,隐匿的艺术表达,中老年的春天。多个人,一条溪,流淌过的是时间。我阅读理解尽力了,打高分的朋友为了啥?
当你拍了几十部电影,也就能得到一份创作上的自由。